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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减缓了工作的强度。不再像以前似的总是出差,过起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早上我出门前,她会帮忙准备早餐,晚上放学后,也能看到她在家休息。
  但是,我却一直微妙地感到不适应。
  早餐晚餐交给别人去准备的话,不一定完全是自己想吃的东西。而且,当母亲询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一方面羞于表达自己的心意,一方面觉得说“什么都可以”这种话不太好。到头来弄得我要顾虑很多。自己做饭的话,随便糊弄点也可以,做自己想吃的也可以,不用思考那么多。
  家里多个人的感觉也让我奇怪,有时用钥匙开门,发现门没有上锁会诧异。打开门一看,有个人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也觉得怪怪的。心里会有奇怪的防备感,不能像自己一个人或者周承文在的时候那样完全放松。时刻像有客人造访那样,得提着一根弦才行。
  可这本来就是母亲的房子,她也不是什么外人。
  我居然完全没有因为陪伴时间的增加而高兴。
  幼年时期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事,现在一个个都蹦出来。最终我迟钝地发现,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母亲陪着的小孩子了,那些错过的遗憾,无论再怎么弥补都没必要了。
  连遗憾都轻飘飘的。母亲做饭的话,有更多准备的时间,菜式和口味都比我自己糊弄好得多,但我还是想一个人呆着。
  遗憾弥补不了,也释怀不了,回忆起以前,还是会觉得痛苦。我只能把帽檐盖得更低,不再去思考。
  周承文已经消失了,不出现在现实,也没有出现在梦境。
  我依然会觉得不安。
  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还是会有被注视着的感觉。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周承文的确是不在了,这样的反应也许只是神经过敏。有时弯着腰洗脸,一把水捧到脸上,再感到目光时猛地抬头,我都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就算能看到周承文又怎样呢,看不到又怎样呢。明明知道她不会出现了,还是每次都瞪大眼睛认真地揣摩。
  再一次把钥匙插进锁孔后,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猛地回头当然是没什么人。我摇了摇头,把门打开,一如既往地没有上锁,家里有人。
  但今天,不止有母亲一个,还出现了另一位陌生女子。
  母亲的客人?不,她在看到我时站了起来,向我这微微靠近了一步,露出友好的笑容。我骤然觉得恐慌,眼前的人我看着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的样子。
  跳楼事件刚发生时,我混在人群中前去围观,看到一个既不像家属也不像警察的人跨过警戒线,和几个穿警服的一起讨论着什么。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我下意识认定那个人就是眼前的她。
  我后退一步,小腿的肌肉紧紧绷起来,似乎为逃跑做足了准备。但我知道不能跑,跑开的话更没得解释了,一切就完蛋了。
  不,现在也已经完蛋了。
  她一定是掌握了足够证据才找上门的,无论挂着什么样的微笑说着多么温柔的话,目的一定是套我的证言然后把我抓起来。母亲也在这里,她知道的话又怎么办,她会恼怒我知道周承文灵魂归来却不告诉她吗?
  完蛋了,完蛋了,全完了。
  我知道我越慌张越容易出差错,但还是止不住地抖,任谁来都能看出我很不对劲的,我就是那种把我是罪犯写在脸上的白痴,白捡来的二等功,自投罗网的傻子。
  “我是警方特属的调查员,”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今天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她的声音十分有亲和力,甚至听着能让人放松下来。但我知道这只是伪装,心情一点都没有平静,下一秒我一定就会被控制起来,在母亲惊愕嫌弃的表情中被押进监狱。一想到这个我就感到绝望,提前在心里排练起无用的辩词。那张名片我拿在手里,一个字都看不到,只是两眼放空地拿了一会,再装模作样地放回口袋。
  “非常遗憾的是……”
  完了,我想,这一定是最后的通牒。
  我这种被一路找到家里,连自首也没机会的人,绝对会按照顶格的惩罚判刑。
  “你失踪已久的父亲,已经被确认死亡了。”
  啊?
  猝不及防提起了几乎要被忘记的人,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抬头,对上视线的瞬间又低下了头。
  “我想问一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你父亲失踪前后那段时间的事,或许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好多少的问题。我明白了,她怀疑是我杀了父亲,现在来套我的话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会被数罪并罚,即使是未成年也能判处最严重的刑罚。就算不能死刑也会是终身监禁,对我来说没有比死刑好多少的罪责。我会,我会登上社会新闻,我会被人诟病一辈子。
  我听到了因为过快的呼吸,气流从嗓子里挤压出来,产生的奇怪的声响。这无疑会加重我身上的疑点,什么都没做的人不会这样心虚。
  她在盯着我,一旦有什么纰漏就能抓住我。
  “我……”我再次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十分难听。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因为欠债经常消失,有一次他消失了很久,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就拿了户口本跑到这来找妈妈了。”
  这不是我能说出口的流畅语句,而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周承文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
  “照着我的话说不就好了?”
  这是脑海中的臆想,还是说她真的在?
  我惶恐地颤抖,又不敢四处张望。我想如果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处理灵异事件的特属人员,那么她是否看得见周承文?
  “我,我……”
  我磕绊地按照周承文的指示,把那段脱罪的话说了出来。说到一半的时候,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觉得说得这么困难,内容再合理也逃不了罪名,完全无辜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紧张。
  眼泪朦胧了半天,好在没有真的流出来。那人显然对我这样一番话不太满意,她嗯了一阵,又要开口。
  “改天再说吧。”母亲打断了她,“我女儿怕生,不要让她短时间里考虑那么多事了。骤然听到这种消息对一个小孩来说不是太冲击了吗?如果真要询问,就带上证件搞得更正式一点。”
  “说得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么改天再聊吧,真是打扰了。”
  “我送你到楼下吧。”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也只是推迟几天而已。早晚事情会被调查得水落石出,无数条人命的代价都会背到我身上。
  而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应对。
  母亲把大门带上的那一刻,我立马转身想要跑回卧室,紧接着就和站在身后的周承文面面相觑。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还吊着一口气,勉强站立。
  “我真的很生气。”
  她说。
  周承文的脸色相当难看,语气很冷。她的眼睛死气沉沉,十分强烈的非人感。接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好像都被隔绝了,窗外的人群喧闹、车子驶过的声音通通没有了。我感到害怕,十分害怕,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同胞的姐妹,而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是我,是我先把她挡在门外,做出了无异于杀了她的行径。
  她要来报复我了!
  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断了,我好像失去了理智,无法思考自己的处境,唯一能控制身体的只有本能,本能地逃跑。我下意识跑向最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我的卧室,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时候只有跑到屋外才更能摆脱危险。我想到的只有我的房间,我的味道,我的书桌床铺等一切能让人安心的东西。
  周承文没有立马追上来,于是我得以进屋关门,哆嗦着手把锁关上,用身体顶住门,不住大口地呼吸。
  然而门把手转动着,卧室的门,我安全的放线,就这样以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道缓慢地打开,我拼命抵抗也没有用。
  混乱中我离开了门口,门被猛地推开。挂在钩子上的护身符掉了下来,我跑开的时候把它抓在手里,这是我唯一抓得住的东西。
  周承文进来了,门再度被关上。失去了与客厅联通的地方,我第一次发现这个房间是如此之小,如此压抑,以至于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我崩溃。
  “你别过来……”
  说完眼泪就落下来了。为什么是我要经历这些呢,哪怕是窝囊又无聊的一生,我也想平静都度过。我做错了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我非要被逼着做出选择,被逼着和陌生人说话,被逼着面对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不要说鬼魂是亲人就不会害怕,她消失的时候我怀念她,她再度出现我只会害怕她。说到底我就是无法相信这种不受控的东西真的不会伤害我。
  我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护身符,指望它还能起上什么作用。可周承文直接抓住我的手腕,一把扯开我挡在身前的手臂。冰凉的感觉从接触的部位直传大脑,几乎刺骨的痛让我险些尖叫。没了阻挡,两个人如此相近的距离让我没有任何安全感。护身符从手中掉出来,还没落到床上就变成了灰烬,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别把我和那些浮萍一样的孤魂野鬼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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