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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笙笙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她接过那张和离书,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她头一次觉得思绪跟不上,措词有一会儿,却只问出一句话:
  “楚宣……什么时候流放?”
  空气一时变得冷寂,慕笙笙没看到的地方,那存在于他眼底唯一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三日后。”
  他声音趋于冷淡,垂首拿过另一张和离书放到面前。慕笙笙这才看清,原来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盒崭新的印泥。
  那瞬间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放大,慕笙笙呆呆地看着,看到他打开印泥盒子,看到他手掌上尚有战场留下的伤疤未祛,看到他没有犹豫,在那张宣纸下方按下了手印,随后递给了自己。
  “该你了。”
  ……
  骄阳如火,王府的池塘背靠假山,却是一片凉爽,又因为慕笙笙命人栽种了一小片薄荷,清凉的气味扑鼻,将人已经发昏的脑子唤回了些许。
  慕笙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离开的,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就坐在池塘边的黑石上,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和离书,连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都不知道。
  “娘娘!”
  摘星焦急的声音将慕笙笙从发呆中拉了回来。
  “娘娘!奴婢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她的脸圆圆的,依旧是那副模样,可慕笙笙却觉得看什么都仿佛隔着一层膜布,看不真切,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接着,她后知后觉地想,此刻,他们和离的消息是不是已经在王府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离开了吗?
  慕笙笙扶着身下的黑石,起身,摘星见她神思不属,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了一把:“娘娘,您怎么了?”
  她低头,便注意到了慕笙笙手中攥着的和离书,只是阳光一晃,她并没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便只当是慕笙笙拿来消遣的画册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摘星担忧地问。
  慕笙笙看了她半晌,这才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与楚寰已经签了和离书的事情。
  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慕笙笙将和离书折好收了起来,心道,还好,还没到离开的那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些什么,也不知此刻那点劫后余生的错觉从何而来,只是单纯地想,事情还没有到非要她解决的那一步。
  想通这一节,她神色轻松下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来不及去为楚宣终于获罪一事而欢喜。那个她追逐了那么久的结果,竟然并没有带给她想象中的满足,或者说,不足以让此刻的她从迷茫中抽离出来。
  日子仍旧像之前一样运行着,并没有因为他们签了和离书而有丝毫的不同。至少在慕笙笙眼里是这样。
  翌日,他们一道用了早膳,饭毕,楚寰擦拭了嘴角,高大的身影却没动,坐在原处似乎是在等她。
  慕笙笙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碟子中的那块早点,丝毫没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许久。
  直到摘星看不下去了,借着给她添水的由头,到慕笙笙身边碰了碰她,低声道:“娘娘,殿下一直在看着您呢。”
  经她一提醒,慕笙笙才注意到楚寰今日早膳的时间用的格外长。自己本也用完了,只是想着今日没什么事情,所以才一直在嗑那块果子,此时倒有些羞窘:
  “你在等我呀?”
  楚寰点了点头,月白色的袖口有金枝云线穿过,华贵异常。他淡淡开口,分不清神色:“今日是十五,该去母后宫中请安。”
  原来又是十五了。
  慕笙笙这段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踏足皇宫了。她一时想到,自己既然已经与楚寰签了和离书,再以宸王妃的名义进宫,不知是否有不妥。
  她既然想到了,便问出了口:“我去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妥?”
  像是寒冰悄然炸裂,那一瞬间,慕笙笙从楚寰的眼中看到什么东西应声而碎,她心中一慌,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一下:“我的意思是……”
  “不会。”
  楚寰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乌黑的双眸随之一同避开,很怕那张口中再说出什么更加伤人的话。
  “上了玉牒的王妃,要除名需得经过宫里。父皇母后还不知道我们和离的事情,今日你若不去,恐怕会起疑心。”
  说完,他又补充:“放心,只今日一次,以后我会以身体抱恙为由,帮你免了进宫,待事情一了,你自可离开。”
  他一番话将事情料理地清楚,慕笙笙惊讶于他早早将一切想好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他们和离一事已成定局。
  此刻的楚寰令她觉得陌生,同时也真的生出了一种自己此时不该置身于此的感觉。于这个王府来说,自己已然是个外人。
  最初是她一力说要走的,慕笙笙觉得自己如今想这些实在是矫情,便强压下了心里的那些不适,点了点头,道:“好。”
  许是楚宣、宋氏一族以及刘家纷纷获罪的缘故,宫内的氛围变得无比压抑,连皇后娘娘都难得的郁闷了起来,瞧见久未见面的慕笙笙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好在你今日来了,不然本宫真要怀疑是寰儿把你锁在家里了,怎么这次身子抱恙这么久?如今看着面色还不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问了寰儿许多次,他也说不清。”
  慕笙笙闻言看向楚寰,这才知道他一直以自己身子抱恙的借口搪塞宫中。她虽已与楚寰签了和离书,但想到皇后娘娘这一世待自己这般好,而自己却要不告而别,便觉心中有愧,更无法对着皇后说谎了。
  她垂首不语,皇后正狐疑时,楚寰代她开口:“那日在太后宫中受了惊吓,连着许多日梦魇,不是什么大病,笙儿怕母后担忧,便不许我说。”
  他这谎话信手拈来,若不是当事人是自己,他脸上从容不迫的样子几乎连慕笙笙都要被唬过去了。
  慕笙笙顿觉自己仿佛是第一日才认识楚寰,盯了他好半晌,直将三个人都弄的不自在,才收回了目光。
  皇后听闻了缘由,便也没再多问,只嘱咐要她少思少想,常来宫中把平安脉。慕笙笙一一应了,喉咙里却有些酸涩的哽咽。
  皇后拉着她说话,楚寰坐在她身后,目光在她脸庞上流连半晌,看到她答应时的动作略有凝滞,眸底一时晦暗不明。
  说了半晌家常,皇后才提到正事:“如今刘家和宋家依次获罪,楚宣被从玉牒中除名,皇亲国戚是越来越少了,陛下倚仗宗亲时,心里大约也会存着个疙瘩,你们以后行事记得万万当心,莫要让有心人利用了。”
  “是。”
  看他们两人乖巧应了,皇后安了安心,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楚宣虽然并非本宫亲生,但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如今,哎……”
  她心中愁肠百转,楚寰也垂首不语,慕笙笙微微敛了眉,心中却并无悲痛。
  楚宣沦为阶下囚,皇后如今还念着两人母子一场的情谊,可上一世,他披甲入宫,将皇后一脉作要犯问斩时,却是丝毫没念及母子之情。他是冷血动物,没有人能暖热他的心,这样的人,不值得任何同情。
  “罢了罢了,如今你父皇恨宋氏一族入骨,连他被流放前的最后一面都不愿见,要你去代他宣旨。后日押解他们出京时,你切记莫要多停留。”
  楚寰点头:“是,母后放心。”
  他们母子二人又说了些话,两人才从坤泰宫中离开。
  走到坤泰宫门外,楚寰停住了脚步,垂眸看着身侧人的发顶,低声道:“我去太极殿。”
  “哦。”
  慕笙笙蹙眉应了声,见他要走,又赶忙叫住了他:“等等。”
  楚寰转身。
  慕笙笙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后日,我能去看看吗?”
  她想去看看,看那个曾经毁了他的人如何落魄,如何生不如死,即便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可能会陷自己和楚寰于更不利的境地,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看。
  楚寰看了她半晌,良久,轻笑了声:
  “好。”
  接着,转身离开。
  俊逸修长的背影,逐渐步入御花园繁花富丽的夏影里。
  最新评论:
  【
  【嘴是长来说话的!!!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完-
  第128章
  九月十七,已是盛夏末尾,倒数的炎热更让人生出黏腻的汗意。
  今日是宋氏一族和楚宣流放的日子。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子,一朝沦为阶下囚,从云端坠落凡尘,多么讽刺的历程。因此,除了宣旨和随行的官员,还有很多闻讯而来的百姓,此刻正聚众在一起,对着被流放的人议论纷纷。
  城门外,一片乌泱,楚宣和宋贵妃被围在最中央,曹国公等其余人列于后,四周有无数持长刀的士兵把守,对待曾经的人上人,他们此刻没有丝毫的手软,颇有一股谁敢挣扎就让其血溅当场的架势,而过了半辈子浮华生活的宋家人更是软骨头,此刻哭天抹泪成一片,全不见当日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的蛮横之态,也没有半分武将风骨。
  城墙之上,猎猎罡风鼓动裙角,慕笙笙站在楚寰身侧,眼睑微垂,隔着遥遥距离,望向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似有所觉般,他也抬头望着他们的方向,水岑岑的眸子如同蒙了一丝雾气,远远地,看不真切。直到此刻,慕笙笙心中的怨恨和恶意才被激发到最大。她这才明白,对她来说,楚宣如今的下场还远远不够,不过是流放而已,遥遥万里,山高皇帝远,没人识得六皇子楚宣,他仍旧可以自在做一闲人。
  可上一世的自己结局是如何呢?
  被困在冷宫中整整十年,失去了亲人、爱人,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歹人,终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更在他的默许下,被慕筱筱毁了脸,如同一个废人,终年不见天日。
  他如今所受的报应,怎比得上她当初所受的十中之一?
  静静站在那里的女子秋水剪瞳,粉面柳腰,可眼底渐渐浮现出令人生怖的寒意。
  楚宣远远望着那道剪影,亦震惊于自己此刻感官的敏锐,即便是没看清她眼底的神情,却依旧感受到了其中刻骨的恨意。
  那一日大燕王宫中,看到那些画面的不止楚寰一个,虽未求证过,但楚宣接触南蛮人许久,已经有了猜测。他们都是骗自己的,那些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并没有什么天注定。
  上一世的自己相信了那些预言,娶了慕筱筱为妻,而慕笙笙恨自己入骨。楚宣无法以这一世的自己去揣度上一世的心情,但大约,于成功登上高位的自己来说,慕笙笙不过是一枚用尽了的棋子,无所谓丢弃与否。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但楚宣猜测她此刻一定恨不得自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可惜,他又要让她失望了。
  宣判的圣旨已经宣读完毕,众人屏息而望,等待着宸王殿下一声令下,便将等待流放的众人押解出京。
  楚寰迟迟没有下令,他望着城墙下的光景,意识到这将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最后一次相见。
  皇宫之中,兄弟阋墙之事的确屡见不鲜。但,说他天真也好,无知也罢,他从未想过楚宣为了那个位子会真的做到这一步。勾结敌国,陷大夏于险境,甚至连事情败露后,连皇子身份也不顾了,公然越狱出逃。
  人最无法做的就是换位思考,所以楚寰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楚宣如今的固执,也不知如果自己经历过他所经历的,是否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无法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去谴责他,但他深知,若楚宣仍旧活于世上,即便山高水远,大夏也终究无法安宁。
  静默了片刻,待天际飞过一只孤鹰,长鸣声响彻云霄时,他才点了点头。
  纪升立刻示意,挥手而下,长旗鼓动,代表着押解流放犯人的兵士们可以出发了。
  那声长鸣刺入耳膜,楚宣抬起了头颅,终于肯望向那城墙上屹立着的高大身影,玄色锦袍华贵,俊美冰冷的轮廓在日光下无比清晰。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楚宣无声笑了一下。
  士兵们纷纷催促着众人离开,楚宣却依旧没有动,兵士不耐,挥动长刀:“快走!还端着你的皇子架子呢!再不走,老子……”
  他的话没说完,“唰”地一声,一柄短刀从半空中飞来,直直扎进他的咽喉,将他没说完的话彻底堵在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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