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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凌晨六点,某市民胡女士在海边散步时,发现两名落水人员。经过警方及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后,该男子与该女子已被送往第六军区附属医院治疗,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具体落水原因还在调查中……”
  “……”
  呼,吸,呼——
  水一滴、一滴地从水龙头中落下,病房内,呼吸机正在安静地运转,心率监测仪上的绿色线条波动正常,陈蜜缓缓地睁开双眼,耳边传来“嘀、嘀、嘀”的仪器声响。
  视线模糊,周遭的环境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看不分明。
  这是在哪里?
  陈蜜记得自己在系统爆炸后就被冲入了无序的时间中,她在那里漂浮了很久,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最后的印象是,她在衣兜里摸出了两枚绿色的胶囊,再之后,就不记得了。
  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陈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似乎有人朝自己快步走来,询问的声音模糊不清,“女士,您有意识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陈蜜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却只能看见一团白晃晃的影,或许是天花板吧,陈蜜这样想着,耳边焦急的呼喊渐渐淡去。
  “呼叫护士台,46号病床的病人醒了,请联系主治医生……”
  医院吗?
  陈蜜的思绪如同在一条绳索上缓慢爬行的毛毛虫,浓烈的困倦像漩涡一样又将她吸进去。
  呼,吸,呼——
  陈叹樵在哪里。
  呼,吸,呼——
  “病人的心率正在下降,上除颤仪!”
  滚轮在走廊上轧出急促又清脆的声响,陈蜜缓缓睁开一道眼缝,一盏盏白色的灯光在快速移动。
  “陈叹樵……”
  “您说什么?”
  “陈……”
  眼皮沉重地合上了,模糊的白色消失,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国际新闻报道,叁个月前,越南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别墅发生了一起煤气爆炸案,造成一人死亡,多人重伤。警方在进一步调查后,发现该死者牵涉多起大宗走私交易,现已移交国际刑警处,案件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报导。”
  屏幕的右侧出现了阿肖的照片,尽管半张脸都被打了马赛克,可陈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房门被推开了,护士抱着病历本走了进来,早上好,陈小姐,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晚上醒来了一次,就再也没睡着。
  陈蜜将电视关上了,房间内一下安静起来,厕所隔间传来冲水的声音,门锁转动,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陈先生,早上好。”护士朝他笑了笑。
  “早上好。”陈叹樵点头,将擦手的毛巾搭在晾衣架上。
  “作息要慢慢调,您白天睡得太久,晚上失眠也是正常的,不必太担心。”护士一边安慰陈蜜,一边将心率、血压的数值记录下来,“照目前的恢复状态,大概下周一就可以出院了。”
  陈叹樵坐在床边,条纹病号服对他来说短了些,一截脚腕露在外面,脚上穿的也是病房里一次性的棉布拖鞋。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看向陈蜜,下垂的眼角弯了起来,“下周一,我来接你出院。”
  男人的身体素质比她好很多,恢复的也快,今天是陈叹樵出院的日子,床边堆满了大堆小堆的东西,都是别人送来的补品,他本人却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您还能联系当来看我们的那位女士吗?”陈叹樵抬头看向护士。
  他们当初落水,是一位女士发现并报警的,后来在医院昏迷的期间,也是那人经常来探望,听说对方月初参加了骑行队,至今还没回来。苏醒后的一个月里,还没和对方见过面。
  “护士台有胡女士的联系方式,你走之前可以去问一下。”护士又查看了一下陈蜜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后就离开了。
  医院的床位总是很满,陈叹樵空出来的床位已经要接受新的病人了,他不能在这里久呆,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就要离开了。
  “剩下的东西,等我开车过来慢慢搬。”陈叹樵换上了常服,坐在陈蜜的病床前。
  陈蜜脸上还带着一丝苍白的病气,精神状态却还不错。她小口喝着热粥,点头道:“也不用太着急啦。”
  陈叹樵伸手将床边的围帘拉上,狭小的空间里,一时间就剩下了两个人。
  陈蜜捏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嘴里的汤水咽了下去,她开口,“白天里拉床帘干什么?”
  陈叹樵盯着她,顿了两秒后突然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要走了,你反应好平淡。
  陈蜜颇为嫌弃地抬手把吻痕擦掉,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男人在她腰上握了一把,手解开扣子向上摸。陈蜜吓得早饭差点打翻在床上,陈叹樵!白天你乱摸什么!
  我拉上窗帘了。
  那也不行!陈蜜压着声音警告他,手一伸上来就被自己打了下去,陈叹樵的嘴角抻平了,陈蜜甚至能看见他头顶的两只耳朵闷闷不乐地耷拉了下去。
  乖哦。她挠了挠对方的下巴,护士说让我好好休息。
  陈叹樵扭头躲开,陈蜜,我又不是狗,你挠我下巴做什么?
  真的不是狗吗?陈蜜笑得起劲儿,谁小时候说过,要做姐姐的哈巴狗?嗯,是谁?
  陈叹樵笑着皱眉,伸手把她的脸捏成了河豚的模样,陈蜜伸手拍他的头,却被男人拎起抱在了肩膀上。
  屁股上落了两巴掌,陈蜜气得哇哇大叫,陈叹樵你造反啦!
  她远不及对方的身量,被扛在肩上也毫无办法。对方却只是笑,直到陈蜜嘴里告饶了才要把人放下来,谁是狗?
  我我我我!陈蜜扒着男人的肩膀,生怕自己从半空栽下来,陈叹樵!放我下来!
  陈叹樵偏头,眼睛弯起来,交赎金。
  陈蜜:……
  她身无分文,但好在陈叹樵要的赎金也并不是钱。
  陈蜜低头在他脸上啵叽亲了一口,声音响亮,亲完后自己的脸红了半边,交完了,放人!
  没诚意。陈叹樵轻轻摇头,你从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不这么亲我了。
  那不一样……
  那你十八岁的时候也不是这么亲我的。
  ……
  若不是那双眼里带着戏谑,陈蜜真看不出来这张臭脸是在调情。
  陈叹樵执拗地看着他,陈蜜伸手在他脸上掐出来两道指印。嘴唇印上去了,对方咬着她的下唇厮磨,唇舌间还带着薄荷牙膏的味道,一个吻缱绻又漫长,直到陈叹樵肯松口了,她才轻轻喘着气抿嘴。
  好啦,放我下来。
  女人的脸晕出来一层浅红,无论接吻多少次都像第一次,陈叹樵轻笑,将人放回到了床上。
  等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开车回来陪床。他握着女人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指尖,我下午就回来,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又不是小孩了!陈蜜又气又笑,可看着对方的眼,语气却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不要担心。
  陈叹樵轻轻点头,嘴唇印在她的指尖上,闷声道:我知道的。
  他伸手摸向陈蜜的眼睛,我老婆一直都很厉害,也很勇敢。
  陈蜜做到了他没能做到的事情,独自推理出了最好的线索和计划,完成了两个人都没能完成的任务。冷静,机智,无畏……他早就说过,陈蜜就像在石头里扎根的草籽,即使不借助外界的力量,也能够自己挣扎出一番绿来。
  可是她选择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在贫瘠的石缝中相互依靠,万千人海中偏偏是自己被这样坚定地爱着。
  陈叹樵觉得幸运。
  陈蜜轻轻弯起嘴角,被这样幸运地、坚定地爱着的人,是我。
  万千世界,浩瀚时间,是他不曾离开自己身边,陈蜜才会有走向前的勇气。
  金色的阳光从窗前洒落,病房里只剩她一人了,陈蜜站在窗边,看见那道身影消失在人潮汹涌的路口,心中像被柔软的棉塞满了一样充实。
  新世界。
  系统的机制到底如何运转,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彻底搞明白。摧毁阿肖的系统后,陈蜜的系统世界也因能量耗尽而消散了,她被冲入了时间的长河中,飘荡了不知道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当初她得到了叁颗胶囊,自己吃了一颗,没想到最后剩下的两颗胶囊会一同被冲进时间里。也正是这两粒胶囊,把他们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大概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陈叹樵在一起,陈蜜只是不想放开他的手,却阴差阳错地实现了最终的愿望。
  系统结束了,脑海中再也没有传来机械的声音了,一切都像荒诞离奇的怪梦,梦醒后,无序的时间循环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回到了现实。
  只是在这里,过去的一切似乎都被覆盖了。
  晁文远没有死在白山疗养院里,他们也没有相遇。陈蜜听闻这些年他依旧一个人,创立全国最大的儿童慈善基金会。在采访中,陈蜜看见他口袋中亡妻的怀表,创立基金会没有特殊的原因,人行有余力,也会毫无目的、不为原因地去帮助其他人……
  陈蜜没有再去找过他,只是定期在基金会里捐钱,后来她和陈叹樵资助的孩子来到他们的城市,但陈蜜没有选择见面,只是在咖啡厅外远远看了一眼,这也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沉怡菡在国外找了个女友,分手了,打电话来哭得昏天黑地,陈蜜一边笑一边听,沉怡菡骂她没有良心。陈蜜只是笑,说爱到来之前,总要经历过很多次心碎。沉怡菡闷着鼻子哼哼,问她陈叹樵最近怎么样。陈叹樵当时正在洗澡,出来后直接把电话掐断了,留下对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破口大骂。
  林鲲在毕业后就渐渐失去了联系,那年暑假的时光仿佛成了一场旧梦,陈蜜偶尔也在恍惚,那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直到老家旧城翻新,商场的大楼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陈蜜在停工的废墟中看见了那张刻着他们四人名字的老课桌,这才确定了过往的记忆。
  陈叹樵回到了王阳的刑警队任职,陈蜜拿到迟来的毕业证后,没有从事相关专业的工作,而是进修了钢琴专业,在一家琴行做了私人家教。
  唯一不同的是秦望和胡玉桐。
  秦望似乎消失了,除了陈蜜,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连陈叹樵也没有关于秦望的任何印象。
  陈蜜经常回想起那年在环境中奔跑的情景,秦望将她一把推进车门时,陈蜜不曾想那是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对方那时问她是怎么来到幻境的,当时没能细想,陈蜜后知后觉,秦望或许是知道关于系统的事情的,也或许是同样被困在时间中的人,在另一个系统的时间中追寻着错过的爱,只是一切都无从考证了。
  而胡玉桐……
  哎呀我给你们讲哦,这次是我们队第四次长途骑行了,最老的队员得有六十岁了,劲头比十几岁的小伙还精神……
  火锅店里,胡玉桐絮叨起来依旧停不下来。陈蜜一边听一边在锅里涮菜,陈叹樵把调好的酱料端过来,一份给了她,一份给了胡玉桐。
  讲到哪里了?陈叹樵将粘在指尖上的酱料擦掉,坐下身道。
  讲到,我们队伍骑行途中遇见我前夫了。胡玉桐摆摆手,端起水杯将饮料一饮而尽,看起来十分解气。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陈蜜知道她在等人问她后续,便赶驴下坡地开口道:然后呢?
  哈!胡玉桐一拍巴掌,我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骑过去了,当时刚下过雨,我瞄准了水坑骑过去,溅了他一裤子泥!
  陈叹樵低头压着嘴角的笑,帮她把饮料又倒满。
  胡玉桐喝了一口,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那张脸本来就显老,气得皱纹挤在一起,更老了。我看他那样子,本来是想要骂人的,一扭头看见是我,一下子就说不出来话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玉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阿姨是没有遇见相爱的人,但是你们不要受到影响啊,世间还是有真情的。
  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虽然阿姨和他离过婚,但是当年也算是嫁给了爱情。只是爱背后的责任,是要由两个人一起承担的,他没有这份心,自然也没办法把爱经营下去,还是有缘无分。
  陈蜜点头,您一个人现在过的也很好。
  那当然!胡玉桐乐呵呵地笑了,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勇敢地放弃了那段婚姻,加入自行车队,看过千山万水的风光,没有束缚,自在逍遥。
  只是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有自己的孩子。说到此处,对方的神色变得落寞起来,我总有一种自己已为一世人母的错觉,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的两个孩子也和你们同样的岁数。那天在海边偶然发现你们,那种亲切感,好像我上辈子做过你们的母亲一样。说来也是缘分,感觉像是老天把你们送到我身边,遇到你们之后,梦就再没做过。
  我们是真心把您当妈妈的。陈蜜的指尖握住水杯,火锅里的雾气熏的人眼睛想要流泪。
  陈叹樵握住她的手,也同样地看向胡玉桐。
  我知道的,孩子,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胡玉桐放下筷子,也笑了起来,眼角堆起柔软的皱纹。
  那天海浪将他们冲上岸边的时候,胡玉桐也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难舍的羁绊。她救下来的孩子,女孩叫陈蜜,男孩叫陈叹樵,她看着他们被送进抢救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心中难以描述的恐惧毫无缘由,仿佛那里就躺着她自己的儿女。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她说的,或许上辈子,自己真的做过他们的母亲。
  但是如果你们再跳海,我是真的会像妈妈一样抽你们巴掌的。
  胡玉桐的脸色严肃起来,陈蜜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腰板,不断解释真的只是意外。陈叹樵在一边抿着嘴笑,窗外落雪了,有小孩大叫着从他们桌边跑过,冲到门外仰头接雪花吃。
  新的一年又要结束了,大街上到处都摆满了圣诞节的装扮。送走胡玉桐后,陈叹樵和陈蜜牵手走在路边,雪积了薄薄一层,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商业街上罕见地没有放圣诞歌,广播卡顿了两下,播放了邓丽君的《甜蜜蜜》。
  陈蜜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陈叹樵低头看她,交握的指尖冻得泛红,陈蜜没松开,他也没放手。
  没有。陈蜜摇着头笑了,仰起头,看见满天的雪花纷纷飘落。
  城市的夜里无星,雪花冰凉地落在眼里,化成不必流下的眼泪。
  行车人海,日夜洪流,即使在看不见群星闪耀的日子里,她也能看见陈叹樵的眼睛。
  陈蜜轻轻笑了起来。
  陈叹樵,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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