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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秋略一挑眉,兴致勃勃地问:你几岁?
  满江雪说:九岁。
  九岁那不就是师叔被传召进宫参加祭祀大典的那一年?按理说九岁的师叔能在狂风暴雨中飞上半空扶住西翎旌旗,她不可能还没学过轻功,看来是不明尹秋的身份,所以对她说了假话。
  尹秋看破不说破,欣然道:这样么,那你想上来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带你上来。
  满江雪不答反问:你是谁?
  尹秋反应得很快,已经猜出这地方应该就是满江雪幼年时住的皇家别院,她笑了笑,说:我姓尹,单名一个秋字,停顿一下又道,我是你母亲请来教你功夫的江湖人士。
  满江雪得了这话,没有立即回应,像是在斟酌尹秋此言的可信度。
  眼前这姑娘年纪虽轻,却气质恬淡如烟云,谈话间带着和善的笑意,比起什么江湖人士,更像是一位闺阁小姐。满江雪看了看尹秋,说:我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刚来的,尹秋说着,从屋檐上轻飘飘落了地,你该是听说过云华宫?我是云华弟子。
  满江雪注视着她,眼里是显露无疑的端详与审视。
  见她这般警惕,不肯轻易相信自己,尹秋暗叹师叔真是从小就心思缜密,若换成是她自己九岁的时候,估计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断不会有师叔这样镇定自若的表现。
  于是尹秋又补了一句:我身上穿的衣裳便是云华宫的弟子服,而且你母亲是中原人,你应该能看出我也是。
  满江雪说:我见过云华弟子,她将尹秋来回打量一遍,你的衣裳虽与他们有相似之处,却不太一样。
  因为这是首席大弟子才能穿的弟子服,尹秋说,你见过云华宫的首席大弟子么?
  满江雪摇头:未曾。
  那你现在见到了,尹秋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憋着没发作,故作高深道,首席大弟子,就是整个云华宫里功夫最好的人。
  闻言,满江雪并未有何意外之色,也未流露出一二敬佩,只是平铺直叙道:幸会。
  发觉她仿佛还是没有相信自己,尹秋浅浅一笑,从腰间取下逐冰,抖成长剑,说:那给你看看我们云华剑法。
  她说罢,立即凝聚真气于掌心,原地舞起剑来,身形灵动似白雁,一招一式既具有观赏性又蕴藏着深厚内力,一眼便知所言非虚。满江雪起初还能维持淡然,但随着尹秋展露出来的实力越来越叫人惊叹,满江雪也就逐渐面露向往,眸中的光华闪烁起来,视线紧跟着尹秋的身影。
  一剑舞毕,尹秋收了剑,稳稳立在距离满江雪三步开外的地方。她观察着满江雪的表情,笑问道:如何?
  满江雪一瞬收敛了不少淡漠之色,望向尹秋的眼神中多了一些认同与赞扬。她轻声说:精彩。
  得了夸奖,尹秋沾沾自喜道:那你觉得,我够不够格教你功夫?
  你很厉害,年轻有为,满江雪说,只怕我天资愚钝,不够格做你的学生。
  尹秋哭笑不得道:你?天资愚钝?她朝满江雪靠近几步,调侃道,你这是过于自谦了,若论天赋,我其实比你差远了,我们云华宫的人都加起来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天赋过人。
  你不曾见过我,更不曾见过我出手,满江雪说,你如何断定我天赋过人?
  尹秋刻意停了停,故弄玄虚道:因为我除了功夫勉强拿得上台面以外,还会算命,所以你天赋好不好,我多看你两眼就知道了。
  满江雪说:算命?
  尹秋说:把你的手伸来,我还会看手相,免费给你卜卜命途罢,也算你我有缘。
  满江雪看着她,缓声道:我母亲说,命不由天,一个人此生会有怎样的命途,全看这人的各个抉择,算命与卜卦都是虚谈,不可信。
  你母亲说得很好,尹秋说,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终究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你信不信。
  满江雪说:我不信命中注定,我只信成事在人,无关上天。
  她的自信可以说是与生俱来,也可以说是经由了母亲的教导,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难能一见。尹秋不欲煞风景,莞尔道:成事在人也好,在天也罢,那都是你想做的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呢?
  满江雪说:什么人?
  你这一生会遇见的人,尹秋说,想做的事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达成,可你遇见的人却都是命中注定才能相识的,正如你母亲招揽诸多江湖人士来教你功夫,但你却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哪些人,对不对?
  满江雪微微思索,嗯了一声:有道理。
  尹秋又笑了起来:就像我,你我今日能见面,便是命中注定。
  清风徐来,卷着花香环绕在两人周身。满江雪听到这话,抬眸看了尹秋片刻,颔首道:的确如此,看来命中注定亦非虚言,受教了。
  她说完,主动朝尹秋伸去了一只手,尹秋弯弯眉眼,托着满江雪的手像模像样地瞧了一会儿,煞有介事道:你出身富贵,却经历坎坷,今年是你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你去过王宫了么?
  满江雪点头:去过了。
  尹秋看着那只白皙清瘦的手,听到这回答后才闻见满江雪身上噙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药味,她应该还伤着,算算时间,祭祀大典刚过去不久,满江雪此刻正是声名大噪之时,尹秋想到这些,心里顿时生出了点不可名状的滋味。
  倘使当年满江雪没有进宫,她就不会在祭祀大典崭露头角闻名西翎,就不会被永夜国君知晓她的存在,就算西翎仍将灭亡,但满江雪的人生大概会是另一番景象。如此一来,叶芝兰也就不会忍辱负重前往中原进入云华宫,更不会处心积虑祸害如意门,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展到后来的模样。
  所以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的确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尹秋暗暗地想:若是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就好了,就算她兴许会因此和师叔错过,但只要师叔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喜乐,她宁愿不和师叔相识。
  内心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尹秋忽然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这里是她的梦境,那她是不是能借此机会改变既定的事实,让师叔不要经历那么多苦难?
  哪怕代价是与师叔背道相驰,此生都不会与她相遇相知,也不会相爱,可若能在这场梦里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那又算得了什么?
  起码她们在梦境以外的现实世界里,已经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心中生出一份难言的惆怅,又有些庆幸自己做了这样一场梦,尹秋思索良多,尔后在满江雪直视她的视线当中启声道:明年的这个时候,西翎将会国破,被永夜占据,你若想和母亲永远在一起,最好在那之前说服她离开,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
  听她此言,满江雪稍显诧异,但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道:真的?
  尹秋总算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些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神情,尹秋郑重道:我不骗你,真的。
  也许是尹秋的表情和语调都极为肯定,不像是在诓骗于她,满江雪收回了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摇头道:即便你真的会算命,即便你所言是真,我也不会和母亲走的。
  尹秋一怔:为什么?
  满江雪说:没有为什么,她瞧着尹秋,清清淡淡道,国破意味着家亡,不止我和母亲有可能会分离,西翎万千子民亦是如此。倘使你的话会在明年应验成真,那我则有必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而不是明知国会破家会亡,却抛下无辜子民远走他乡寻求安定。我身为西翎公主,能有这样优渥的生活并非是因我出生于王宫,而是因为有子民们的爱戴,王公贵族的吃穿用度皆取自于百姓之身,不顾子民者,便是引火自焚。母亲也说过西翎快到头了,所以这事我一早便知,否则两月前在宫里面见父王时便不会说出那番叫他厌弃我的话。我虽还年幼,能力也有限,却不会将现状视若无睹,且毫无作为,你的好意提醒我心领了,但我不会接纳你的建议,抱歉。
  盛夏炎热,两人面对面站在烈阳底下,相同的白衣一道在风里起起伏伏,宛如云雾。
  尹秋听得心神恍惚,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这果然是师叔能说出来的话,她不只是纸上谈兵,她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午时已到,殿里要传膳了,我要去同母亲问安,满江雪侧过身子,你要随我一起过去吗?
  尹秋说:不必了,我不过去。
  你怎么哭了?满江雪问。
  尹秋眼眶微红,泪水没有淌下来,只是濡湿了眼睫。尹秋说:我是为你方才这番话而动容。
  满江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问道: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尹秋微愣,说:兴许罢,她笑了笑,兴许在梦里见过。
  满江雪说:你这把剑很好,叫什么名字?
  尹秋说:叫逐冰,你将来也会有这样好的剑。
  逐冰满江雪说,好名字,若要逐冰,先得凝霜,那我的剑,以后就叫凝霜了。
  尹秋一阵哽咽,回不了话。
  我每日都会来此练剑,你迟些时候吃过饭再来找我罢,满江雪说,我愿意跟着你学功夫,只要你不嫌弃我。
  尹秋说:我怎么会嫌弃你?
  我那么爱你。
  那就约定好了,满江雪后退两步,望着尹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笑,待会儿我来的时候,你也千万记得要来。
  尹秋说:我一定来。
  裙角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满江雪拱手行了一礼,握着佩剑朝练武场外一步一步行去。尹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几番抽痛,难以言喻。
  她细若蚊足地喊着:师叔
  师叔。
  师叔!
  但是人已经走远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化作一团挥散不去的白雾,尹秋在那雾里寻觅着,呼唤着。
  突然间,有个声音回应道:我在。
  像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那声音指引着尹秋,在迷雾当中拨开了一条明亮的大道。白光愈发刺目,填满了天和地,尹秋身子一颤,猛地睁开了眼,视线之中是熟悉的床褥与床帐,还有上方紧紧抱着她的人。
  屋外大雪纷飞,红枫依旧,她又回到了惊月峰,又回到了沉星殿。
  尹秋愣愣的,适才苏醒还有些懵懂,缓了许久才看向满江雪,未语泪先流道:师叔
  做噩梦了?满江雪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没事了,我在的。
  师叔!尹秋一下子坐起来,两手死死地抱住满江雪,哑声道,我梦见你了,我真的梦见你了
  满江雪垂下头,一点一点地吻掉尹秋脸上的泪,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尹秋还不能很好地平复情绪,扑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才把自己做的梦讲给满江雪听,满江雪听后挑了个不痛不痒的小事道:我怎么不知你还会算命?是不是看我当时年纪小以为我好骗?
  尹秋原本以为她会说些别的,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尹秋负气地说:骗你又怎么了,我最近正叛逆着呢,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么个梦见到了小时候的师叔,我就要骗你,我乐意当个坏人。
  满江雪说:好好好,你说了算,她说完这话,忽而又蹙起眉来,露出些许回忆之色道,不过你这个梦我记得我小时候的确在别院里遇见过一个人,事情经过总体来说和你叙述的相差不大,而且我在殿里和母亲用过午膳后再回练武场,那个人就没再来了,我还等了她很久。
  尹秋震惊道:果真?
  满江雪瞟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偏偏要来云华宫?去紫薇教也是可以的。
  尹秋彻底傻了:不会罢那这么说,师叔小时候是真的见到我了?
  满江雪会心一笑:说不准就是呢。
  尹秋呆了呆,察觉满江雪的笑容似有些高深莫测,便凑过去盯着她,严肃道:你说真的?
  满江雪说:当然是假的。
  尹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怎么骗人?!我险些就信了!
  你能骗我,我也能骗你,满江雪坦坦荡荡道,礼尚往来,这不是很公平?
  心情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尹秋登时生出几分怒意,她磨了磨牙,气鼓鼓地低哼一声,正要一口咬在满江雪颈侧泄愤时,却被满江雪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唇,压着尹秋亲吻多时,堵的她什么气话也说不出来了。
  未几,满江雪稍稍离远了些,看着尹秋说:我听见了。
  尹秋还气着,闻言自是没好气道:听见什么了?我在梦里欺负你呢!你要欺负回来不成?
  看看,又发小脾气了,满江雪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欺负了我,这个我倒是没听见,我只是听见你说了梦话。
  回想起自己在梦里多少算是逗弄了她许多,尹秋难免有点心虚,声音也就缓和下来:什么梦话?
  满江雪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很爱我。
  尹秋心跳倏停,不可置信道:真的?我这么说了?
  嗯,满江雪说,没骗你,这是真的。
  尹秋便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这样的梦话,她瞥了瞥满江雪,问道:那师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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