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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枫染霞,是这一年秋日里唯一鲜艳的色彩。
  殊丽回到元府时已是夕阳斜照、倦鸟归巢,可元府不是她的家,顶多算是落脚的地儿。
  与其他养尊处优的高门妇不同,田氏充其量是个市侩的守财奴,一身的烟火气偏又端着主母的架子,身边雇了两个婆子、一个打手,不知是用来吓唬谁的。
  拎着米面走过去,殊丽习惯性露出笑靥,“舅母,这些要放进储物室吗?”
  府中存粮不少,可田氏是个爱占便宜的,瞧殊丽按时将粮食拿回来,露出浅浅的笑,“放去储物室吧,好孩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舅母客气了。”
  走进储物室,殊丽将米面系好结,垫脚放在橱柜最高的格子上,随后净了手准备做饭。
  府中有三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都到了娶妻的年纪,用田氏的话说,她之所以省吃俭用占些便宜,还不是为了给儿子风风光光地娶妻。
  元家还有一位嫡小姐,春末时刚刚及笄,还未许配人家,容貌不俗,性子刁了些,一般的老实人看不上,非要嫁给六品以上的年轻朝臣。
  若真让元家赶上门好姻缘,女儿的嫁妆必不可少,怎么也要六十四抬才够排面,这可为难坏了吝啬鬼一样的元家夫妇。
  殊丽很怕,很怕他们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为了给女儿凑嫁妆,将她卖给又老又丑又油腻的老头子。
  想到此,殊丽很想把自己辛辛苦苦用手工赚来的粮食搬走,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可自小寄宿在他们家,现在离开,定会被唾骂成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但元家上下不会罢休,到时候被使些肮脏手段,得不偿失。
  殊丽切菜时,暗暗谋划着自己的出路,想要借太师府几位小姐帮忙,摆脱元家的滋扰。
  太师府的人心善,若能托她们嫁给个老实可靠的人,也算有福气。
  元利康下值回来时,殊丽已备好饭菜。
  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辛苦丽丽了。”元利康笑呵呵落座,破天荒地让儿女们举起杯,“这些日子咱们能吃上热乎汤饭,全靠丽丽,借着这顿饭,你们都得敬丽丽一杯。”
  殊丽生出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紧接着,元利康给殊丽倒了杯酒,“舅舅从城北酒香坊买的,女子喝来也不会辣口。”
  瞧见几个儿女都没有举杯,元利康瞪了瞪眼,“愣着干嘛?聋了吗?”
  几人不情不愿地举起杯,由庞大郎提了几句不走心的恭维话。
  从七岁入府起,殊丽就知道元利康是个市侩的小人,怎会无端给她敬酒,“舅舅还是说事儿吧,要不我心里不踏实。”
  元利康笑得眼角全是褶,“你大可以踏踏实实的,舅舅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饿着你。”
  默了一默,等勾起家人们的好奇心后,他笑意更深,“大将军府,你们都知道吧。”
  田氏嗅出猫腻,急得直推他,“你倒说啊,都听着呢。”
  “大将军府有位嫡出六公子,也不知从哪里见过咱家的丽丽,丢了魂、上了心,今儿托人来跟我打听,说是想纳丽丽为妾。”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妻子,“见面礼都备了,不愧是大户人家,礼数就是周到。”
  大将军府那种门第,哪是他们能高攀的,元利康兴奋过头,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坚实的靠山。
  大额的银票握住手里,田氏双眼快要冒光,饭也不吃了,起身开始张罗“看我,一直忙家事,都忘记给丽丽置办些像样的头面、衣裳。”
  说着,她离开膳堂,没一会儿,夹着个木匣走进来,放在了殊丽面前。
  “这是我从做姑娘到嫁为人妇积攒下的首饰,留给你做嫁妆吧。”
  聘为妻、纳为妾,何需嫁妆,不过是为了攀附大将军府,不让人家看低。
  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她?殊丽冷哂,气得手指发抖,面上却无力拒绝。
  早知元利康会把她当作物件卖掉,该做好应对才是,殊丽心里恨极,但还是维持着客道,假意询问起对方的情况,放松了元家夫妻的警惕。
  元家三个公子面色不算好看,有种自家的小肥羊被人觊觎的感觉。
  深夜,殊丽辗转反侧,想着明日寻个借口外出,去太师府寻求帮忙,只要太师府的小姐们愿意帮忙,说不定能说动宋太师出面,找大将军府的家主谈一谈,替她挡掉这朵烂桃花。
  至于伤不伤元利康的脸面,她无暇去顾及,能拖一时是一时。
  而另一边的太师府客房内,陈述白沐浴过后,抱着衔蝶猫坐在窗前灯下,指尖悬挂着一个绣功精湛的荷包。
  是从太师府几位小姐手里“买”来的。
  小小一个荷包,不值几个钱,听他想要,宋太师直接从女儿手里拿过来,笑说“一个荷包而已,殿下喜欢,送给殿下便是”,可陈述白还是出了不菲的价钱。
  之所以买下这个荷包,是因前不久做的一场梦。
  梦境朦胧,帧帧旖旎,女子若泣若笑的声音回荡耳畔,引得他灵魂战栗,虽不知与女子的莫名姻缘,但梦境真实到,能够感受到女子颈间跳动的脉搏、唇齿的香甜,以及椎骨的触感。
  他是个无梦的人,从小到大,唯一做过的梦,就是那场酣畅淋漓的春梦,梦中的女子名唤殊丽,与今日在太师府所见的“妇人”同名。
  而明明对方化了四旬的妆,却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稀奇么?还有更稀奇的。
  他对梦中人一见钟情。
  究其缘由,不得解释。
  “来人。”
  淡淡一声,若有似无,但屋外还是跑来一道身影,“末将在!”
  将荷包握在手里,放下衔蝶猫,陈述白站起身,对着夜色整理衣冠,“随本王暗访一趟钦天监官员元利康的府宅。”
  夜色浓郁,两道声音悄然闯入元府之中。
  不比世家大户,元府只有一个打手充当护院,还是守在正房那边。
  入了后罩房的小院,陈述白站在爬满绿萝的院墙前,锦衣华服,长身玉立,没有夜闯者的心虚。
  侍卫从廊下走出来,与之耳语后,守在偏房的门前,面无表情,机敏异常,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按着侍卫的探查,陈述白推开一间房的窗子,在闻到一股浓重的迷烟后,瞥了一眼院中的侍卫。
  侍卫凑过去,附耳道“末将怀疑,有人今晚要害殊丽姑娘。”
  陈述白略一眯眸,抬起长腿跨进门槛,轻轻合上门。
  屋舍简陋,没有落地罩等隔断,除了一张铺着桌布的圆桌,就剩一张垂着帘的小床。
  掀开布帘子,陈述白于黑暗中窥视着被窝里熟睡的女子。
  淡淡月光倾洒进来,照在女子的下颔上,令她笼罩在忽明忽暗之中。
  陈述白漠着脸弯腰,先入感官的是一缕缕木质的幽香。
  殊丽入睡时,习惯侧躺面朝外,怀里时刻揣着一支尖利的簪子,得以防身。
  这样的习惯陈述白也有,枕头底下常年备着匕首,但并非防备登徒子,而是防备刺客。
  是什么样的处境让她如此戒备?
  轻轻拿开她手里的发簪,陈述白坐在床边,华丽的衣裾遮挡住月光,隐现出裾面上的银色丝线。
  屋里光线不足,不足以看清女子的脸,陈述白拿出夜明珠,执于手中,照亮女子的睡颜。
  乌黑浓密的长发没有束缚地披散在枕上,衬得脸蛋巴掌大。
  合起的长睫掩住杏眼,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精致的鼻、小巧的唇,处处透着柔美秀莹,有种海榴初绽的柔媚,又有种芳华待灼的水灵,美到令星月沉醉,也令陈述白短暂失神。
  与梦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万千的疑惑聚拢心头,来不及细想,门外忽然想起窃窃私语,屋顶随之传来三声均匀的叩响。
  屋顶的人,是自己带来的侍卫,但门外的两人,就不得而知了。
  “元大人怎地这般不懂变通,殊丽早晚是我的人,今晚先让我瞧瞧娇娇人儿又何妨?”
  “于理不合啊六公子,街坊碎嘴,若是传出去,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嘘,别吵醒殊丽,我就看上一眼,保管不做僭越的事。”
  “这”
  门外,庞六郎塞给元利康一枚金锭子,使劲儿拍拍他的手背,“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是不是?”
  元利康一面拿着金锭子窃喜,一面故作为难意欲抬高殊丽的“身价”,但终是敌不过对方的一句威胁,认了怂。
  “六公子别太过,小声点。”
  屋内,陈述白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七七八八,起身躲到了床侧。
  “啪。”
  “咯吱。”
  先是一声门栓落地的声音,随后,一道人影走进来,反手合上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止不住窃笑。
  小美人,本公子来了
  屋里有股浓重的迷烟,庞六郎后知后觉,赶忙捂住口鼻,扭头盯着门外的人影,猜出迷烟是元利康事先所置,不禁替殊丽感到委屈,亲舅舅见利忘义,不惜卖掉外甥女,可叹这家人有多薄情。
  不过,他是个辣手摧花的浪荡之人,没有护花的心思,元利康的做法虽不厚道,但也算为他办事,该记个好才是。
  庞六郎歪嘴一笑,今晚有种势在必得的快意。
  然而,就在他挑起布帘子的一角时,一把折射寒光的金镶玉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黑暗中传来一道冷冽摄人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警告。
  “不许出声,放下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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