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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刚到山脚下,便瞧着街道上的百姓朝着一个方向涌。陆令晚狐疑,拦住了一个仆妇打听。仆妇脸上喜气洋洋的:
  “姑娘你竟还不知道,咱们大端的战神今日就凯旋归来了,现下都走到东城门了!婆子我也想去看一眼咱们大端的战神!”
  陆令晚手中提着的篮子“啪”的一声跌到了地上,两人再没了采买衣料的心思。
  回到山寺里,还没等上一个时辰,山寺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老夫人白氏身边的嬷嬷。
  她朝陆令晚躬身,神情木然冷肃:
  “夫人,老夫人叫您今日便回侯府,说有要事要问您。”
  ***
  很快她坐上马车,时隔四年,她再一次回到那座沉肃压抑的侯府。
  侯府门前漆黑的牌匾依旧黑亮如新,两座石狮子却斑驳了不少。嬷嬷直走上前,将那兽面的铜环大门扭开,陆令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婆子一路在前引着,最终停下来的地方,是祠堂。
  陆令晚伸出的指尖,扣在门上一推,里头的光景展现在眼前。
  闷热的天儿,祠堂里满当当的,或坐或站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肃穆,沉重,或好奇,或庆幸,像是市井里不约而聚的一堆看客,等着锣鼓敲响,一台戏开唱。
  地上还跪着几个丫鬟、仆妇还有白姨娘,她从她们脸上看到了那种绝望和悲切。
  她将会和她们一样,都是那个人的猎物,怎么也挣扎不出的那种猎物。
  白姨娘转过头来见她来,满是泪痕的脸扭曲了一瞬,一连几步爬到上首的白老夫人面前,哭诉道:
  “姑母,姑母你要救救侄女儿啊。当初就是她,是陆令晚,是陆令晚找上我,是陆令晚找上咱们……”
  “啪”的一巴掌甩在了白姨娘的脸上,老夫人白氏怒喝道:
  “住嘴!”
  她生怕这个蠢货将自己牵连了进来。她脸色有些僵硬,抬眼看向陆令晚,语气沉痛:
  “陆氏,如今有人指认说当年保定府一事,是你在背后策划,构陷于雀奴,可是如此?”
  “啧。”齐昭南不悦的啧了一声,听到那句雀奴的时候,他一挑眼,看了白氏一眼,显然觉得白氏没这个身份这般唤他。
  白氏神情僵了僵,却不敢说什么。
  陆令晚屈膝跪了下来,没有辩驳什么:
  “是,当年一切,都是我的构陷。”
  白氏这才松了口气,她还做出沉痛的模样:
  “陆氏,你怎可如此!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你差点害了我们齐家满门!齐家待你不薄,你如何会恩将仇报!”
  接着是两声清脆的击掌声,陆令晚抬头去看,是齐昭南。
  四年的风霜,让他的眉眼愈发的阴鸷慑人,投来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轻佻,却带着像淬了毒的凌厉和恨意。
  “母亲肯承认就好,这只是第一桩罪。祖母,把人叫上来吧。”
  很快,门重新被推jsg开。陆令晚转头逆时光往外看,进来的是两人。
  前头的那个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虽然穿着华丽,却难掩其枯槁的形容,像早已被抽干的精血,两颊凹陷着。
  陆令晚突然觉得有几丝熟悉,她看了几眼,才认得出来她的大伯母,那个曾经害她被关入戒园,后来自己又被关进去的大伯母。
  她的手肩膀颤了颤,再往后看是一个形容有些畏缩的姑娘,并不难认,是陆宝仪。
  “噗通”一声,乔氏跪在她身旁掩面而泣,对着老夫人白氏道:
  “老夫人您替我做主啊,我这侄女真是好大的能耐。当初为将我女儿的婚事抢过来,不惜瞒着众人替嫁过来,还要诬陷我这个大伯娘,将我关入那戒园日日折磨。老夫人,这样的人我们陆家是不敢要的,不论犯了什么,都交由齐家处置了!”
  陆宝仪也跪下哭:
  “三姐,你怎么能这样?抢了我的婚事便罢了,嫁过来却还要陷害自己的继子,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而陆令晚并没有回头看,扯唇看向齐昭南,不发一言。
  老夫人白氏拍案怒道:
  “竟还有这样一桩!像你这样的毒妇,该去浸猪笼,在水中活活……”
  “砰”一声,是瓷盏碎裂的声响,是齐昭南将手边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白氏惊了一惊,胆子都要吓破了。她哆哆嗦嗦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又陪着笑脸看向齐昭南,小心问道:
  “此事既然是这陆氏陷害的你,要如何处置,还是得听听你的意思。”
  齐昭南拿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碎瓷,看向陆令晚,扯着唇角笑道:
  “这样的人,自然是该被休弃下堂的,侯府不能要这样的媳妇和主母。只是如今连她娘家都不要她了,要如何还真是不好办。如今是我凯旋的好时候,不想见血腥,瞧着,便将她自此幽禁在家庙吧,让她抄一辈子经,来替自己赎罪。”
  说话到后末尾,突然话风一转,没好气的冲白氏冷冷笑一声,
  “哎,对了,都忘记我如今都不是齐家的人了。到底是个外人,我说的话老夫人您听一听便罢了。到底要如何,就看您的意思。”
  白夫人脸色白了白,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雀奴,祖母知道你怨祖母,祖母也悔呀,受了这毒妇的蒙蔽。你怎么就不是我们齐家的子孙了?虽非齐家的亲生血脉,可齐家哪一个不是把你当……”
  她见齐昭南脸上露出了不耐的脸色,赶紧收了声,朝自己身旁大丫鬟道:
  “快给我备纸墨,我是一刻都等不得了,我要这毒妇给休掉。”
  笔墨端上来,一封休书很快就写成。
  老夫人白氏在纸上签了字,按了鲜红的手印,轻飘飘地扔到陆令晚面前。
  后来白氏再说了什么话,其他人又议论着什么、说了什么,陆令晚没有再听,只盯着地面上的薄薄的一页纸,愣得出了神,嘴角扯出了些自嘲的笑意来。
  原本拥在堂中的众人散去,乌压压的祠堂里空旷了下来。
  高丽纸外,稀薄的光透进来,却好像就散在了窗边,里头仍旧暗沉沉的,只靠着几盏静穆的长明灯,撑出昏黄的一团。
  炉内的香燃到了半截儿,忽的就落到紫炉方鼎内,那泛着灰白的层层香灰中。
  现下方才聚拥在祠堂中的众人早已散去,空旷的祠堂内有种让人心底发沉的静默。
  陆令晚蹲下身来,颤着手将那张被映得昏黄的纸拿到手中。
  龙飞凤舞的“休书”二字,是白氏惯常的笔迹,如今墨迹还没有干。
  她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他却能逼着齐家休了她。
  她转眼往下,那是侯府太夫人魏氏亲自签下的,还按着一颗鲜红的指印。
  陆令晚忽的闭上了眼,眼泪顺着脸颊砸到了纸面上,像是一场秋雨。
  齐昭南就蹲在她面前,欣赏着这场他盼望已久的雨,忽的便笑了,笑的那样咬牙切齿。
  他探手,擦掉她挂在下巴上的泪珠。
  她瘦了,下巴也尖了不少。看来他不在的这三年,也没过的多滋润呢。
  “现在才知道怕吗?”他顿了顿,笑的阴寒,“你诬陷我的时候,你害我受家法的时候,你将我从侯府逼走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他说着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用那双水光粼粼的眼睛看着自己。
  陆令晚眼睫微颤,眼前的水光让他阴狠的面色模糊扭曲了起来。
  她也不想就这样,丢脸地在他面前哭,真的,她真的不想这般狼狈地在一个罪魁祸首面前哭成这样,可眼泪就是怎么都忍不住。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恶鬼,是她的修罗,是她拼尽全力也挣扎不开的梦魇。
  现下他东山再起,自己败的一塌糊涂,永无翻身之日。
  五年啊,即便她宁愿堕入深渊,也要拉下去的恶鬼,现下依然缠缚在她身边。
  陆令晚突然一笑,忽的就释怀了。
  纸张在她手里皱成了一团,她随意抹了把泪,站直了身,看着外头一点点压下来的黑夜: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我自己种下的恶因,便心甘情愿吞下这苦果。侯府对我的处置我认了,往后便在家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我没什么好怨的。只是齐昭南,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这个世道。苦乐自当,我的灾厄我认了,而你的,不会远了。”
  她说完便转了身,只再无留恋和挣扎。
  如果囚禁一生,可以摆脱他,她愿意。
  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扯,推到了那香案上,炉鼎“咕噜噜”的滚了下来,厚沉的香灰扑洒在地上。
  待睁眼时,对上的便是他盛怒的眉眼,以及自己被他缚压在案上挣扎不得的境况。
  他开始了动作,盛夏的天儿,雪青色的纱裙在他手中是那样不堪一击。
  她挣扎,她悲愤,她怒不可遏,她悲怒交加:
  “你疯了!这是你们齐家的祠堂!你好歹也曾喊我一声母亲!”
  他将手一挥,满墙的牌位“呼啦啦”落了一地。是那样的疯狂,疯狂的让她惧怕:
  “拜你所赐!我早已被逐出宗族!况且我本就不是这齐家的子孙!母亲?你配吗?你多次算计我,构陷我奸污你,害得我死里逃生,流放三千里,这声‘母亲’你配吗!你自己不也说了,那是曾经,如今不过是齐家的弃妇,究竟凭什么在我面前摆你那副清高样子!”
  他说着伸手一探,接住了她挣扎间从她袖中滑落的帕子,折了两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儿,放进了她嘴里:
  “咬紧了。你我到底恩爱一场,这是最后的体面。”
  又是一摞牌位“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她看着头顶那块长长的匾额,上面是清正端方的四个鎏金大字 “敬慎明德”,喉咙里突然就失了声,嘴一张,那方帕子就掉落了出来,她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陆令晚猛的睁开了双眼,背后也是汗津津的冷腻。
  她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不过是一场梦境。
  陆令晚坐直了身,手指将棉被捏得发紧,她眼下尚是清白之身,可是齐昭南,他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梦里那一幕,何尝不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正在此时,她听得门外一阵喧闹,她想撑起身子出去看一眼,木香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 夫人!咱们的屋子被黑甲军围了!他们说……说要带您去见故人……”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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