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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不是说三月染上风寒,风寒之症怎会要人性命。”楚明玥突然侧首,寒冷的眸光直刺宣春晖脸上。
  今日宣春晖的态度,再观花芷萝所住之处的环境,她是猜到一二的,可是,不敢深想。
  可笑,想她前日在薛府,还猜测小六是不愿在薛府受气,自己搬来别庄。
  楚明玥紧紧咬着银牙,不想再给人留活路了。
  “郡主,小姐醒了。”水月颤声轻喊。
  楚明玥曳裙大步至廊下,在长石上坐下,扶花芷萝靠在自己怀里,“小六,”她附耳轻语,“你可是想永远离开薛家,再无干系。”
  花芷萝虚握一把楚明玥袖上衣料,苍白干燥的嘴唇吃力动了动,吐出微弱的音节。
  她的声音虚弱如短促气音,似一声短息,但楚明玥听清楚了。
  不,花芷萝说,不。
  第65章 65、65
  楚明玥瞳眸微张, 颔首望着怀里虚弱的人,唇角露出一抹狐疑,“小六?”
  花芷萝阖眼喘息, 吐息声由微弱渐强, 她忽然张开双眼,涣散的眸子凝聚出一束厉光, “我要他死!”
  她紧紧攥着楚明玥臂上衣料, 抬眼盯着楚明玥, “昭阳,我要他死,要他们全都死!”
  楚明玥望一眼手臂上那只枯瘦嶙峋的手, 一向清泠的声音沉下,“好, 让他们死。”
  凤眸半落, 那双永远都装满阳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溢出狠绝如阴霾的颜色。
  后宫沉浮三载,龌龊龃龉,暗谋阴计, 她做那人身后锋利的剑, 却从未真的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证据、律法,这一刻都不需要了,她楚明玥要薛家人死。
  京兆尹、大理寺、宗人署,都不需要了, 他们死就够了。
  这时, 孙太医端着一个汤盅从花芷萝住过的屋子里出来, 少有的慌喊:“这补汤, 是谁人喝的?”
  水月一看,鼻子一吸,眼眶里的泪珠子“哗啦”滚落,“是小姐喝的,这是府里的大夫写下的补药方子,小姐日日喝!”
  “胡闹!”老太医气得胡须抖动,“此恶医心肠歹毒啊,陛下,郡主。”
  楚明玥扶花芷萝靠在丹秋身上,疑惑起身过去,那碗汤她先前坐在桌案旁,不动声色查看过,并未看出异样。
  盅底的参短胖,一看便知是岭西一带挖出的野水参,这种参温补性和,做成补汤,禀不会对病人身子带来过强的冲击。
  是以,有一刹,楚明玥疑心薛家人是在花芷萝每日煎服的汤药里动手脚。
  她知宣珩允已不欲留薛家人性命,先前,还欲回去后劝阻,将一家子交由京兆尹依律法惩办,此时,只想让这家人为他们向花小六犯下过的恶赎罪。
  她向宣珩允微颔首行礼,正欲开口,就见宣珩允目光从宣春晖身上轻扫而过,落在孙太医手捧的汤蛊身上,他稍低头,侧脸绷出锋利流畅的颌线。
  “此汤有何问题。”他冷声问。
  他怎会察觉不到楚明玥眸色里瞬霎涌现的杀机,杀人之事,他来做,不能脏了她的手。
  孙太医叹一口气,“回禀陛下,野水参没问题,老母鸡也没问题,都是温补之物,问题出在煲汤的水。”
  “水?”楚明玥诧异开口,若在水中投毒,岂不是过于显眼。
  孙太医把手中汤蛊端到宣珩允面前一过,停留在楚明玥视线之中,“陛下、郡主请看。”
  楚明玥又往汤蛊里瞧一眼,和她方才在屋里见到并无二致,汤已见底,只有一支参和几块扒了皮的老母鸡,零星几颗煮胀了的红枸杞。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碗对伤寒症有益的补汤,甚至,为了照顾伤寒症者厌食荤腥的喜好,贴心的扒去鸡皮熬煮。
  楚明玥缓摇头,“恕昭阳愚钝,请孙太医直言。”
  孙太医一指汤底,“陛下、郡主请看,补汤虽已喝完,但碗底尚剩一口,只这一口冷汤,足以暴露煲汤之人其心险恶。”
  他将汤蛊倾斜,手指探入在里边一抹再抽出,指上薄薄一层浮白,“陛下,郡主,此汤所用鸡肉是去过皮的骨肉,煲出的汤是不出浮油的。”
  宣珩允面色冷沉注视着孙太医指上浮白,“是岩粉。”
  孙太医赶紧躬身,“陛下明察秋毫。若微臣猜的不错,煲汤用的水是鹤县一涧天的寒潭水。”
  楚明玥闻言心下一凛,侧目望宣春晖看去,一涧天的寒潭水又叫折夏水,甚是奇怪,一年四季,唯有凛月寒冬时,才会有水从山涧流下,涌入山底深潭,到了春日,山涧水断,潭底干涸。
  那里的水,唯冬日有,若煲汤之水真是取自一涧天,便只能冬日取了存着,这便是蓄谋已久,但各府邸春夏之日,都会存着冬日的冰块,若说存些寒潭水,并无不妥。
  “可那里的潭水为何就不能煲汤?”楚明玥不解。
  “回禀郡主,一涧天的沉潭底,非一般山石,是过风岩,此岩石质稀疏半软似泥,故而难以蓄水,山涧水流一停,潭底即空。郡主有所不知,接触过风岩的水里皆有过风岩粉,明火烹煮,极寒,却无毒,银针难试。”
  极寒。
  楚明玥闻言大骇,如此,花小六伤寒症久治不愈,便合情合理了。
  孙太医侧目往身后回望一眼,一声叹息,“这是杀人于无形啊。”
  “你胡说,血口喷人!”跪地无声的宣春晖突然仰头脸色清白,手指孙太医高声喊,“我视芷萝为己出亲女,自她嫁过来这些年,向来顺她喜好,她不喜早起,我就免她日日请安,她眼底容不得半点沙,纵使多年无所出,我严令小儿纳妾。”
  “郡主若是不信,尽管打听,我待芷萝如何,府中一问便知。”她转而望向宣珩允,“陛下,求陛下明鉴啊。”
  宣珩允厌烦得动了下眉心,就听跪地妇人以额磕地长泣,“陛下,我虽年过半百遭人嫌,可也是宗帝之女,怎容人这般污蔑!”
  话至最后,宣春晖突然仰头眸光沉定,竟是有几分生于帝王家的风度。
  这话是在提醒所有人,她是宗人署里载有玉牒的公主,就是要她死,也得名正言顺地治罪,让史有可载。
  楚明玥心恼贼妇狡猾,“姑姑想要证据?孙太医手里汤蛊若是还不够,这便让大理寺的人去搜查薛家冰窖,找出这煲汤所用潭水。”
  宣春晖眸子动了动,移向楚明玥,字字掷地有声,“郡主,府上确实有取自一涧天的沉潭水,那里的潭水做成冰块夏日降暑极好,且那潭水甘甜,我可是心疼芷萝,才用府里稀罕的潭水给芷萝煲汤的。”
  “我可不知方才太医之话是真是假,试问郡主可知那一涧天的潭水不能煲汤?”
  楚明玥被问垭口,一涧天之水其中蹊跷,她亦是方才从孙太医口中得知,若是无心之举酿成祸,非杀人之罪。
  这时,廊下的花芷萝一阵猛咳,楚明玥心里急,不愿再和这狡猾之人耽搁时间,显然,薛家在做下这恶行之前,已是想好开脱之词。
  也罢,那便不查了,要她死,本也无需这般麻烦,她一人借月色把事做了,又能如何。
  宣珩允侧身挡在楚明玥身前,一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一握随即松开,他手心温凉,那一握传递而来的凉意,似清泉抚平她心上燥意,恰好适中的力道,让她莫名沉静下来。
  他垂眸冷视宣春晖,唇角露出一丝讥讽,“公主当真认为,朕会顾忌你那宗人署落了灰的玉牒?”
  清越中透出暗哑的声音缓缓吐出,漫不经心,却是这世间的活判官圈下朱笔。
  宣春晖陡然一现的厉色在宣珩允面前,犹如星辉撞月,黯淡到不值一提,她方才措辞,若是半年前的新帝,是有活命机会的,可惜眼前的不是那个温儒之人。
  “府中大夫、府婢,无人受得住大理寺夜审。”宣珩允抬眼往西轻轻一瞥,天际只剩粉橘色余晖,金乌已落。
  “花祭酒之女受先帝赐婚,却受尔荼毒暗害,此恶行是践踏皇恩,以下犯上,是死罪。”
  “尔等放心,朕会让薛府死得明明白白,三司会审,公公正正,尔等虚伪蹈世之举,亦会张贴告示,广示天下。定远侯一生亲善待人,其身后清誉,万不能让薛家吸血玷污。”
  楚明玥闻此,蓦地眼底一酸,转睫朝花芷萝走去。
  涉及父亲,又有小六脸色苍白就在面前,适才乱了方寸,是她慌了,才会被宣春晖的话头扰乱理智。
  宣珩允知她在乎定远侯的声誉,方才亦是在提醒她,是啊,要让这家虚伪恶人死得明明白白,要让他们的行径人尽皆知,还阿爹清誉。
  她刚刚,是糊涂了,怎会想如那恶人一般行事,如此,阿爹是要骂她的,她若当真那么做了,阿爹的声誉才是真的被她亲手毁了。
  幸好,有他在旁提醒。
  宣珩允当真是与往日行止大有不同。做夫妻时,从不见他如此这般维护岳丈,如今倒是爱护起楚将军声誉了。
  想来曾经,他是真的介怀旁人议他所得是借楚家风向。
  如此一番感慨,楚明玥自顾笑了,如今一看,彼此分开,真的是对二人都好的幸事。宣珩允既说要让此事昭告天下,薛家也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楚明玥亲自扶起花芷萝,吩咐半夏出去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庄子里。
  她厌恶地瞥一眼如烂泥瘫倒在地的妇人,扶着花芷萝停在孙太医面前,“劳烦孙太医跟我走一趟。”
  “朕送皇姐回府。”清哑的声音里裹着风拂月纱的柔靡,与方才冷戾之色全然不同。
  楚明玥转眸,不期然对上一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眸光,那种至纯至邪的眸色,她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疑心的线头一经挑起,那团疑云便越胀越大,蛊惑着她去靠近,解惑,这份情绪与任何私情无关,是她自幼养养成的、一探究竟的勇气。
  第66章 66、66
  花芷萝被带回定远侯府安顿, 同行的孙太医入府之后再次为其把脉诊治,这次,因着查清了其身体亏颓至此的真正缘由, 孙太医未再说命不久矣之话, 只是在楚明玥的恳求下,保证尽力救治。
  夜幕落下, 风开始有了一丝凉意。
  屋子里烛火亮如白昼, 烟罗轻幔、琉璃珠幕在婢女们进进出出之下, 轻轻晃动。
  花芷萝昏迷在柔软的绸帐里,楚明玥伏身在榻前,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一遍遍焦灼地唤她名字。
  孙太医取药箱归来, 朝背手立于外间的宣珩允匆匆行礼,接着绕屏风入内室。
  “郡主。”他朝守在榻前的女子一躬身, 取下肩上药箱放于近榻的平角小案上, “恕微臣斗胆,请郡主先到外边等候,接下来,微臣要为病人施针。”
  事关花芷萝的性命, 楚明玥在这个关口是信任孙太医的, 她长身而起, 向孙太医点了点头,遣散屋内所有人。
  医者施针,需全神贯注,方能落针于正确的穴位分毫不差。楚明玥知晓。
  而薛家这会儿是何光景, 楚明玥是想都懒得再想。
  她的马车离开那处私庄之时, 见到了大理寺的崔少卿带人过去, 宣珩允把这事直接交由大理寺, 且崔司淮最擅从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还原真相。
  陛下要薛家伏法,那一定是铁证如山。且看三日之后,那张累述薛府满门罪行的诰文上如何写。
  这桩事落下尘嚣,有孙太医在,楚明玥总认定花芷萝还未到绝处,可她的心绪却未平复如初,出了寝房,她沿着细密的卵石窄路,慢慢踱步。
  天幕上弦月似银刃,周遭的绿植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一棵歪脖柳树上挂着油灯,楚明玥停在柔黄的灯光下,从袖筒里抽出一个信封,那是她带着花芷萝匆匆回府时,老管家递过来的,说是从江左送来的。
  自打见到信封右下角的彩色水蝶,她本就沉闷的心愈发如压磬石。那是彩衣镇寄来的。
  展信借光逐字阅过,字迹清秀,用词亦是反复斟酌,楚明玥猜的出这字迹出自柳舒宜买来的俊秀小公子之手。
  信上话语显然是柳舒宜叙述、命那位小郎君替她写下。一定是她病得已无力执笔,才会如此。楚明玥担忧的同时又稍稍放下一分心,至少,她还活着。
  信上详细陈列着她名下财产、铺子,金银细软嘱托楚明玥代她妥善保管,待她女儿出嫁之日、予她作嫁妆,而铺子,则留给了她买回家的小郎君。
  这封信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交待身后之事,但待楚明玥瞧见柳舒宜留给小郎君一间铺子时,唇角梨涡还是一现。不误美色,真有她柳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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