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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看似好像都没有变。
  但好像又变了。
  时光匆促,几个月后,孟诚持着御笔沉思,琢磨了好半天,才突然问在御前秉笔的许祥:“你有没有觉得……郑爱卿跟太后娘娘,最近哪里有些怪怪的?”
  许祥静默了片刻,道:“奴婢不知陛下所提何事?”
  “皇兄说得能有什么事?”孟摘月坐在孟诚左手下方的一把交椅上,将手里的珠串抛到空中,复又接住,她穿着大理寺的官服,没有戴冠,潇洒中带着几许活泼妩媚,“不过就是郑大人这几日告假勤了,恰巧他一告假,慈宁宫也闭门谢客得格外早……就是这事儿吧?子骞,我也想要茶。”
  许祥看了一眼孟诚,见他仍在沉思,便放下研墨的手,转而取了一盏公主爱喝的恩施玉露呈上来,放到孟摘月手畔。
  孟摘月是来跟皇兄商量大理寺公事的,恰巧许祥当值,她不便太放肆,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许祥便稍微退开,轻轻咳嗽一声。
  孟摘月收回视线,喝了口茶,继续道:“皇兄别琢磨了,自从上次回来,母后对宫中很是厌倦,所以郑大人总抽空带母后出去玩。还记得京郊的那处院子吗?我前次路过,见院门种了芭蕉,我想若是母后不在,郑大人也不会住在那里,更不会捯饬庭院吧?”
  孟诚听罢,先是低头又写了几个字,而后忍不住跟小妹道:“你说说,你说他是不是无法无天?要不是朕看在他在朝中有功的份儿上,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你说他……”
  孟摘月倒不生气,也没附和着谴责郑玉衡,而是边思考着边提起另一件事:“说到这里,他那院子弄得那么好,要不……咱俩也微服私访,去京中体察民情,顺便到他那里吃顿饭?郑大人光自己高兴,也不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孟诚没好气道:“你自己去,反正朕不去。”
  孟摘月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复问:“真的?”
  孟诚埋头批复奏折不语,过了好半晌,才突然撂下笔,道:“朕倒要看看哪里会比皇宫还好!”
  孟摘月支着下颔,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看许祥,戳了戳他的手背,小声:“你陪我去?”
  “……奴婢不敢。”
  “放心,”她悄悄道,“我让皇兄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这个家!我看是不需要我了!
  第138章
  新月初悬。
  一行车马渐渐驶来, 蹄音停止,响起窸窣动作和交谈之声。
  说是不带多少人, 林林总总也有四五辆车。待车马停下, 孟诚还未动作,以男装出行的孟摘月便率先下车,她革带束腰,簪着发髻, 欣赏过这宅院外头新栽种没多久的芭蕉, 便叩了门。
  许祥是借着伺候孟诚的名声来的, 不便跟随她, 所以身侧只有公主府的一个长吏官陪同, 长吏官在外称她“公子”,问道:“公子可下了拜帖不曾?一声不吭,白眉赤眼地来, 说不准人家睡得早,太阳一落, 已经歇下了。”
  孟摘月道:“本来有这个礼数,但既然白龙鱼服,索性给他和母亲大人一个惊喜, 下帖子反而不妙。才过黄昏,晚膳怕还没用呢, 不会白来一趟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话, 不久,一个上夜看守的小厮来开了门,问是什么人。孟摘月笑着道:“你就跟你们当家的说, 孟家的找上门来, 要将这挖墙脚的人打一顿。”
  前几代帝王在世时, 曾经大肆赐姓荫封,故而前几代的功臣之家,有累世成豪门的,也有没落的,与天家同姓得不少,并不使人生疑。
  小厮虽然觉得这说法听着像寻仇,但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只片刻,郑玉衡亲自出来迎接,迎面先一礼,本来想称殿下,见她装束,又立即改口玩笑道:“孟二公子。二公子既然要寻我的麻烦,那就免不了要宴请宴请你,才能破财消灾了。”
  “你今儿要破得财还不止我呢。”孟摘月转过身,向他示意了一下马车。郑玉衡本以为只是公主发觉此事,过来看望董灵鹫,没想到她能说动孟诚,弄得拖家带口、帝都皇宫里的龙驹凤雏全都塞到这个小院子里了。
  孟诚听到郑玉衡的声音,才从车上矜持端正地下来,并扶住王婉柔,与她相依而立,如一对璧人。
  孟诚见了他门前的芭蕉,只冷哼一声,觉得也不过如此,哪里就好过皇宫?怎么就令人流连忘返了?可见景色还在其次,都是郑玉衡这个人折腾出来的,才让母后厌倦宫闱。
  孟诚端着架子,瞥了他一眼,这会儿看他有点不顺眼,就没什么好脸色地道:“吃什么饭,还是给母……母亲大人请安要紧,郑郎君带路吧。”
  郑玉衡知道他脾气变来变去,时好时坏,两人混熟了,又是私下里隐藏身份的场合,所以干脆不理他,转身将几人引进去,只跟公主说笑。
  宅院不大,栽着一片竹林,颇有窗前千竿竹的意境。许多地方都是新捯饬过的,亭台轩峻秀丽,虽然没有宫中奢华贵重,亦有古朴自然之趣,人工挖凿的小池塘里养了几条鱼,在荷叶底下流窜。
  孟摘月边看边称赞,觉得这里很是清新舒畅,看得出来一草一木都是郑玉衡用过心的,就夸他:“园林草木,也能安排得这么妥当,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
  郑玉衡道:“檀娘……她也做了很多指教。”
  孟摘月听到他脱口而出之语,不禁回首看了看她皇兄。孟诚倒是没有像第一次听见这称呼似的暴怒,但还是瞪了郑玉衡一眼,冷冷道:“叫太夫人。”
  郑玉衡道:“你别出馊主意了,把人都叫老了。”
  孟诚道:“哦?再是馊主意也比你这张嘴合规矩。”
  郑玉衡默默地压低声音说:“不要,我就叫檀娘。”
  他就算声音压低,孟诚也不是完全听不见,要不是有王婉柔拽着,他已经上去跟郑玉衡“讲理”了。随后按下火一想,这是郑钧之,郑钧之一天不给他找几顿气受,那这人也是吃错了药……他这么想完,反倒没迸出来什么火气,性子都让郑钧之给磨平了。
  孟摘月随手折了一只路上的花,问他:“母亲大人呢?”
  郑玉衡道:“她在看《农桑要方》,我拾掇园子的时候从京郊聘了几家花农、几家佃户,其中有一个识字,往池塘边种花时,檀娘从一个花农手里讨到这本讲农桑之术的书。”
  孟摘月道:“我要有母亲大人一半博学,也不至于临时在大理寺恶补了一阵子,我跟哥哥都不爱看书,也不知道怎么没有随了她。”
  既然不随董灵鹫,那就是随另一个人了。郑玉衡腹诽几句,没有提及先圣人,只是有点儿欲盖弥彰地道:“儿女天资,综父母之秉性天赋。”
  这院子的风景很是别致,连孟诚也没多说什么。三人进了堂屋,先去给董灵鹫请安。
  孟诚撩开帘子一进去,有些愣住,差点认不得她。
  董灵鹫没有穿宫中华贵繁复的衣衫,也并未因身份年龄舍去鲜妍色彩。穿着一件朱红的圆领袍,腰带掐出一段纤瘦身量,随意简便,洒然不拘,简直让人完全忘却她太后的身份。
  孟诚失语片刻,礼毕之后,忽然不知如何劝起。
  董灵鹫见了几人,也颇为意外,然后又笑了笑:“你们是来蹭饭吃的?”
  孟摘月上前勾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侧,语气颇为娇憨:“难道母后只顾着自己快乐,不管我们不成?”
  董灵鹫道:“那你带你哥去厨房帮忙吧。”
  孟摘月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从没进过厨房的手,话语一噎,又转头看了看她哥哥,道:“什么尊贵的菜,要本宫和皇兄亲自去做?”
  董灵鹫道:“我喜欢清静,这里人手不多,你们要来吃饭,恐怕厨娘忙不过来,自然要小姐和公子亲自去咯?”
  孟摘月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她哥。孟诚贵为天子,都没见过厨房长什么样子,回给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这对兄妹既然不会,那出身不低的王皇后自然也指望不上,平日里要吃什么,都是派遣宫人去吩咐一声,连灶台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孟摘月这么一合计,觉得他们要是去,这顿饭到天亮也吃不上了,便撒娇道:“母后——再雇两个人来嘛,郑大人怎么这样吝啬。”
  董灵鹫道:“这叫勤俭持家。”
  “反正您看他什么都好。”孟摘月道,“难不成他会下厨不成?”
  要是别的,郑玉衡会的还不多,但问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起他自幼在郑府的处境,以及来了慈宁宫后钻研药膳之事,他年纪轻轻,还真的会洗手作羹汤。
  “他会的不多。”董灵鹫笑眯眯地道,“百八十样菜品总还是会的。”
  孟摘月闻言,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默默地起身,拉住她哥的手,两人窃窃私语道:“你怎么没带个厨子过来。”
  孟诚:“我哪知道厨子还会不够?”
  “以你我之能,八成帮不上忙。”孟摘月很是实际,“嫂子会否?”
  “你既然是在闺中娇养长大的,你嫂子难道不是?”
  两人正嘀嘀咕咕,愁眉不展的时候,见董灵鹫毫无动摇之色,便让王婉柔留下陪母后说话,兄妹俩硬着头皮去找厨房,到了地方,里头忙乱得沸反盈天,灶上已开了火,刚掀开盖帘,水蒸气呲得一声冒出来。
  就在孟摘月呆呆看着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地许祥轻轻咳嗽一声,低语道:“让奴婢去帮忙吧,殿下从旁看一看,能跟娘娘交差就行了。”
  孟摘月转头看他,她和孟诚都把这茬儿给忘了,此刻见他,便如同见到从天而降的神仙,赶紧道:“不不,你只需告诉我怎么做就是了,我又不笨,难道还学不会?”
  ……
  董灵鹫把叽叽喳喳的两兄妹打发出去干活儿,屋子里便又安静了不少。王婉柔坐在一旁做针线,上头是董灵鹫绣了个头儿的锦鲤图,皇帝和公主都去下厨了,王婉柔不好意思闲着,所以找点事儿干。
  王婉柔从旁捻线,静静陪着董灵鹫看书。但她已经看累了,就将书撂下,在小榻上换了个姿势,打开小轩窗向外眺了一眼,道:“似有下雨的征兆。”
  王婉柔也跟着看了一眼,见外头新月被遮蔽,乌云密布,一颗星也不见:“是要有雨,还是小些好,要是下得大了,不免要在这叨扰一晚上,郑大人这院子刚修葺好,就让我们家给霸占了。”
  “屋子倒不少,只是没人伺候,委屈你们亲力亲为。”董灵鹫道,“可在这里住一阵子,心中却比在宫中豁达疏阔,烦恼尽退,日夜无忧。”
  随着她话语落下,便下起绵密的小雨,雨声淅沥地搭在芭蕉叶和千竿竹上,脆响不断。
  董灵鹫不闭窗,反而依在窗前。夜雨飞溅起的清凉畅快气从外满溢进来,比起任何熏香都令人神智清楚。
  她道:“皇后喜欢宫中吗?”
  王婉柔沉思半晌,道:“儿臣……儿臣提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嫁给陛下,陛下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是了。若他是村夫草莽,我是乡野村妇,就一同耕种养蚕,他是君王圣人,我是一朝皇后,就一同治理内外,安定社稷,儿臣没有想得太多。”
  董灵鹫道:“你合该多为自己活着。”
  王婉柔道:“这……”
  “这不是我该对你说的话,我该教导你相夫教子,温柔贤惠。”董灵鹫微微一笑,道,“可惜我不想那么说,若是在从前,我的所思所想,和这盘天下的棋盘来比,根本就不重要……”
  王婉柔仔细聆听,在潺潺雨声之间,她思索着问道:“那母后是更喜欢宫外吗?”
  董灵鹫未答,转而道:“可叹你公公死得早,不然等到我想通的这一日,他就是天底下第一个要面对和离的皇帝了。”
  王婉柔愣住,低下头不敢接这个话。
  她不接,倒是有人听见。董灵鹫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从窗外响起,语调清润。
  “那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郑玉衡说着,戴着斗笠的身影立在窗前,隔着窗沿看向她道,“像我这种罪人,全天下的都指摘我,岂不令人伤心?这非得要檀娘亲我一下才能好了。”
  他目光熠熠,修眉星眸,生得俊俏温雅,光是站在这儿,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眼前都被涤荡清净了。董灵鹫看得越久,反倒越吃他这一套了,上下扫视他一眼,道:“你做什么去了?”
  郑玉衡道:“你摆在外头的几盆兰草都要被雨打蔫儿了,你都不在意它们,这个家没有我可怎么办啊。”
  董灵鹫道:“这个家要是没有你,又清净又平和,一点儿乱子都没有。”
  郑玉衡把怀中最后一盆兰草抬起,放在窗前,摆在她眼皮底下,道:“你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啊。”
  把他兰草放在董灵鹫的左手边,正好能隔住王婉柔投来的视线。只不过皇后自从他出声,就低头不言不语地做刺绣,实际上也没好意思多看。
  兰草草叶繁密,向四周散开,叶脉上凝着未流下的雨珠。
  董灵鹫瞥了一眼,以为他邀功,道:“你生气能怎么样,还能咬我一口?”
  郑玉衡靠近过来,说着“我哪敢反抗呢,檀娘才是当家做主的……”话没说完,他突然猛地贴近,封住她的唇,在柔软唇瓣上咬了一口。
  董灵鹫“嘶”了一声,攥住他的衣袖,眸光往儿媳那边扫了一眼,随后才轻声骂他:“小混账,该让人打一顿才行。”
  郑玉衡又亲了亲她,黏糊糊软绵绵地说:“你不舍得的,我进屋给你穿手稿。”
  他说得是把董灵鹫写得话本故事手稿,按照顺序章回,凿出小孔,然后用线给串起来,以防遗失。
  “好,”董灵鹫道,“你来吧。”
  两人说话的工夫,从厨房回来的孟诚跟孟摘月正在廊道上收伞,远远望见郑玉衡隔着窗说话。两人在灶台前头帮忙,帮得灰头土脸、怀疑人生,最后厨房将饭菜做得差不多了,装盘时,厨娘只留下许祥一个人,把他俩给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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