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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粥全吐了出来,总算能慢慢吃点东西,稍微好些,送到魏家去养着,这才养大了。
  海松子无毒,但对南欢来说,就是剧毒之物。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他从未向他人讲过,南欢也不会记得那么小的记忆了。
  南袤盯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迹沉默了很久,“囡囡,别怪我。父亲是迫不得已。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与其留着一个根本不会为家族带来半分助益,甚至于还将他们视作仇人一般的女儿。
  倒不如没了这个女儿。
  南欢的身体不好,恐怕很难诞下子嗣。
  一个女人不能诞下子嗣,就算一年两年,宋暮对她情意正浓可以容忍。
  日后宋暮登上那个位置,天下美人都是他的,他未必会如此时这般情热。
  南欢死在这感情最好,容色最美的时候,说不准宋暮能记她一辈子。
  看在南欢的面子上,总会对南氏一族有几分容情。
  他将纸叠起来,放进了信封之中,招来一个老仆低语了几句。
  看着仆人离去,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金刚经,铺开了纸张,一笔一划的抄起了经文。
  生下这个女儿,他为她抄了两次经文。
  一次盼她生,一次盼她死。
  第七十三章
  连着两日, 南欢都不曾去外间见客。
  这一日却来了个她必须要见的贵客。
  宋灵摇着扇子进了门,照旧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男装, 一见南欢便笑道:“欢儿, 整日蹲在这王府里有什么意趣,不如今日我带你出去耍一耍?”
  南欢一怔,还没想好怎样回答, 宋灵已经上前抱住她的胳膊,不容拒绝的将她拉出了门。
  车驾就停在王府门前,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宋灵来的时候就应当打定这个主意了。
  这一对兄妹都不是容忍他人拒绝的性子。
  南欢无奈的扶额,从马车帘中探出头去, 对着一脸慌张追出来的全安挥了挥手,“回去吧。不必担心, 我就是随公主出去转转。”
  宋灵歪在马车的另一边大笑, 乐得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
  南欢放下马车的帘子,转过身来。
  与宋灵相处,许是她身上那份多少年也不变的潇洒张狂感染了她, 她的神色难得透出些许少女的狡黠。
  “灵姐姐, 咱们今日这是去哪里找乐子, 您总得给透个底吧?”
  宋灵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 用折扇挑起南欢的下巴, “今日呐, 你就是被浪荡公子抢走的小娘子。浪荡公子抢了小娘子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去寻欢作乐。”
  听到此话南欢倒是不惊讶,宋灵一向是这样的性子,爱与人玩笑。
  她从宋灵的手里抽过折扇, 给自己扇了两下, 淡笑道:“公子, 咱们这是去教坊寻欢作乐?还是去平乐坊寻欢作乐?亦或者公子你又有了什么好去处?”
  “还是你懂我。平乐坊这会儿可还没开呢。咱们去教坊转一转。”
  她说完这话,似乎又想到什么,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这下老七怕是要吃味了。”
  “教坊皆是女子有什么好吃味的,”南欢侧眸看向宋灵,“殿下这是酒瘾又犯了?”
  本朝专设教坊,官民都将官妓在宴席上作陪视为雅事,还有些落魄文人专为伶人作诗作画,视为风月美谈。
  先帝爱好音律,曾命太常卿为教坊授艺,编舞。
  男人大多是食色之徒。
  在贵女眼中,多看一眼这些低贱的女人都好似会污了眼睛。
  圣人膝下公主不少,但任性到这般地步的也就这么一位。
  宋灵不爱女红,对嫁人,亦或者修道也没什么兴趣。从年少时就时常跟京中出名的纨绔们混在一起,一起出入教坊饮酒作乐都是常事。
  她第一次尝酒,就是宋灵偷偷给她带的果子酒。
  宋灵摆了摆手,“有一位相熟的娘子。范娘子,你还记得吗?她说我已经好久没去,邀我今日去教坊。最近皇祖母看我看得紧,要是知道我要来教坊,怎么可能放我出来?我只好说是去找你。这才给我放出来了。”
  这位范娘子,南欢是记得的。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很久之前,宋灵的生日宴会,哪一年办的很大,教坊来了数十位女乐起舞为宴会助兴。
  这位范娘子一鸣惊人,舞跳的尤其好。
  宋灵夸了两句,太后便让这位留在宫中,可以时常为宋灵跳舞。
  后来这位范娘子在宫中住了两年,有一次冲撞了一位宫中的妃嫔。
  看在宋灵的面子上小惩大诫,万幸没有丢了性命,只是被送回了教坊。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即便有贵人的庇佑,也抵不过旁人的红眼。
  南欢那时年纪还小,头一次那么清楚的感受到宫中的冷漠与凶险。
  她知道当年这位范娘子之所以被送走,无非是因为舞跳的太好,惹了其他妃嫔的妒忌,她们怕这个身份低贱的舞姬会有宠于上。
  同样是借住在宫中的未嫁女,她年纪太小,又有家世作为依靠,才不被妃嫔们视作敌人。人人都愿意看在白马公府与公主的面子上对她施以笑脸。
  当时宋暮想要护住范娘子,去找了太后,也只能留住范娘子的性命,无法使她再留在宫中。
  后来她面貌稍微张开一些,圣人夸赞她‘六宫不及’,宫中妃嫔们再面对她态度就有了微妙的改变。
  南袤急急为她订下婚事,将她从宫中接回府待嫁,也有这么一层原因。
  南欢若有所思的看着宋灵,“我记得的这位范娘子。她当年舞跳的很好,今日还能见到吗?”
  宋灵,“她前两年伤着腿,年纪现在也大了,舞是自己跳不了的,倒是教了几个徒弟出来,全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瞧着有两个跳的跟她当年一般好,你今日刚好瞧一瞧。”
  公主府的车驾招摇过市,很快到了教坊前。
  范瑶一早得了信,领着几个女人迎了出来。
  宋灵一下马车,范瑶莲步轻摇,走上前叩首,一群人跟着叩首,口中念着请安的词。
  宋灵摆了摆手,“起来吧。”
  范瑶抬起头,面上带笑,眼神却忍不住往马车内又看了一眼,“奴家日盼夜盼,可算将殿下您给盼来了。”
  宋灵微微侧身,将手伸向马车帘。
  南欢一只手抓着她的手,一只手提着裙摆,小心的从马车上跳下来。
  范瑶的目光落在南欢的面上。
  宋灵,“这位是平北王妃。你快准备些好菜好酒来,再把你那几个徒儿叫来给爷跳支舞。”
  南欢的目光在范瑶身上转了一圈,记忆中范瑶的面容娇俏,眼角眉梢还有几分稚气,却是个眉目灵动的小姐姐。
  如今再见,范瑶身上的变化太大了,她身上不再见曾经那些明亮俏丽的颜色,衣服的颜色很沉,面容比实际的年纪还要显得苍老。
  她在平乐坊卖酒,挨着倡肆住了那么几年,知晓这一行有多喜新厌旧。
  十岁出头的清倌人,十二三岁初长成,最受男客喜爱,十四五岁算是正当时。十六七岁,便要嫌老,二十出头便没了行情。
  这一行当里还有许多女子根本活不到二十三十便香消玉殒。
  做白马公府的小姐时,年少不懂世事的南欢瞧惯了身边人对这等人的轻鄙态度,她是有几分瞧不上这些人的。
  但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她才算是尝到了做女子的不易。
  卖不卖笑,做不做伎人,这样的事情大多根本由不得女子去做决定。
  南欢心下一叹,多出许多不忍,“范娘子,好些年没见到你了。”
  范瑶诚惶诚恐的又向南欢行了一礼,她的态度带着明显的讨好和紧张,“王妃还记得奴家,奴家真是满心欢喜。您有什么要的只管吩咐奴家,奴家一定让您今日尽兴而归。”
  两个人被请上了阁楼。
  白日的教坊静悄悄的,姑娘们见了宋灵与南欢都诚惶诚恐。
  南欢在这些姑娘中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对方看到她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深深的低下头。
  当初骄傲肆意的郡主,此时穿着色彩艳丽又轻薄得会让一些守礼的正人君子怒斥不成体统的裙装,身量更是消瘦了一大圈。
  宋灵挽住她的手臂,声音欢快,“好久没来,你们这摆件换了不少。”
  领路的范娘子隐晦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南欢的面色,恭敬的笑道:“半月前有位公子砸坏了些东西,这便换了新的来。”
  宋灵好像根本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南欢收回目光,“我看不仅是东西换了,好像还有些新人?”
  她匆匆一眼瞥过去,这一群人中有老有少,不过最年老者,也就三十出头,其中不止宋芸一个熟面孔。
  范娘子赔着笑说道:“咱们这地方也不怕您笑话,只要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大人们一开张,教坊是永远不愁新人的。”
  凡是大案,要案,主犯或许只是一人一户,但相牵连的绝不止一人两人。
  男丁倒还能一死图个轻快,女眷活着,却比死了要痛苦的多,一辈子都是贱籍,卖酒卖皮肉换来的钱财全让教坊收走赎罪,生下的女孩还要继续生生世世做教坊的摇钱树,没个尽头。
  其实也不止教坊,不比宫中到了年纪会把宫女放出宫。世家大族的家生子,家伎亦是如此,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南欢沉默不语跟着范娘子进了房间。
  范娘子跪地又给两个人磕了个头,“两位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准备。”
  很快进来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女童,手中端着盘子与酒水,挨着桌边放下,小心翼翼的为二人倒酒。
  宋灵挡了一下女童的手,从她手下拿出酒壶,“我来倒就行了,你下去吧。”
  小童退了出去,房间中又剩下两人对坐。
  宋灵给南欢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身体不好,喝些茶水罢了。她们这里的茶一般,你将就一下吧。”
  南欢捧着茶杯暖了暖掌心,“来教坊喝茶算什么饮酒作乐呢?今日殿下带我来便是为了让我见方才那些人吗?您想要她们离开教坊?”
  官伎按例是不能赎身的,可对于权贵来说,想要一两个官伎脱籍并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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