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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沐在院后打了一套五禽戏,才回到正屋,师徒二人正巧碰见,梁子致跟在翰林院时的清冷不同,这会笑的有几分小儿姿态,说:“我正要寻老师,昨天得了一份同僚吃食,老师一定要尝尝。”
  “老孙跟我说了,咱爷俩烧一壶酒,中午就吃这个。”
  “成啊。”
  孙沐来京就带着一老仆,妻子在老家滁州,已经十多年没来过京中了,这是伤心地,不愿再见。
  师徒二人说说话,孙沐一说考校学问,梁子致便打岔想岔开,孙沐便说:“你一身本事,再这般下去要荒废了。”
  “我如今就很好,在翰林院做做文章很清闲,老师您也知道,我这性子莽撞,真出头了,容易得罪人,也不爱官场那些争斗。”梁子致笑说。他都这般年岁了,荒废下去便荒废了。
  孙沐知道子致还记着明源,他们二人都是。当年子致在翰林窝着荒废,外人便说:就算是为了明源,明源想做的没做到,你如今还在,更应该为了明源好好往上爬,施展抱负。
  可说的容易,做起来了,就只想明源的死。
  就跟孙沐后来辞官,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入仕途。后来时间久了,闲云野鹤,四处讲学,外人看便是荒废了一身本事到了如今。
  这些话便不提了。
  等晌午吃饭,梁子致请老师先尝。若说他是跟着明源玩久了,故意沾着这好吃的习性,那老师便是天生的好吃了。
  孙沐尝了后,当即颔首笑说:“好!”
  “这滋味我还是第一次尝。”
  “我也是。”梁子致有了谈兴,跟老师说:“老师尝尝这皮冻,您猜是什么做的。”
  孙沐夹了筷子,放入嘴中,慢慢嚼着,眼神亮了些,吞完了,说:“倒是劲道,可跟着以前的吃食劲道又不相同,弹牙,里头夹着一条的东西,口感——”
  “是猪皮。”梁子致说。
  孙沐惊讶,“竟是猪皮,没有肥腻腥臊味。”
  “这是我同僚顾兆家里做的,鸭子说是卤法,这道皮冻也是,都是他家夫郎独传的。”梁子致念说:“年前我闲聊问过他,没想到过年他还记得,送了我一份年礼,不过东西也太少了。”
  孙沐听好友说过,“顾兆?去年的探花,得了圣上夸赞还赏了银子。”
  “是此人,样貌俊美,学问比我差许多。”梁子致实话实说,“一手字也写的臭,不过人是实在人,年前八皇子来修书,他跟着编修严谨信二人还说要整合书,将那些重合多的合成一本,方便贫寒书生买书学习。”
  孙沐一听,便颔首点头。他出身名门,在读书上只有写文章做学问比试,从未为生计计较过,什么书多少银子,笔墨又花销如何,一概不知。后来四处云游,见的多了,那些贫寒农户的读书郎,怕费笔墨,都是用树枝在泥土上练习的。
  一些沽名钓誉者出的书,再有人东抄西凑又是一本,这样例子越是往下越是常有发生,欺负那些贫寒没开了眼界的读书人,骗他们银子。
  “此子倒是有几分赤子之心,还牵挂着同他一般出身的读书人。”
  “是了,所以他问我学问什么的,我便回了话。”梁子致其实也有读书人目无下尘的毛病,别看窝在位置十多年没动,可骨子里还是几分傲气,看不惯的同僚,像是爱捻酸的赵大人,梁子致就不爱跟着打交道。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两人是随性惯了。
  “这小顾刚到院里,每日是辰时就到,前几日是不知情,谁知道这都过年了,还是如此,我瞧瞧他能坚持多久。”
  孙沐就看了眼徒儿,说:“你还看人家热闹,莫不是还想下注了?我听施大人说了,你整日比他去的还迟——”
  “老师误会了,那日下雨,路上不好走,我马车陷进去了,才耽搁了一会,再说施大人那日都快午时才到,我比他迟了一刻而已。”梁子致笑着打岔,说:“还是说说小顾,他是入赘上门黎家的,白日那般勤恳,下了值回去还要喂他家小哥儿吃饭。”
  孙沐知道徒弟伎俩,可还是话题偏了过去,“他还会给孩子喂饭?”
  “是啊,有一次眼底乌黑过来了,说给小哥儿换了张新床,孩子不适应,闹腾了许久,他一放下来就哭,一抱着就好了,我才知道这小哥儿还睡在他的屋里。”
  梁子致真的听了个稀奇。
  他家在滁州也是略有名望,打小记事以后就是跟奶娘一起睡得,他睡在床上,奶娘妈妈伺候在底下榻上,记事以后进父母院子便有下人丫鬟去禀告,得了回话才能进的。
  这样没规矩的事,能不稀奇嘛。梁子致对着顾兆没什么看不起,甚至还觉得黎家的小哥儿这样养着好,只是有时候会想到师弟。
  师弟在时,老师虽不及顾兆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照顾,可也下了心血,十分疼爱了。
  孙沐听的晃了神,也想起明源小时候,夜里时有惊着会啼哭不止,奶娘照看怎么哄都不行,明源哭声响亮,吵得他睡不着,便披衣前去看,他到了跟前,明源就不怎么哭了。
  明源亲他这个爹爹,处处肖像他。
  可都是他,都是他害了明源性命。
  “……你下了帖子,邀他来我这儿,就说赏梅喝酒作诗。”
  “老师?”梁子致还装不明。
  孙沐瞥了眼这小子,说:“吃食虽好,可你句句不离顾兆,又是捡着我爱听的说,不就是此目的吗。你啊,倒是跟施明文一样,他劝我收徒,你也是想让我收徒,宽慰我的心。”
  “施大人也让您收徒了?谁?小顾吗?”梁子致倒是不否认,师父年岁大了,因为明源去世,师娘与师父离了心,如今师娘在滁州闭门不见客,常年茹素礼佛,而师父便一直飘零在外,没有居所,梁子致见了,其实心中痛楚。
  “严谨信。”
  梁子致听了,咕哝说:“这状元郎学识是好,比我有过之无不及,可性情真的跟施大人如出一辙的端正肃穆,师父您要是收了,这规规矩矩的,指定受不了。”
  孙沐想给这个徒弟紧一紧皮,便说:“那便连这位严谨信一起邀了,我再下个拜帖,邀请施大人过府当个评判,咱们乐呵乐呵。”
  “……”梁子致。这哪里能乐呵起来啊。
  但还是规矩应了,去下帖子。
  隔了两日,黎家门有小厮敲门送回礼,施大人家的一匣子糕点,并着一副字,是施大人亲自提笔的,可见送去的年礼是很满意的。赵大人的一块雕刻的矮松墨锭,墨是上好的墨锭。
  可惜现在没淘宝,不然顾兆扫一扫就知道多少钱了——倒不是他市侩,而是要记下来,若是回的礼比送去的贵了,以后走动要补上。
  顾兆记下,打算开年去铺子问问,总不能直接拿办公室问其他同僚吧?这话传出去了,还以为他和赵大人有什么关系,或者对赵大人送的回礼瞧不上。
  后来问过了,这墨锭是好墨,加上雕刻,虽不是名家出手,也要六七两银子。
  田大人家送的回礼也是吃的,是桂花糯米藕和一罐藕粉。如今这个天气,加上藕是南方产的,或者说京里应该也有卖,但是产量稀少。这份礼还是很稀罕又没特别出挑,跟着顾兆送的卤鸭打了个平手。
  倒是不用顾兆绞尽脑汁补贴回去了。
  黎周周在一旁记着墨锭,康景五十七年过年,收翰林赵大人家回礼一块墨锭,价钱那一栏空着没填,后头写送赵大人家一盒卤鸭。
  夫夫二人算礼,蓝妈妈进来了,手里拿着帖子,说:“老爷夫人,前头送来的,说是孙先生家的人。”
  孙先生?
  顾兆听了先是一愣,他家没给孙先生送过礼啊,而且才来京中也不认识孙先生,这般心里想着,拿了帖子拆开一看,嘴上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位孙先生是梁大人的老师。”
  帖子写的简单,顾兆看完递给周周,让周周看。
  “就是多送了一格皮冻的梁大人?”黎周周想起来了,因为自家相公和爹都爱吃这个,看着做了两大锅,先给严家送了不少,自家留着吃的,除了梁大人,其他大人家没这个。
  因为不够了。
  “是。”
  黎周周看完了帖子,邀相公两日后,那就是十五过府。
  “咱家还有些卤鸭,到时候再装两盒,幸好当时盒子买的多了,不过拿这个会不会轻了些?还是拿别的好?”
  顾兆拍拍周周手,说:“你看今日收了这么些回礼,其中还有一块名贵的墨锭,说明施大人和几位同僚都爱吃,觉得咱家卤鸭味道好,才回礼这般精细,所以就拿鸭子,不带别的了。”
  “我当日早早去,赶天不黑就回来,咱们一家还能去街上看个花灯。”
  黎周周便笑,“正经事要紧,看花灯晚了不看了也没什么,天气冷,爹还怕抱福宝出去受了风寒。”
  “那正好不带福宝了。”顾兆说的理直气壮的,又绿茶卖可怜说:“周周你都同我说好了,咱们第一次来京里过年,还未见过花灯,你说要陪我看花灯的。”
  黎周周一向是拿这样相公没法子,只能软乎了心答应了。
  下午严谨信过来了一趟,手里拿着两个帖子都递给顾兆。
  顾兆接了一看,这一封是邀贴,略过那些客套话,抓取主要信息,十五日邀二哥过府一聚说说话,等看到署名,不由眉头一跳,蹙了起来。
  褚宁远。
  其实刚拆开前看到褚府就猜到了。
  顾兆看了眼二哥,二哥面色如常,并没有特别欣喜若狂的神色,便把一肚子话先压回去,看第二封,一看名字,挑了下眉,把自己的也递过去了。
  严谨信拿着一看上头‘孙府’二字,看了看顾兆。顾兆点点头,“早上收到的,估摸是前后脚,十五日邀我过府吃席。”
  “……是赏花作诗。”
  顾兆:“二哥你摸着你的良心,就问我赏花作诗适不适合我?我过去可不是赏花吃席嘛。”
  就他那挤出来没灵气的诗还是算了。吃席适合他。
  严谨信还真不能昧着良心夸兆弟诗做的已经可以,只能岔开话题,说:“这位孙先生邀我过府,留言名字却是你们院子中的梁泽。”
  梁泽就是梁子致的名字,子致是其老师给取得字。
  “我与他就是见过几面,连交情都算不上。”严谨信蹙着眉,“他为何邀请我过府,还有,这位孙先生是不是早时的鹤仙人?”
  《鹤仙人诗集》当初在府县官学时,几乎是人手一本,广为流传且推崇。顾兆和严谨信也各有一本,不过都是抄郑辉的正版,他俩是手抄本。
  为何说早时,鹤仙人已经十多年没出过写过诗了。
  “如果不是巧合重名,大概率是了。”顾兆觉得是。如今读书人稀少,且能成为大家的更是凤毛麟角,还出版诗集读物,那就是稀缺中的稀缺了。
  郑辉买的是正版诗集,总不可能作者介绍那一栏印刷错误。
  “我之前听说,咱们施大人与梁子致师父交好是挚友,能与施大人结交的文人雅士,且教出梁大人那般少年成名的探花郎,学问应该是不会差的。”
  顾兆说完了,便正经起来,“如今去孙府和褚大人那儿时间重合了,去了孙府便不能去褚大人那,二哥你是怎么想的?”
  “褚大人帖子先送到的。”严谨信说起来颇有几分犹豫,“说实在话,我没想过褚大人会邀我过府。”
  顾兆倒是能想来,二哥是去年那一届的第一,又是连中三元的人物,背后没有家世门阀扶持,等于说一身本事还没个掣肘,不像杜若琪,想要招揽杜若琪,那人家杜若琪肯定不愿意,杜家背后势力有。
  他们这一届,寒门就他和二哥,择其一,自然是选能力强的。
  “二哥,我说句实话。”顾兆想着可能就这一两年?他记不清了,原身的记忆也是模糊,又是身在地方,道听途说来的,不记得具体什么时间点发生,但推算一下,差不多就这一两年的光景。
  曾经全天下寒门书生偶像褚大人抄家砍头的罪。
  现在一位官拜二品的朝中大员底下身段拉拢结交二哥,怎么看都是巨大的馅饼,不能吃的,有毒。
  顾兆说:“二哥,褚大人的门不好入,即便是入了,怕是后头另有所图,咱们如今在翰林,以你的学识,不出几年,大考一过,那就是天子近臣,做纯臣好。”
  不出危险。
  现在觉得门灶冷了,想逢迎抱大腿,可大腿没那么好抱的,一旦上头心思坏的想站位置,到时候出了岔子,全都是他们这些没背景的炮灰填补窟窿的。
  “若是只有这一封便过去,褚大人相邀,我一个七品的下官不好得罪人,过去看看而已,可现在鹤仙人来了帖子,自然要去鹤仙人那了。”严谨信心里早有断定了。
  若是孙先生是鹤仙人,那自然是去孙府。
  第84章 京中翰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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