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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记得了,韩琦不记得他了。
  我找淮宋先生。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阿融还是有点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出了一口浊气才慢慢说:我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韩琦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阿融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韩琦略微急促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可以让宋先生恢复听觉和声音,但是我需要一个人的电话和住址。他听见这句话从自己口中平静地说出。
  很快,韩琦就为他找来了他要的电话和地址,他看着短信上的东西,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泛青。
  他明白,韩琦不会那样轻易地去相信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选择去相信他这样的陌生人。
  收拾完衣服后,他坐在宋淮声的床上出神。以前的时候,他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时他一睁眼就能看到宋淮声安静的睡脸,时光在那一刻都好像开始变得缓慢,把每一个温馨的细节都无限放大,曾经他在这间屋子里有多快乐,现在他坐在这里就有多悲哀。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摆在窗台上那一小盆花,那花变得枯黄,本来马上就要开花的花蕾也变成了黑色,马上就要失去生机了,阿融想了想还是走到窗台边。
  他的手指从花蕾一直抚摸到根茎,指尖微弱的银光忽闪忽闪的,那花就又变得生机勃勃了,花蕾慢慢舒展,最后变成了浅紫色,微微张着花瓣,马上要开花了的样子。
  可是这花不是长在冬天的,也不会在冬天开花,是他硬让她开了花。
  他似乎总在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他背着包出了门,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脚边,好像在挽留他一样,他笑了笑,走到那几株木芙蓉树下,伸出手摸了摸: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凋谢。
  在他离开后,一阵大风刮过,粉色的花瓣在风里飞舞,落了一地的柔软。
  夕阳像是油漆刷上没有刷干净的那一滴红油漆,坠在融山山头上,将整个清河镇渲染成一片耀眼的红。他坐在车上,看着远处的小镇一点点隐没在红色的夕阳里,最后看不见。
  这是清河镇发出的最后一趟车。
  阿融到市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站在车站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景物,车站跟上次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来来往往的人依旧行色匆匆,依旧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发呆间,他被人挤了一下,朝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切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可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来拉住他的手了,他向前扑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他抱着包,笑了一下,心里弥漫上一股难言的苦涩。
  出了车站最显眼的还是那张巨大的广告牌,只是上面的人已经换了。
  几个月前,那上面的人还是宋淮声。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张广告牌,上面的男生很年轻,很帅。他默默收回目光:没有淮哥好看。
  小朋友,要住酒店吗?他刚要挪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细细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迟疑地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名片。名片上的字他只能认识几个,大概是住宿、便宜什么的,他的指尖轻轻揣摩着包里放钱的地方,然后咳嗽了一声,装作很老练地问:这个怎么住?
  男人刚才没看清阿融的样子,近距离一看,长相和穿着都不是像住他们酒店的人,他都坐好被拒绝的打算,结果阿融却开口了,他喜出望外地看了几眼阿融,热情地说:哎,小朋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中年男人一边走还一边跟阿融说:我跟你说哦,这大晚上的可不好住宿哦,你是不知道其他酒店有多贵,我们这儿可是很划算的,要是你赶飞机,我们还包送机场呢。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阿融只是听着,他不敢多说话,怕一说话就露馅儿了,他毕竟没有在外面生活过,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他们左拐右拐,走了一段很偏的路,就在阿融以为这人要拐卖他的时候才把他带到了一辆车旁,男人打开车门让他上去:还差一个人,我再去找一个就带你们去酒店。
  说完男人就走了,阿融上车后就抱着包挤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他看着车上的人,不自觉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车上有好几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都靠着椅背在闭目养神,只有他身边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哎,你也是来找工作的吗?
  我是来找人的。阿融摇摇头,他觉得好难受,这次离开融山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开始疼了。
  那你多大了呀?女孩在阿融抬头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他的脸,他看着女孩子的脸变得通红,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子的脸,那个女孩子也是看见好看的人就会脸红,也不知道她现在快不快乐,有没有忘记他。
  那你多大了?阿融看着女孩,没有回答反问她。
  我我十八了。女孩还是偷偷看着他,然后很小声地说。
  我也十八。阿融估摸着他俩长得挺像同龄人的,就类比着她的年纪说。
  你为什么要住这个酒店女孩笑了笑,又打量了他几眼: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会住这种酒店的人。
  什么?阿融有点茫然,他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种酒店都不太好,你还是小心点吧。女孩叹了口气。
  你一个小姑娘才是,要小心点的。阿融想了想,说。
  我才不怕呢。女孩撅撅嘴,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很可爱:你去找什么人呀?
  找我男朋友。阿融一想起宋淮声,嘴角也难得带了点笑意。
  啊?你这么小就有男朋友了,看来我没机会了。女孩有点失望地垂下了头,片刻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盯着阿融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你说,男朋友?!
  她的声音有点大,这一嗓子叫出来,车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阿融。
  是是男朋友。阿融被这些目光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小心地后退了一点。
  哦哦哦,我就是有点惊讶,没有不好的意思,你不会介意吧?女孩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她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向阿融道歉,但是眼神还在阿融脸上。
  阿融实在是长得很好看,甚至比很多漂亮的女人都好看,女孩看着看着就有点失神,最后还是阿融悄悄问她: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什么奇怪?
  就是我是个同性恋。阿融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些记者说宋淮声是个同性恋时脸上的表情,狰狞的、厌恶的、带着钩子一般让人不舒服。
  没什么好奇怪的。女孩很认真地看着他,故意放大了声音:同性恋也是人啊,说不定有些人更恶心呢。
  话音一落,阿融感觉那些悄悄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见了,他感激地看着女孩:谢谢你。
  女孩摆摆手,也不再说话,倒是阿融靠在椅背上想了很多。
  下车的时候,女孩还拉着他的袖子,悄悄对他说让他加油。
  他看着女孩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人类的世界很好。
  ☆、南北
  他站在酒店大厅里打量着周围,前台很小,设施看上去也有点陈旧,跟上次宋淮声带他去的那个酒店简直是天壤地别,他看了很久,才跟着男人上前去办理入住。
  身份证。前台的小姑娘看了一眼他,然后挂上了笑容。
  身份证?他一愣,然后捏紧了书包带子:没有身份证怎么办?
  没有?小姑娘一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住酒店不带身份证还这么无知的人。
  我我出门急,忘记带了。他咬着牙,撒了个谎。
  小姑娘看着阿融,一脸为难:没有身份证而我也没有办法,你看这
  说着她便把目光投向一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男人上前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转头想阿融伸手:一百二。
  阿融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男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头:住酒店不要钱的吗?
  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书包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两张一百递给男人,他看着男人接过去把钱递给前台,然后又把几张找回来的纸币塞给他:我带你上去。
  阿融沉默地跟着他上楼,到了门口,男人抽了一口烟,然后把房卡递给他:明天就回家去吧,离家出走可不好。
  他明白,男人是把他当成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了,他接过房卡,在男人马上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大叔!
  什么事?男人转头看他。
  请问怎么去北京?也要身份证吗?阿融手里捏着房卡,他实在是没想到身份证这一层。
  当然了,现在住酒店、坐车,就连去参观景点买票什么的都要身份证了。男人把烟头扔进垃圾箱,看着阿融:你去北京干什么?
  找人。
  然后中年男人笑着靠近了阿融,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笑着说:当然你有钱的话,不用身份证也能到北京。
  我有几千块,能不能,能不能北京?阿融激动地上前一步,捏着房卡的骨节都泛白了。
  找别人不一定够,找我嘛,我一定能给你送到北京。男人摸了摸下巴,然后冲他点点头:你先进去休息吧,明天我来带你去。
  最后一件事也解决了,他一进门就瘫在了床上,身上一阵一阵地疼,等到疼痛不那么强烈的时候,他才强撑着起身去洗了个澡。
  这酒店着实不怎么样,洗澡水忽凉忽热的,他本来就难受,洗了个澡更难受了,他裹着衣服躺在床上,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上次宋淮声带他去的那家酒店,那时候一切都是好的,宋淮声也在他身边,而现在,一切都不好,宋淮声也不在他身边了。
  淮哥。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亮,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眼泪顺着侧脸滑落。
  第二天他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他觉得全身的肉都搅在了一起,疼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拿起手机看了看。
  手机屏幕上的他们笑的是那样开心,他想给宋淮声打个电话,可是打过去又没什么用,叹了口气,他找出了充电器,笨拙地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就在床上坐着等大叔来找他。
  他一会儿想该怎么去找人,一会儿又在想要不要去见宋淮声,可是他怕他一见宋淮声就舍不得走了,还没把这些想法理出个头绪来,身体的疼痛先到来了。
  他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打滚,肚子里好像有一根棍子在四处捣乱,搅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搅在了一起,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疼得厉害的时候,他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他觉得有人抱住了他,那怀抱很温暖,温暖地让他的疼痛都开始缓解了,他伸出手回抱住了那人,把眼泪吞了腹中,也把那个在心里百转千回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吞了下去。
  再睁开眼睛时,门被人拍的啪啪响,他坐起来,揉了揉头发,他刚才梦见宋淮声了,梦里的他是那样温柔地抱着他,可是醒来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耳边的敲门声越来越大,他只好下床去开门。
  脚在沾到地面的时候突然失去了力气,他一下扑倒在地上,背撞在床脚,疼得他眼冒金星,他又缓了好一会才慢慢站起来去开门,在路过卫生间的时候,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想他可能都认不出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灰褐色了,灰扑扑的头发贴在惨白的额头上,加上那张惨白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片里最可怕的恶鬼一样。
  真丑。他看着自己,忽然就笑了。
  哎男人敲了好半天的门,心里本来有点儿火气,可是在阿融开了门的那一瞬间又消了,他看着眼前少年惨白的脸色,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你怎么不开门?是身体不舒服吗?
  阿融摇摇头,进门拿了背包出来:我刚才睡着了。
  一开口,他发现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就像是砂石划过地面一样粗哑难听,他心底苦笑一声,这下不但长得像鬼,连声音都像鬼了。
  这样啊,那我们现在出发。男人看了阿融半天,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他带着阿融来到酒店门口,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辆车面前等着他们,他一看见男人就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就是这个小孩儿?
  是他,只要你把他送到北京,五千怎么样?男人笑着上前,伸出五个手指向他摆了摆。
  是不是太少了?黄牙男人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老陈,做人不能太过于贪心了。男人也点了一根烟:要不是我没有时间,哪里轮得到你挣这个钱。
  被叫做老陈的黄牙男人笑了两声,把烟掐灭打开了车门:行,五千就五千,,小孩,上车咱就走了。阿融抱着包走到男人面前,认真地向他鞠了个躬:谢谢您,大叔。
  说完就上车了,倒是男人被那声道谢惊住了,他捏着烟笑了笑:没什么好谢的,你给钱,我办事,都是这样啊。
  阿融一上车就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他实在是太难受了,身上还是一阵一阵地疼,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老陈看了一眼阿融,主动搭话:小孩儿多大了,去北京干什么?
  我十八,去北京找人。他睁开眼睛,看着老陈笑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找什么人,看你这样子,家里人不知道吧?老陈把目光收回去。
  阿融摇摇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去找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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