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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姐姐将其称作丈夫,林思苇将其换作姐夫,但很快就不会是了。
  林思苇第一次下班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找姐姐。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姐姐和姐夫坐得远远的,她们身后有着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锯子、钻子、螺丝、改锥、水龙头……
  很快一道视线捕捉到了林思苇的目光,视线主人惊讶了一小会,但很快就站起身,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林静涯笑笑,“也和我说说,我可以带着你去旁边转转。”
  林思苇侧脸对着店前的一棵大榕树,思绪从称呼与名字的胡思乱想里挣脱开来。她余光注视着五金店里的那个男人,他在昏暗的光线里面目模糊。
  “我想你了。”
  “我也想苇苇。”林静涯移动双腿,身体与她相近,胳膊也挨着她,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细声细语地说道。
  “果然没错。”她想的果然没错。林思苇眼睛微微笑着,向光影斑驳的榕树瞧去时余光又往五金店里并不仔细地扫了扫。那个男人盯着收银台上的账单,似乎并未注意她们。
  “我就知道姐姐会想我的。”她收回视线,想着,那个男人一定看到她了,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
  林静涯莞尔,柔声问她:“要一起回家吗?”
  “好呀姐姐,”林思苇望了望天色,说道,“不过现在还早,我们还可以先逛逛。”
  “正好我来的时候经过一片湖泊,湖泊很大,湖面白云悠悠,湖岸垂柳飘拂,我们可以去那里走一走。”
  神女楼公园门口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湖泊与一个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篆刻着红色大字,神女山,精神气有点像米芾。
  聊了几句,又走了一段路后,林思苇像是随口问道:“姐姐,你开五金店都干些什么啊?”踢了踢路边的石字,她又说,“像我,每天早上去给乌鸡喂食,只要我敲着盆咯咯哒咯咯哒地喊,它们就会拍打着翅膀狂奔过来。”她有意不去提昨天那件事。
  “坐在那,”林静涯凝视着她的眼睛,“挺无聊的。”
  从前是无聊,但现在就是煎熬了。
  林静涯只要想到她,似乎跟那个男人呆在同一个空间都不那么难熬了,但又因为想着她,和他呼吸着一个地方的空气,每分每秒都成为了煎熬。
  “我想以后开个超市。”她说,“和你一起。”
  有只灰喜鹊从旁边飞过,在空中形成一条漂亮的弧度。林思苇神思不属地走了两步,姐姐又接着开口说道:“苇苇,我们明天就准备搬走吧。”
  “嗯……啊?”林思苇反应过来,点点头,“好呀。”
  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他同意了?”
  “他就算不同意又怎样?”林静涯眼神变得尖锐,但很快又柔和下来,她说,“我跟他说我不能生育。”
  “他相信了吗?我们要不要伪造一个体检报告?”
  “没有。”林静涯微微皱眉,对林思苇摇摇头。林思苇心中顿时就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她试探性地问道:“那他一开始听你说自己不能生育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要是姐姐不能生孩子他还不离婚,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林思苇更加厌恶起那个男人了。
  “没仔细看,”林静涯说,“不过他问我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次日,林思苇下班回家,走到路上,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在她皱着眉头走向路边超市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喊着她的名字疾步上前,舔舔干涩开裂的嘴唇,犹犹豫豫,犹犹豫豫,嗓子眼像是堵住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是发生什么了吗?”林思苇在心中预估着对方要说的话。
  “你姐姐有跟你联系过吗?”他涨红着脸,难堪地开口,“今天我都没见过她。”
  不等林思苇回答,男人抬眼迅速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垂下眼皮,低声细语地说道,“而且,家里都没有你们的东西了……这,不大可能是进小偷……”
  “嗯……”林思苇沉默地看了看他,在对方愈发局促的目光中猝然笑了下,神情还是很冷静,“姐夫……不好意思,我忘记不能这么叫了,”她并不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你和姐姐还是好聚好散吧,再说……”
  再说……突然卡壳,她好像意识到如果将接下来的话都说出来的话就有点重了。
  想到这,上扬的嘴角逐渐降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原貌,甚至比先前还要明亮些。
  “姐姐让我跟你说,她不想生孩子,也无法生孩子,如果你能尽快同她去民政局体面地结束,她没有负担的同时你也就自由了。”
  难得的,林思苇对这个一直占据了本该属于她的、姐姐的目光的男人不再是单纯的嫉恨。
  “你知道我们的意思吧。”
  男人站在她面前,脚尖到头发丝紧绷着,一言不发。
  林思苇不耐地摸了下手机,被男人注意到了,但他还是选择同她僵持。他好像想问她什么问题。
  “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件事,到时候姐姐也会跟你聊的。”林思苇循循善诱、也是敷衍。
  男人没有血色的上唇与下唇紧贴在一起发颤,许久他才像是水草憋着气般地吐出几个字来。
  “我知道了。”
  林思苇甩掉男人回到她和姐姐的新家后,把房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墙上浓绿的油画,窗户灰蓝色的风铃,沙发旁边橘红色的垃圾桶……都是她们喜爱的风格。
  “到时候我再买盆仙人掌,姐姐可不能再种死了呀。”林思苇考虑起以后的日子。
  林静涯心虚地咳了一声,说:“那是意外,是意外。”
  而雅雅则是歪歪头,看看她们,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笑了。林思苇问起,她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说是有作业还没做完。
  莫名其妙的。
  不过搬家的确是件好事,雅雅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吧。
  晚上林思苇同姐姐关着灯正大光明地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同一边,并且将遇见前姐夫的事告诉了她。
  “事情就是这样的。”
  林静涯侧脸看她,抚抚她鬓边的黑发,眉眼弯弯微笑着说道:“只是委屈你了。”
  “有姐姐在我是不会委屈的。”林思苇起身用唇瓣很快地碰了下林静涯的右脸颊,又迅速逃回原处,老实得不得了。
  林静涯嘴角微微翘起,但什么也没说。
  她们就这样安静地一同躺了一会儿,直到林思苇开口:“姐姐,我们继续上次那个话题吧。”
  “嗯……?”林静涯想了想,“是我们再次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聊的东西吗?”
  “是呀,”林思苇环住姐姐的腰,“情况不同了,之前的答案自然也就不作数……嗯,等一下,先让我问姐姐一个问题……”
  她看着林静涯的眼睛:“为什么姐姐这么快就找好房子并带我们搬过来呢?”
  或许她已经猜到了点什么。
  “因为早就想只跟你住在一起了呀,”林静涯在她耳边轻轻低语着,“毕竟苇苇是来投奔我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林思苇鼻尖微酸,眼眶湿润,闷闷地把姐姐抱得更紧了。
  几息过后,她才缓缓开口:“那是我影响了姐姐的人生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更准确一点,应该说我们是相互影响、相互成就的,没有苇苇我就不能确认自己,”林静涯眼睫微垂,语调缓缓,“其实我还很自私,如果能和苇苇呆在一起,并且不被任何人干扰的话,就算会伤害到别人我也顾及不了了。”
  “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姐妹,是全世界最亲密的人,不需要别的关系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牵手、拥抱、在一起。”
  如果世俗不默认是人、特别是女人都要结婚的话。
  “有时我都在想,其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对你有除却亲情以外多余的感情,而你又向你所说的那样,决心一生都不结婚生子,那么我就算以姐姐的身份同你在一起就很好了。”
  以姐姐的身份就很好了——是这样的吗?林思苇鼻尖更酸更涩像是急着吃好吃的糕点却呛到了,她推推姐姐的腰,轻轻嗔了一声,说道:“姐姐,我好后悔,好后悔就这样轻易地结了婚,现在说那时候我一直都没能忘记姐姐,也想抛弃所有、不顾内心的恐惧、不管会不会因此做噩梦、也无论姐姐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早就改变了,就这么跟着你随着你,站在你旁边……就算是在身后也无妨了……”
  “哈,不用问,我自己都觉得这样虚伪至极,”她眼睛很热,眼角润出一点泪水来,“要是我真那么爱姐姐,又怎会一边什么也不做,不去改变,甚至还结了婚,一边却又怕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你,更怕睡着了做梦、做梦醒来时还会记得梦里的内容……”
  “我……”她张开嘴,耳朵里已经充满了眼泪,但还是接着说下去,说出来的每个词每句话都在不停地喘气,或许是到了夜晚,又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她有些放纵了,她毫不犹豫地在姐姐面前狼狈,她哭泣着,“我不想生孩子,也不想结婚,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林静涯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她,拍拍她的背,亲亲她的头发,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一晚,林思苇说了好多,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能说的她都说了。姐姐呢,也一直在听着。
  后来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见到姐姐还有点不好意思,净说些别的话,企图扰乱姐姐的记忆,可姐姐好像没有放过她的样子,提醒道;“苇苇,还记得昨晚都说了什么吗?”
  林思苇脸一红,扭过头看窗外,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顶,装傻:“我说了什么吗?”
  “嗯,是没说什么。”林静涯眉眼弯弯,明眸皓齿,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昨晚有只野猫被淋得湿漉漉的,抱着我非要说些奇怪的话——”
  她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也是看她可怜兮兮的太可爱了,所以才让她鼻涕眼泪都抹到我身上的。”
  “姐姐!”林思苇双手抱胸哼了一声。
  姐姐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然后小猫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所以是在说着什么呢?”
  这下林思苇耳朵也红透了,她推了推姐姐的肩膀,挣扎地哦了一声,别扭地看向别处。
  “哦,好像是说——”
  ——姐姐,我好后悔,我应该在他死之前就离婚的。还说,如果我们之前就以姐妹之名生活在一起,那么同你一起领养雅雅的就是我们两个了。这样,雅雅就会同时喊我们两个妈妈。
  但姐姐没能说出来,因为林思苇突然很想吻姐姐,于是她也这样做了,一个来自清晨的、湿漉漉的吻。
  吻完后,她问:“那姐姐录音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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