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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琢光颔首。
  许修明便劝他先回去休息,他知道文琢光如今已是十分不满孙家,也绝不可能将孙家的示弱给放在心上,只怕明日一早,御史台数十御史,便会在太子授意下齐齐弹劾庆云侯纵子伤人之事。太子苦孙家久矣,能够一直忍着,无非是因着孙家在外私开盐矿铁矿、鱼肉百姓的证据还在路上,不能对孙家贸然发作罢了。
  可如今这穷凶极恶、杀人灭口之事,便是孙家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了。太子一党,焉有不用之礼?
  文琢光啜了一口浓茶,又说:“闹市伤人,那么多人都见着了,按说孙家不该这般明目张胆地灭口。那火灾起因,你好生查一查。”
  言下之意,到底还是有几分怀疑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许修明便道:“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便是蓄意挑拨殿下与孙家的关系……难道是陛下么?”
  文琢光道:“先前王家被弹劾,从上到下,陛下一口气发落了十余个王氏的官员,其中不乏有他的肱股之臣。庆云侯虽然愚蠢狂妄,但因着孙贵妃的缘故,对他也算忠心,他是喜欢借刀杀人,却一时半会儿不会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狗。”
  言下之意,便是可能还有他人。
  当然,也不能排除庆云侯与孙贵妃确实狠毒又愚蠢,以至于胆敢在天子脚下行杀人灭口之事。
  文琢光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便又同许修明吩咐了几句,方才离开大理寺衙署。
  小姑娘正在马车上等着他,见他满脸疲惫之色,便道:“哥哥,回东宫太远了,明儿你要早朝,先去我家歇着罢。”
  文琢光似乎是笑了一下,垂下头去看她。
  柔止手指绞着衣带,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为自己描补:“我是说,去我家里比较方便……”
  柔止:“……”
  怎么越描越黑了。
  等到了华府,众人早就睡了,柔止本来想吩咐人去给他清扫一间客房出来,可文琢光却嫌那样太繁琐,只说:“你乖乖睡觉,我在桌子上将就一夜。”
  柔止摇头:“那明早起来,定要腰酸背痛了。”
  文琢光把她放在榻上,敷衍地亲了亲她额头,只说:“我无妨,扇扇早些入睡就是了。”
  旋即便觉得袖子一紧,被拉住了。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可是我害怕。”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今天下午,那个可怜的孩童的尸体,还有他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家人们的焦尸……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如今怕得手脚冰凉。
  文琢光注视了她一会儿,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依偎到了他怀里,抬起一双眼睛去巴巴地望着他。文琢光拍了拍她的背,温然道:“那我哄扇扇睡觉罢。”
  她似乎这才安心一些,在他的劝哄下躺下来,却也不肯好好躺着,而是枕在他大腿上,手指勾着他的衣带,百无聊赖地玩着。文琢光知道她如今还有些后怕,便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
  柔止忽地道:“哥哥很习以为常么?”
  文琢光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她又说:“我很奇怪,哥哥为什么面对着这些打打杀杀,能够这样冷静从容。”
  难道是天生的么?
  许是她的模样太过于好奇了一些,瞳仁清亮,像只没有被人惊扰过的小动物。文琢光忽地便笑了,只说:“你还记得八年前我是怎么见着你的么?”
  柔止道:“那会儿,哥哥你说的是自己……呃,父母双亡。”
  如今皇帝健在,说这话似乎不是很妥当,于是她便有些迟疑。文琢光却说:“那时候我母后离世不久,孙家人污蔑我与晋元府叛军有染,逼迫皇上囚禁我于寺庙中,废我太子之位。我手下亲信死了一大批,方才从孙家派来的杀手手下逃出生天。”
  他也在战场上杀过敌,见过死伤。
  可是当他的手足同胞,乃至生身父亲对他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却依旧感到不可置信。
  有过那样的经历,如今孙家人就算第二天直接造反,把刀驾到皇帝的脖子上,文琢光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柔止静静地听着。半晌,她才小声说:“哥哥,那等孙家的事情解决了,我们把婚期提前一些吧。”
  文琢光诧然,便觉得手掌中钻入了小姑娘小小软软的手。她挠了挠他的掌心,只是说:“我想要好好地陪着哥哥,想要让哥哥心里不要那么苦。不论旁人怎么待你,都有我在呢。”
  文琢光应了她一声“好”,静静瞧着她入睡。
  他却并没有睡着。
  一旦闭上眼,那户农家便好似陈尸在眼前,庆云侯做出这种事情,且不论是不是当真抱着侥幸心理……以皇帝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作风,庆云侯也好,孙家也好,都早晚会被发落。
  如今要提防的,反而是孙家的狗急跳墙。
  第66章 说是宫中来人,传唤华柔……
  清晨文琢光起身,俯身去看了柔止一眼。少女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浓密,呼吸均匀绵长,似乎仍然睡得香甜。
  他不由笑了笑,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小脸,在她额间轻轻覆下一吻,旋即才披衣离去。
  朝堂上,众臣俨然吵成了一锅粥。
  因着是日一早,大理寺便给出了昨日纵火案的始末。庆元侯纵子伤人,杀人灭口,孙贵妃包庇父兄,勾结外戚,御史们纷纷肃然讨伐,更有甚者,指着庆云侯的鼻子道:“庆云侯还在西北,便目中无人,破关而入,如今身在天子脚下,依旧如此跋扈,难道我朝便没有王法了么?!”
  庆云侯冷笑一声,身后诸臣也毫不相让,只说:“侯爷昨日是送了钱财上门,为世子赔礼道歉……如此贤德而不包庇,哪有跋扈之意?大理寺仅仅凭借侯爷去过那户人家,便说侯爷纵火杀人,是否有失公允?!”
  两厢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皇帝听得头疼,最后冷着脸下了指令,命庆元侯闭门思过,大理寺彻查此事。
  孙贵妃也卷入此事,难以独善其身。她一面惴惴于自己是否会受到影响,一面又想皇帝对自己网开一面,因而皇帝一下朝,便见她侯在了御书房。
  皇帝见了她,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喝了两口她带来的汤水,便叫她回去等消息。孙绿竹凄然地心下不安,望着他道:“清客哥哥,你不信我了么?妾自然知道兄长跋扈,因而时时劝导劝诫他,希望他能够好好为陛下守候江山……时至今日,孙家自知一切荣辱皆系于陛下一人,为豊朝献过汗马功劳,驻守边境,数年如一日,您难道不信我们么?”
  皇帝默然。
  昔日孝懿皇后知道父兄被贬,也是这样守在他书房中,字字戳心。
  可是那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自己收权的宏图霸业,也不能坐视许家独大。所以他当时对许青筠说:“你回去罢,不论许家如何,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可是许青筠却做不到不顾她的家人。
  那现在的孙家呢?
  孙绿竹凄然地望着他:“臣妾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我兄长与侄儿平安。太子势力独大,孙家掀不出什么水花,陛下,陛下,您就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皇帝目光停在她面上良久,最后道:“你先起来吧。”
  孙贵妃一喜,连忙谢恩。
  孙绿竹走出书房,方才发觉太子站在书房外,也不知将方才的对话听去了多少。她心中忌惮太子,绷住了脸,十分提防地看着他。
  文琢光却不紧不慢地道:“恭喜孙贵妃。陛下看在贵妃的面上,想来会网开一面。”
  孙绿竹比谁都清楚,皇帝如今对自己的仁慈善良,到底是因何而来。她勉强笑了笑,只是说:“殿下说玩笑了。”
  文琢光走进书房,看见皇帝在咳嗽。
  他少时率兵亲征,上过沙场,被敌人围困火攻,虽然留了一条命,却也在烟熏火燎之中留了些咳嗽的老毛病,一到秋日,便咳个不停。他又喜欢吃些热性的食物,孝懿皇后在的时候,好歹能够劝一劝,而今这两年,孙贵妃不敢全,后宫妃嫔更是为了讨好他,烤鹿肉烤羊肉献个不停,如此之下,皇帝这咳疾愈发严重了,不管怎么调理也不见效。
  他一动怒,便咳得厉害,收起的白色帕子中,竞然沾了血迹。
  文琢光道:“恭喜陛下,温老将军大获全胜,已然班师回京了。”
  皇帝闻言,咳嗽顿了顿,只是大喜过望,道:“那舅舅何时回来?”
  文琢光道:“后日便回京了,陛下可要亲至城外迎接?”
  皇帝有些迟疑。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叫身边的内侍收起了沾了血迹的帕子。他道:“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也吩咐朕经不得劳累奔波,太子替朕出京,去迎一迎。”
  文琢光视线停在他面上,见皇帝脸色苍白,鬓角斑白,已然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
  半晌,他垂了眼睛,颔首应下,便要转身告退。
  皇帝却叫住了他。
  “阿徵啊,”皇帝难得和颜悦色地说,“等舅舅回来,你便代朕监国罢。我会早点给你弟弟一个封号,送他一家子去封地。朕没有顾念什么血缘亲情,总希望你不要走朕的老路。”
  太子羽翼丰满,今天在朝堂上,皇帝就看出来了。朝臣们先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又或者是偏向孙家的,如今瞧着风向,俱是一面倒向了太子。
  皇帝此言,已是难得的示弱了。
  文琢光却说:“那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削弱外戚,巩固皇权的路上,有顾念过骨肉亲情么?”
  自然是没有的。
  皇帝或许深爱过孝懿皇后,或许也爱过孙贵妃,或许爱过他们这些子嗣……可是被他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他自己的权力。
  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文琢光去善待他的宠妃与庶子?
  ……
  柔止在院中伺弄花草。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天她院子里的花草叫雨大风吹凋零了不少,她亦换了秋衣,浅绿色上衣并鹅黄绣玉兰的下裙,青青嫩嫩如杨柳,却又使得渐渐入秋的小院多了几分春色。
  文琢光知道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便给她弄来了不少珍惜的品种。柔止这几日窝在家中学习规矩礼仪,闲暇时也只同花草为伴,正是百无聊赖,便听说余燕雪来了。她便洗了个手,迎出去,好奇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余燕雪说:“今天本来许修明说带我去城外寺庙里祈福的,结果忽地便说有事要忙。我猜是与太子殿下有关,他们在忙什么?”
  “温老将军大获全胜,殿下奉命出京城去迎接。”柔止说,“陛下病了。我听说,病得很严重,偶尔还喊孝懿皇后的闺名。”
  实际上,皇帝的病情远比她轻描淡写的这两句话要严重很多。
  孙贵妃如今日日侍疾,人都憔悴了不少。孙元思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大理寺日日将孙家欺男霸女的证据往上递,皇帝病着,也不知道能看进去多少,孙贵妃却是看得不少的。庆云侯如今老老实实在家里窝着,也不出来张扬,如今朝政俨然把守在了文琢光手中。
  柔止也几日没见着文琢光了。
  余燕雪听得出神,半晌便说:“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发作。你大伯娘一家也是傻子,孙家都这个样子了,他们还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么,很该早些去把婚事退了。”
  柔止笑了笑:“正在商议了。”
  华柔嘉这些时日都不肯出门,先前她仗着与孙家的婚约做出的一些跋扈之事,如今悉数都报应回了她自己的头上,她自觉丢人,便抱病不出。柔止可是得了不少清静呢。
  正说着话,便听见白露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传唤华柔止进宫。
  柔止有些奇怪:“进宫做什么,陛下还在病中,难道还能起宴么?”
  “是孙贵妃奉了陛下的旨意,来请姑娘的,”白露也有些奇怪,“说是陛下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温老将军回来了,便去了不少病气,说要在宫里的太液池便办宴席,太子清早率人出城迎接温将军,到了傍晚,也该归来了。”
  柔止怔了怔,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孙家如今就好像被剪羽的鹦鹉一般,只能乖乖地待在笼子里任人观看取乐,按说也掀不出什么水花。
  青霜拿了件披风给她,柔止便去禀告林氏,说要入宫赴宴。
  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华柔嘉。
  华柔嘉脚步匆匆,因着要进宫,便换了身艳丽的衣裳,可面色却是苍白的。二人站在一处,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愁云惨淡,很难叫人看出来是一对有亲缘关系的堂姐妹。
  华柔嘉见了她,便笑了笑,阴阳怪气地道:“恭喜四妹妹了,陛下重病,如今叫太子监国,想来四妹妹离国母之位也不远了。”
  柔止看了她一眼,不太喜欢她这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她淡淡道:“三姐姐的气色不大好,可见这些时日闭门修养,还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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