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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此以往, 于云便长住于冯府, 霸着毫无知觉的冯元, 把持着寝室, 后来别说绿莺了, 就连小天宝都不能日日见爹。冯元的长女豆儿已经四岁,年前被祖父赐名妗, 如今越发生的白皙娇嫩, 团团的脸,圆圆的眼,小嘴巴不点而红。
  此时正歪头杵在八仙桌上,晃荡着两条短腿, 皱着小眉头,替姨娘抱屈:“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厚脸皮的,她姓于,可不姓冯, 难道要一直赖着不走到过年?”
  话才说完,额头便被一指丹寇戳了个正正好好。“说过多少次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话不要这么多, 嘴巴不要这么利,女孩家要温婉。”绿莺拿这个女儿是最没法子的,也不曾疏于管教,怎么才小小一个,就已经有娇蛮的雏形了。毕竟是庶女,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冬儿心疼,忙过去帮豆儿揉着,还不忘声援自家小主子。“奴婢倒觉得姑娘的性子是很好的,吃不到亏,受不着气。况且姑娘说的是呢,那表姑奶奶不怕名声坏了,我们老爷还想洁身自好呢。”
  绿莺摇了摇头,径自拍了拍怀里扭着屁股的小天宝,沉默不语,须臾,抬头扫了眼春巧,“也快冬至了,侯府那里说没说今年如何安排?”
  “侯府不曾派人过来传话,倒是咱们夫人早打发后厨,让到时候多熬些腊八粥,给姨婆婆府上送过去,姨娘,”春巧眯了眯眼,上前躬身道:“夫人这是要继续留表姑奶奶的意思。”说罢,想起一事,她又低声道:“近来隔壁大老爷很是风光,这几日凑了几台戏,吃过几桌席,过府的,据说都是太子的近臣。”
  冬儿放下手中针线,凑了过来。提到这个,她们几个近身的下人心里是有许多眼红和不甘的。“说起来,太子还是先与咱家老爷示好的,若那时老爷答应了,如今也不至于如此冷清,若再求太子一番,没准也能替咱寻些有用的名医回来呢。”
  冬儿说的没错,当初太子曾私下约见过冯元,不仅着常服,也不拿储君的架子,对冯元很是抬眼相看,目的自然是意欲将这中立的三品大员归到自己门下。二皇子年幼失智,当今形式虽可分为太子一派与三皇子一派,但实力确实相差悬殊。太子生母,皇后戚氏权厚,母族名门,根深叶大,朝堂一二品大员多出自戚氏门下。而三皇子生母已逝,且出身宫女,拥护祁云的官员属寒门新秀。最重要的是皇帝心意,太子温文尔雅,颇得父王喜欢,三皇子尚武,得皇帝忌惮。
  太子抛出绣球,冯元并没接,绿莺懵懂,只听他道三殿下非等闲之辈,鹿死谁手未可知。太子这才转而拉拢侯府大老爷冯开,当时对此事冯元很是不赞成,多次相劝兄长,言帝心莫
  测,不可公然结党拉派。
  如今可好,冯开大肆收揽门客,每日侯府笙箫宴饮,门庭络绎不绝。不知为何,想起冯元原先的担忧,绿莺心内忽然隐隐生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思索了几日,绿莺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侯府,向老夫人提起请容嬷嬷过府一叙。说起当初,还是容嬷嬷施与针灸术,才救了她一命,冯元头部淤血,施术虽危险,也只能勉强一试了。
  “首日,先以顶颞前线、百会、四神聪,各刺三针,活络经血。”
  冯元的发已剃下,容嬷嬷将三寸长的银针轻轻植入。如此这般,施了三日,刺出的血发乌,日趋转红。可喜的是,初见成效,冯元一直苦皱的眉渐渐散开,脸膛也红润了些许。
  容嬷嬷见状直点头,“嗯,如此这般,老奴相信主子爷不日便能醒来了。”
  众人无不欢欣,老妇人更是喜极而泣,浮在椅上轻轻颤抖。绿莺望着骨瘦如柴的冯元,心里酸苦的不是滋味,握紧手臂默默感谢上苍,心道快了,老爷你,快醒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半个月过去,冯元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任何醒来的预兆,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众人终于感到绝望。可老天爷就是这么爱摆弄人,走到绝路生转机,新年一挂鞭炮,就这样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也毫无预兆地给众人带来了惊喜。
  就见冬儿风风火火撞进门,扯起绿莺的手语无伦次地嚷:“姨娘啊姨娘,老爷......老爷他......”
  绿莺呆呆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张开嘴,嘴唇几番开阖却说不出话,豆儿忙拽过冬儿袖口催问道:“我爹他醒了?”
  “不、不是,是老爷的小指头动了!”
  “然后呢?”
  “额......没、没有然后了啊......”
  不管如何,总归是个好消息,绿莺携着豆儿天宝赶去冯元寝室,乌泱泱一片人围在床前,口中声声徒劳地唤着。绿莺暗自望向床头立着的于云,见她低着头一脸温婉相,心中也不免感叹此女子情深,冯元都这样了,她还来照顾于身畔,图不到名分,更图不到冯元的感念。
  对于这样的爹爹,豆儿最难受,趴在床边小声啜泣,冯元一直以来对她极是宠溺。天宝不同,自他懂事以来,见到的便是冯元躺着的模样,此时也只是呆呆盯着爹爹的脸看,仿佛他下一瞬便能睁开眼似的。
  日夜往复,转眼到了元宵这日,绿莺扫了眼风风火火奔进门的冬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也是满二十的人了,还是这急躁火的性子。”
  豆儿吞下半颗汤圆,摇头晃脑地嘻嘻笑:“让我猜猜咱们冬儿大丫鬟要说甚么,是不是要说我爹的小脚趾忽然动了啊?”
  冬儿急忙摆手:“不不,姨娘,大姑娘,小少爷,是咱老爷、咱家老爷醒啦,这次是真醒啦!”
  作者有话说:
  很对不起大家,最近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去年年末我的一些小投资亏了许多钱,那段日子挺灰暗的,夜里有几个瞬间让我挺想死的;年初家人生病动手术,不算什么大病,但也加大了我不少精神负担。很多事接踵而来,生活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化,以至于让我没有多余心思去写文。小说我是当爱好去做的,生活为主,爱好为辅,所以当时我暂时当了逃兵。年中,有时间了,可也没怎么更,原因是时间很久,前文基本忘的差不多了,灵感归零,这才一拖再拖。接下来更的内容,基本就是缩减版的大结局部分了,两三万字,可能会没有前文好看,也可能会生出许多bug,但我会坚持更到完结。挺无奈也挺无力的,因为没灵感了,写的犹如挤牙膏,所以结尾更新时间不定,也许三五天一更,也许一周一更,总之我会在一两个月之内更完,将来开新文,不想给新读者一个“这个作者呦,打鸡血一样写了几十万字,却没结局,坑爹啊”的印象,更重要的是,给一直追文的你们一个交代,还有给我自己一个交代,我所有文都是写的坑坑巴巴,有开头没结尾,这篇却是我的孩子,十月怀胎,马上成年,就差临门一脚了...
  第178章 好久不见,想念
  冯元一醒, 府中便犹如病树开了花,霎时间欣欣向荣起来。打水的打水,炖汤的炖汤,请大夫的请大夫, 众人下饺子似的热闹。
  瞧那干瘪的身子, 白了半边的头发,老了十岁般, 绿莺心酸得不行, 拾着汤勺的手顿住, 默默地淌了眼泪。冯元倒不觉得什么, 精神头不错, 反而安慰起这妾室:“我乃大丈夫, 什么事都不如一家子团圆重要。”说完,也不知想起什么, 便毫不犹豫地牵起绿莺的手, 不顾旁人在场,就这么紧紧捏着,慢慢地启唇道:“你......嗯,辛苦你了......”
  这还是头一遭, 甭管俩人私底下怎么腻歪,众目睽睽下的亲近冯元对她是从没有过的,此时这人一脸温软,眼中含着心疼, 惧怕后的劫后余生也好,熬煮后的苦尽甘来也罢, 总之绿莺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而来的委屈,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爱妾睁着圆溜溜的大眼, 水花开了闸似的往外冒,呆呆地也不知道擦。冯元英明霸道一世,竟第一次感觉到无措是什么滋味,赶忙抽出绿莺身上的帕子,胡乱地团了团,笨拙地帮着拭起泪来。大房夫人冯戚氏看着眼红,不屑地撇了撇嘴,侯爷老夫人等一众人也尴尬地大眼瞪小眼,叮嘱问询了两句便出了屋。
  于云走在最后,脚步踌躇,刚才眼瞅着这夫妾二人陌陌相对,她插不进去话,此时更不想走了。想着找机会上前对表哥殷勤一番,也不枉她千辛万苦进府。豆儿见状,顺着人流将她往外推,屋子里这才恢复了宁静。
  冯元将绿莺往床里拉了拉坐下,扫了眼四圈,见确是丫鬟都退去了,便伸手在她腰上探了探,紧接着锁起眉头,“刚才豆儿那丫头都跟我说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看样子是消减了不少,是没好好用饭?还是净惦记我了,不怎么睡?”
  小妮子是古灵精怪,我又什么时候嘱咐她跟她爹替我这个姨娘卖好了?绿莺觉得好笑,心里却是受用的,果然女儿是棉袄,贴心。过去寡言此时絮叨殷殷的夫主,越来越懂事的女儿,绿莺隐隐觉得,她似乎是要熬出头了。
  遭了这一场罪,冯元身子亏损,便卧床静养着,偶尔由人扶着花园走一走。绿莺要照顾天宝,只能分出一半心。这日,好不容易将活泼多动的儿子哄睡着了,能陪着自家老爷遛一遛,竟发现身后跟着于云,尾巴一样形影不离。从冯元出事,她以为表哥尽心的理由强势进府,便一直待到如今。当初乱糟糟的,对于她的介入,侯爷二人没心思管,将之硬赶出去也不合适。再说,她一个寡妇,年纪尚可,存着再嫁心,想靠着侯府络绎的人脉为自己打算一下,不好拦着。
  只是如今瞅这架势,不似为着别人,却像是心思奔着冯元来的。听下人讲,从他醒来后的这段日子,她也继续在屋里伺候着,人没醒时你一屋子待着本就不合适,如今更要避嫌。反观冯元呢,对于于云的示好,态度是接受和默许的。绿莺心里冒起不适,对他多了些埋怨,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这表姑娘给爷喂过药没......擦过身没......
  从前她是不担心的,冯元根本看不上这表妹,否则青梅竹马的,年轻貌美时何不娶纳?可是如今......绿莺觉得自己不确定了。男人嘛,心思深,有时候是女人所猜不透的。
  腥臭的消息总是传得快,因为男男女女都爱听。果然没过多久,冯元要纳表姑娘的事儿,成了府里下人间的嚼资。更有那油嘴的帮厨大婶,信誓旦旦说某个屋里洒扫的丫鬟说的亲眼看见老爷与表小姐在床边贴身耳语,极是亲密。未保准的事儿,自然不敢往隔壁侯爷面前摆,消息自然只能送到冯佟氏和绿莺门前。各个夯足了劲儿,等着看好戏。
  冯佟氏虽是对冯元没了心,但看于云是不顺眼的,怎么也不希望这个自带晦气专爱克人的寡妇进来,克别人没事万一克到自己怎么办。脚不沾地就去了绿莺那,话里话外撺掇她去跟冯元闹,使使劲儿能把冯元的旖旎心思闹没了才好。
  绿莺憋着一脑袋气,脸上像被人砸了个鸡蛋,臊得抬不起头来。刚才这冯佟氏来之前豆儿就已经跟自己抱怨过了,说要让爹爹和姨娘相亲相爱的,不要八竿子外的表姑姑横插一杠子,还埋怨她不管爹爹,说再不管爹爹,爹爹就要被别人抢走啦云云的......绿莺又委屈又难受,冯佟氏还好,她早就与冯元貌合神离,那全府人不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吗?还害的自己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
  无风不起浪,不论如何,今儿总该要去探探冯元口风。进门前,绿莺先俯首听了一番,未果。这才极快地推门进去。杀了个措手不及,倒也没看到什么膈应人的景,不外乎一个靠在床头看书,一个默默坐在窗前低头不知想着什么。不知怎的,绿莺觉得于云跟前些时日一比,有些不一样了。仔细一看,人似乎胖了一圈,这本应是最近保养得好,可等那人抬起头来,气色简直吓人一跳。平时仗着出身,总是在绿莺面前孔雀一样扬着高高头颅,此时却苍白萎靡,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只剩二人时,绿莺几次想直接问出口,可以她的身份哪里有理直气壮的资格?冯佟氏真是高估她了,尽管心里气得要死,面上还是不敢跟冯元使性子撒泼。纠结半晌也只能这么开口:“爷,表姑娘依然韶光年华,也不能孤独终老啊,妾身不知,她为何不再找个正正经经的归宿呢?”
  她把“正正经经”四字咬得重,让冯元一阵莫名。紧接着又听她说道:“况且,咳......身份上......由她伺候老爷也不大妥当的。”
  将绿莺一番话和前前后后举止在腹中咂了个来回,冯元受用极了,面上笑意也大了,“嗯,确实。刚醒过神来的时候也未太注意身边谁侍候着,等注意到的时候人家毕竟照顾了我这么些时日,便不好将人往外撵。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她物色好人家,事成了,也算回报她。”这是表忠心呢,爱妾吃没吃味他还是听得出来的,况且府里近来是松散懈怠,什么香的臭的都谣传,待身子好些,看不好好清理清理。
  冯元给她的这颗定心丸,绿莺鲠在喉咙里,说什么也咽不下去。她想起方才于云出门时的那番作态,她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些,绿莺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179章
  于云出门迈门槛时, 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攀着门框,绿莺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此乃是孕妇的举止。
  不过半月, 府里就传出来表姑奶奶害喜的消息, 下人私底下纷纷议论,虽不敢台面上摆明, 可眉眼间交流的意思全是表姑奶奶与老爷暗结珠胎云云。绿莺早疑过于云为何老爷没醒时就围在身边打转, 这孕事也不是瞎掰就能掰出来的, 越想心里越有气, 又酸又恨。
  坐床边, 将碗递给冯元, 看他在那一口一口嘬着药水,绿莺委屈的紧, 嫉妒啃噬着心房。虽还卧床, 可他英姿早已回返,头发也从枯槁变回黑亮,脸上光泽饱满,眉头刚毅, 眼神炯炯,摸碗的指节坚悍有力,腰板似钢板,厚重笔直。这样的人中龙凤, 他的唇,他的舌, 他的手, 他的身, 他的骨,都是她的啊,怎么可以被别的女人染指!
  冯元那厢早已不动声色让德茂去查,这边厢又好声好气与绿莺讲道理,有理有据好言好语分析,“你瞧,我那时无知无觉躺在床上,连个梦都没做过,怎么可能做什么,就算我有那心也没那本事是不是?”说着便若有似无往自个儿腰间扫了一眼,按了按锦被,示意绿莺。又嗤嗤笑了句:“就算你半夜让公鸡打鸣,它也是抬不起头来的。”稍微探下身子去拍着她手道:“你宽心些。”
  倒也算有些道理,再一看冯元,眼中坦荡荡,不躲不避,绿莺抚了抚手中搅成一团皱的香帕,此事暂且放下一半心。还有更重要的要问呢,遂凑近他启唇小声:“近来我观着府里进进出出好多不相干的人,还披着大刀,莫不是朝廷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自然是有事,而且是大事,吊着身家性命的大事,冯元若有所思。
  两位皇子,太子位高权重,二皇子心思缜密,不好站队,要命的是,兄长和他两条心思,站的人不一样。侯爷的意,是让他多保一保兄长。哎,此事倒是难办了......且罢,待我再研磨研磨。
  回转心思,眼下便是爱妾的小黑脑瓜顶,低头可见,耳间明月珰摇摇摆摆动乱人心,吸口气一股幽香袭脑,只遗憾这碟香菜只能赏不能尝,谁叫自己需要静养呢。将那美人儿揽过来,所幸屋里头没人,于脖颈间缠着狠狠啜了几口解馋止渴。绿莺脖子被他拱着,热气哄哄千刺万痒,边躲边避,忽然又被他往耳眼里吹气:“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再给我生俩孩儿与豆儿天宝作伴罢。”
  还没等她忍了羞意,便又听他在那似是犹豫不决一番后,捏着她下颚,才肯卖关子似的开口说:“在我身边,只要你肯听话守己,你的位份,将来是能抬上一抬的。不过这事你甭多问,侯府也不必再去。若是侯爷侯夫人与你说话,你与往常一样应答就好,大嫂若是进咱们家求你什么,你只管当听不到。”绿莺感觉到冯元声音低沉,指腹无意识地磨着她脸颊上的嫩肌,转头望向窗外面,深吁了一口气:“这天儿啊,要变了......”
  绿莺忍住一事未说,便是她隐约见到其中一行人里某一个,似乎是当初因着阿芙蓉被她救过的那个,问过丫鬟,说那些人皆是二皇子的幕僚。
  自从老爹醒来,冯安是一回没去探过,原因无它,不过是因着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打架时从楼梯滚下来跌折了小腿,一直瘫着呢。这事也算他冤枉,这两年懂事不少,虽还是外头置了几房良家、戏子,但烟花之地倒是不怎么去了,今儿明显是有心人撺掇,打了个赌,才入了局。暗潮汹涌,京城甚不平静,大小摩擦不断。冯元深知其中厉害,这是两派马前小卒明着试探起来了。思虑良久,他也终于下了决心。
  这日,将家里人全召到他的寝室,连冯安都现被拆了一道门被门板抬了过来,冯元将分家一事说完,屋里鸦雀无声。一直吃斋念佛许久不问世事的冯佟氏第一个炸毛,红着眼睛恨声道:“这是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了?难道冯安不是你的亲骨肉吗?这是要将他赶出去,让个小妇养的庶子承继家业?”
  见她气的直哆嗦,脸皮涨红牙齿打颤,冯元忍住火,冲李朝云使眼色,吩咐:“你婆婆身子不好,还不过来扶着点。”
  霎时间李朝云没动作,脚步踟蹰间心里转了个圈,衡量不决。如今她的日子不错,冯安断腿,既不能跟她吵也不能出去疯,婆婆不管事,公公公事还操不完呢哪里有精力管府里内务,她一头独大,对外招呼贵客露着脸面挣着名气,对内将下人治的服服帖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风光过。可要是分了家,虽说更自在了权限更大了,可她知道自家相公荷包里几斤几两,公职月月领的俸禄还不够往外头洒的,到时候喝西北风去?就算分家能得些宝贝,可瞧着公公那不待见自己相公的模样,能分得几件?擎等着坐吃山空罢。
  相公正陷在门板里,似是呆愣着还没反应过劲儿来,根本指望不上。李朝云觉得此时自己有权发表意见,决计不能分家。腹稿备好,蓄势待发将要开口,不妨冯元一个抬手,眼神凌厉地往她处一射,冰棱子似的冷飕飕浇她一头,众人便听得他不容质疑地说道:“我是宣布,不是问你们同意与否,谁也无需多言。谁有异议,自行收拾包囊滚出府去,无需报备。”德茂已将于云有孕一事查了个清楚,冯元便也借这当口一并宣布:“表姑奶奶与花匠老李情投意合,将她二人好生送回于府罢。”
  ?啊,这......原来是这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正觉被此消息砸的头晕眼花之际,忽然一声凄厉的哭喊自门外传来:“不,表哥,孩子是表......唔......唔唔......”想是被人捂着嘴带走了。于云肖想冯元这个从小长大的表哥良久,这次便勾了花匠,借了颗种子想套路表哥当便宜爹,不料想搬石头砸自个脚,原来丧夫被婆家赶出后还有娘家肯收留,如今娘家也忍无可忍,直接将她打包送给了那又穷又老的花匠。自此,于云的日子不好过,嫉恨如狂,如毒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对绿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自然不安好心,许久之后又扯出事来,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说回正题,分家是在初。
  这日,冯安能立了,拄着拐可勉强走两步。冯元身子骨也好透了,此时领着阖府上上下下一家老小齐聚在庭院屋檐下,目睹着满院子的大小箱笼各个物件,珍奇异宝,金玉琳琅。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心内却好奇个天翻地覆,这家产老爷会如何分?有人想,按理要将大头分出去给冯安这唯一的嫡子,再留一半镇宅。可又有人觉得,如今老爷是越发稀罕二少爷天宝,时时抱在怀里逗弄,对大少爷是眼不见心不烦,会不会随便拿几样便宜东西将大少爷打发了,好把好处全留给宠妾的子嗣?
  土地、宅院、物件、银票、仆人,皆分。待冯元将登记在册的记录全部分配完毕后,众人心下了然,嗯,咱家老爷是个懂规矩的人儿,瞧,果然半个家都给了大少爷,毕竟是嫡嫡出的金疙瘩啊,妾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再受宠有何用呢?
  冯安心里乐开花,他是极满意的,本来就算老爹只给他个毛,他也是不意外的,给了这么多简直是惊喜啊。他转身想替老爹在老娘面前卖个好,毕竟昨晚娘她在他耳边说了不少爹的坏话,什么“他没良心,色迷心窍,什么都不会给你”,“就算给你也是种不出苗的旱地,给也是位置偏僻不值几个子儿的破败院子,给也是近代的没名气的古董,破烂瓶子破笔头子”,“挤走你,好给那贱人一家腾地方,宠妾灭其嫡庶不分”云云。
  眼角余光瞧见老娘似是蠢蠢欲动,冯安暗叫不好,却还来不及拽住那片衣角,就见老娘一个步子窜出去,伸出根手指将老爹一指,呜咽一声控诉道:“冯元,你......你还是人么!”
  冯元挑眉,望向冯佟氏,他不意外。手脚确实是动了,冯佟氏多年掌管中馈将这些东西宝贝的紧,不往多了说,便是只多一件只少一件,她也是能瞧出来的。
  第180章
  怎么说对于冯安这个成年的嫡子, 冯元还是最看中的。他怕皇位之争有所牵连,分家的苦心冯佟氏自然分辨不清,一通哭天喊地周周折折之下也算分了个彻底。二位皇子的明争暗斗愈加如火如荼,冯元和兄长冯开之间的关系也越加分歧。冯元自从病后便开始低调行事, 反观冯开倒是风光无限起来。
  本来日子暂且风平浪静, 无论朝堂如何,起码绿莺过得还算宽慰。谁知, 自从于云上次小肚显怀, 这些时候, 忽然跟吹了气一般, 肆意鼓胀, 终于东窗事发, 也许正是于云所期待的。侯夫人惊诧伴怒,支开众多下人, 召集全家及于云父母, 将这丑闻摊于桌上。于云本以病中照料冯元为借口移花接木,谁知打错了算盘,那奸夫花匠早已被冯元讯问查了个彻底。结果便是于云的爹为了遮丑,将这丧夫后赖在娘家多时的累赘送给了花匠, 将他二人一起赶到了花匠的乡下老家。
  此后几年,老侯爷因早年腿上箭伤,旧疾复发,憾然过世。冯开张狂, 早年屈居弟弟身后,如今压抑得伸, 顿觉扬眉吐气。太子得势, 冯开撺掇之下, 便找了个由头,将冯元投入了昭狱。不许探看,也没明确罪名。绿莺慌了,老侯爷不在了,侯夫人又病倒,只能去找冯佟氏,冯佟氏娘家怎么说也是个国公爷。谁知,却是无用功。冯佟氏这些年沉迷佛理,终日蜷在蒲团上,看淡生死,且早已对冯元无感,只推脱与娘家经年未走动,没脸求上门,让绿莺碰了记软钉子。
  绿莺深知冯佟氏嫉恨冯元与自己,不解心结,多求无用,只能无奈而返,陷入绝望之中。彼时的冯元枯坐在干草之上,哪里料到一个小妾正在为他奔波劳苦。回想半生,对于眼前局面,也不算预测不到,情况只能说没算太坏,只折他一个。这两年,随着形势,他早抱着绿莺与豆儿天宝两个庶子生死由天,国公府能保住冯佟氏和冯安,他冯元一门尚存一根独苗,没绝了户的念想。万事都随命,皇权之下无道理。想到绿莺,冯元不是没有过愧疚,可也只是在心内一闪现,就被他掐灭在源头。他告诉自己,她是他的妾,以色侍人,依附于他,跟他生,从他死,天经地义。
  内弟佟固如今已是内廷近侍,地位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使了人脉进来探望。无奈告知冯元,他是怎么也出不去了,冯开这次打定主意不会让他这个弟弟翻身。正在绿莺不知所措时,一张面孔冷不丁浮上脑海,曾有一日,于侯府影壁处将一人惊鸿一瞥,当时怎么想怎么眼熟,如今竟觉得此人与当初在悦来客栈遇到的,差点中阿芙蓉的那人有八成相像。进而想起曾要拿去典当的玉佩,内含王八,浮云涌动,当铺老板说此玉佩紫云层叠,霸王之气外漏。当初那人的侍卫也将一处宅院的地址一并告知,言将来有事可来此求助。
  于是,死马当活马医,绿莺揣着这枚玉佩寻去那处宅院,果然一看门老汉看了玉佩,将她送去宫门。由人引领,见到那人,绿莺这时才知,那人便是当朝炙手可热,正与太子势均抗衡的二皇子。对于她的身份,二皇子颇是意外。原本虽看好冯元,却并没来得及当心腹对待。太子出手,一来是拉拢冯开,二来便是杀鸡给他看。他开始并没想援手蹚浑水,奈何绿莺当年有恩,这便另当别论了。
  二皇子稍微动了动力,冯元被接回了家。一身皮肉伤免不了,整头发已然灰白,把个绿莺心疼的不行。她终于知道,其实早已在与冯元不知不觉的相处间,摒弃了恨。牵一发而动全身,因着这件事,太子与二皇子的战争进阶到台面上,不仅朝堂不太平,民间也风声鹤唳,各路兵马严阵以待,双方虎视眈眈。冯元已经衰老很多,心力交瘁,以回乡祭祖为理由请辞脱官。二皇子没允,反将他调到心腹之位。
  许多年后,人们在谈起当年的夺皇位之争的事时,皆是竖起掌来交口称赞。已是皇帝的二皇子,手中掐着太子毒害老皇帝的真相,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关键时候,才给予致命一击,一个兵卒都未动,一个老百姓都没有受到战乱之苦,兵不血刃的成为了王,成为了爱民如子的好皇帝,继承敬贞,制国号为敬贤,开创了敬贤盛世。
  而那时的冯元,已经是二品大员,五个孩子四个孙子的父亲和祖父了。如果问绿莺,这一辈子还有没达成的念想么,她一定会说,自从豆儿出嫁后,再生个女儿却是她始终完成不了的心愿。
  豪门兴衰,代代更替,老枝腐败,新叶开芽,看着府内几个追跑玩耍的稚儿,冯元偶尔会想起兄长冯开。当年老侯夫人弥留时的恳求,冯元终是点头,去求了皇帝,将兄长冯开的斩立决改流放。冯元希望,无论过去发生什么,将来冯家一门,一定要繁荣昌盛,互助仁爱,将冯氏兴旺持续到几百年。
  这年的冬天,多年吸入佛堂烟灰,肺部积尘,冯佟氏沉珂难愈,拉着冯安幼子的手,不舍离世。离去前,围成一圈的人中,冯元似乎记得,她是望了他一眼的。只不过看不清那一眼里究竟是什么。他有些恍惚和失落,跌宕一生,对这个原配夫人,他们间有过情,有过怨,有过腻烦,有过厌恶。如今她走了,他竟觉得心里有些缺失,仿佛一块玉石被磕下了一角,不再是完整了。他看了看身畔依偎着的绿莺,乌发雪肤,岁月并没留下多少痕迹。想象不到如果绿莺要离开他的时候,他会是如何的感受。也许,他不会像冯佟氏离开时那样空落落,毕竟冯佟氏是不一样的,少年相遇,红烛喜泪,执手相望,情结一生,她是他的妻啊。
  以前,与冯佟氏闹得不可开交时,冯元不是没想过要休妻抬妾。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心境不同,在生死面前,男人的那点私欲就没什么看头了。如今,冯佟氏不在了,妻位空出,抬举绿莺便成了顺理成章的过程。他喜爱她,愿意宠她,感恩她当年奔波,心疼她屡次生育之苦,自然想给她最好的。照律法说,升妾为妻,前妻亡故,虽续娶的子女算做嫡子,但名分扔是次妻,要想将这续弦一事做的名正言顺,自是要请岳丈岳母首肯的。
  三年后,守孝期满,冯元带着绿莺,亲自登门国公府。冯元已是皇帝面前红人,佟老国公还在为几年前明哲保身没搭救而心虚着,遇到这事哪有不点头的,一丁都没为难,还送了绿莺一份不厚不薄的嫁妆。终其一生,绿莺从没想过,最后会坐上了花轿,迎到了红烛,她的子女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她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
  一直到绿莺糊涂不记事时,总会拉着丈夫的手,数着,数着,却总也数不清。每每这时,冯元都会不耐其烦地告诉她:你啊,一共为我生了六子二女。什么?你说你最疼的是哪一个?自然是小女儿珠儿啦,你总说她跟豆儿长得像啊......
  作者有话说:
  小仙女们很抱歉,这篇文拉的时间有点久,结局就是这样了。在构思一篇新文,这篇也许有个番外,也许没有。知道有人给我留言,评论一直不敢去看,因为愧疚没脸。有对我失望的,从此相忘江湖我祝你幸福安康;有继续留下的,可以关注我新文,过几天上文案。给大家鞠躬了,提前祝所有人双蛋快乐,家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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