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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未掩藏过她的心意,她的每一个眼神,寒熄都能看得见,从来不是她求而不得,而是寒熄的求而不得,因为他没有时间,所以他胆怯地不敢回应。
  “若神明所求可以应验,那我有所求!我求阿箬与寒熄,从未遇见!”
  “听到了吗?!我只求,阿箬与寒熄……从未遇见!!!”
  那是阿箬最后说的一句话,也成了寒熄遗忘一切的原因。
  悬在下睫的那滴泪,终是落下,如当年毛笔峰上唤醒百花的眼泪,寒熄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像是又死了一回,他将结界撤去,散去满身寒意,捂着心口的手不曾收回,即便那里没有心,他也能感受到心痛。
  很痛很痛,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前几天他找到阿箬时,阿箬得知他忘记了一切,会顺水推舟装作不认得他,之后又几次提起让他回去神明界。
  她说她是不祥的,会给寒熄带来麻烦与厄运。
  可分明……是寒熄给她带来了厄运,若说他们第一次遇见为缘分意外,那今后的每一次遇见,都是寒熄刻意为之。若他从一开始便将阿箬赶出结界,从那之后也不再刻意关注她的身影,或许便能避免她后来的疯狂,避免她像是生病了一样去折磨自己,也避免了那三百多年的偏执与不甘。
  可到底,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而如今,一切也都不会再发生了。
  寒熄感受掌心下那一股似火焰的灼热,那是阿箬的一息随着他神识激荡而起的涟漪,他无比确定,自己不会再落得被分食的那样下场。即便如今他的神识之海里的水并未填满,可他已经苏醒过来,不再重蹈覆辙,就不会遇上麻烦。
  再见阿箬……是重蹈覆辙吗?
  寒熄抬袖擦去从额角落下的汗,又以指尖抹去眼下的泪水。他背对着艳阳落日,看向阿箬那扇关上的房门,甚至能透过房门看见躺在床上睡熟过去的少女,心间的炙热越来越烈。
  寒熄无比庆幸,他们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太阳彻底落山了,西方的天空唯余几丝淡淡的红染上了深色的夜空,逐渐化紫,再逐渐与深蓝融为一体。
  何时雨率先醒来,他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可习惯了与阿箬生活在一起,骤然睁眼后发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还是叫他心慌不适。
  左侧房门打开,正对着一片半包方亭的花圃,何时雨愣了愣。
  天暗了下来,屋前没点灯,双眼勉强能看清院中陈设。但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坐在方亭内微微弓着背的寒熄,好像漫天月色与星光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与衣上。
  何时雨想去点燃屋前的灯笼照明,脚下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心里却生出了许多异样的别扭,他不知寒熄留下对阿箬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何时雨只点明了一盏灯,迎着这抹灯光,他又走到阿箬房前窗外,借着半开的窗户看见还在熟睡的阿箬,稍稍松了口气,再朝寒熄走去。
  满前院的鲜花引来了些许灵,如萤虫般在叶片花朵中闪烁,寒熄盯着那些灵光,察觉到何时雨的靠近,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到对方站在方亭外,看向了他的脸。
  何时雨受了一天的惊吓,到了晚上又来一次。
  他看着寒熄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支在膝盖上还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垂,眼下含着的半滴泪。
  寒熄脸上的泪痕未干,睫毛仍是湿润的,额前发丝落下一缕,显出了几分落魄。
  “你在哭吗?”何时雨问话的声音都变了。
  寒熄看向他,看见这一世的何时雨没有陷入反复寻找宣蕴之的转世,也没有陷入愧疚与自责中无法自拔,心里为他释然。再回忆起他白日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无奈的舒出一口气。
  “嗯。”他抬起手指碰了一下眼角,将那点湿润抹开,又道:“有些控制不住,叫你见笑了。”
  恢复记忆的余力仍在侵蚀着他。
  此刻的寒熄与阿箬相同又不同,同样的是他们共同经历过三百余年,又不同于他如大梦一场,几乎没有时间缓冲,便从毛笔峰上的灰飞烟灭,回到了这一刻。
  “你……为何要哭啊?”何时雨有些架不住他这样温温柔柔说话的样子,尤其是声音还带着些许咕哝的鼻音,就像受尽了委屈似的。
  何时雨想,该不会是因为他白天说的那些话过重了吧?他想眼前的人对阿箬真有那么真心吗?他真的珍惜阿箬吗?若他负了阿箬,又何必在阿箬看不见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落泪?若他没负阿箬,这几年又去了哪儿呢?为何叫阿箬深夜哭着写下他的名字?
  何时雨心中矛盾,可当他看见寒熄又落了眼泪,心里的矛盾便复杂得多了。
  “你、你也别哭了,我不是说你完全没有机会的,且看你表现。”何时雨终究不是个擅长心狠的人,他道:“你不知道……前几年阿妹也为你哭过许多回的,她写过你的名字,那字迹写得可好了,她是真将你放在心上的。”
  “是吗?”寒熄抬眸看向他。
  “是啊,若你当时不欺负她,说不定你们俩现在早就成了呢。”何时雨叹了口气:“但也有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要是真心想与阿妹在一起,便老老实实与她道歉,用真心与真情去感化她。”
  寒熄略微歪头,不明白何时雨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转念一想,又好似什么都懂了。
  “何时雨。”寒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何时雨倍感震惊,他从未与寒熄提过自己的名讳,便自然地认为,是阿箬曾对他提起过自己。
  “怎么了?”何时雨挺直了腰:“你别以为我安慰你几句,便是看好你,我还是不喜欢欺负过阿妹的人,只是你一个男人,也别动不动就哭啊。”
  寒熄张了张嘴,他想说他不是轻易落泪之人,这一生细细数来,也仅有过两回而已。可这话到底没说出口,百转千回绕至嘴边,化作一声:“谢谢。”
  谢谢他这些年对阿箬的照顾,谢谢他还像上一世一样细心呵护着阿箬,关心她的一切,无声又温柔地抚慰了阿箬看似坚强却脆弱的心。
  也谢谢他,当初真的因为他的一句遗言,将他的心,完整地保留到阿箬归来,交给了阿箬。
  若没有何桑与何时雨的陪伴,寒熄想阿箬大约也不能好好地活到如今,她或许会钻入另一个与过往完全不同的死胡同里,她便是那样一个……倔强的小姑娘。
  何时雨得一句谢谢,闹了个脸红,他觉得寒熄大约是哭傻了,他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吧……
  尴尬,两个大男人这么面面相觑,便只剩下尴尬。
  何时雨转身,嘀咕了一句要给阿箬弄点儿吃的,便离开了方亭前。
  寒熄在他走后,缓慢地闭上了双眼,昂起头,卸力地靠在了方亭的围栏上,感受夜风拂面,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也感受一阵阵花的芬芳从身旁溜走。
  他的心海,在这一刻逐渐得到了平静。
  “神明大人。”阿箬的声音响起,寒熄慢慢睁开了眼。
  何时雨不擅长烹饪,厨房里哐啷哐啷发出几次声响,便将阿箬惊醒了。
  她醒来惊觉自己不是在某家客栈中,也不是在曾住过几年的小木屋内,没有何桑,没有何时雨,也没有寒熄。
  她突然慌乱了起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寒熄,也怕这一场再遇只是梦境。于是阿箬推开了门,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方亭外花圃中的芬芳,和寒熄身上的味道。
  阿箬见他靠在方亭围栏上睡过去了,她记得,神明是不需要睡觉的,于是她走过去,唤了一声他。
  寒熄果然睁开了眼,阿箬也同时松了口气。
  寒熄的眼尾还有些红,这一眼看向阿箬,直叫阿箬忘了呼吸,胸腔震荡,两颗心如擂鼓般,噗通噗通,掩盖了周围一切声响。
  他的眼神,与阿箬记忆里的重叠。
  “阿箬。”寒熄望着她的眼,道:“叫我的名字。”
  “叫我,寒熄。”
  第129章 尾声:上
  夜风吹落了几朵茉莉, 阿箬站在亭外有些不知所措,寒熄起身,慢慢朝她走来。
  方亭高出三层台阶, 每一步都像是跨下了寒熄曾身处的神坛, 从此以后不再是阿箬追逐着他,不再是阿箬奔向他。
  如果可以,寒熄希望一切倒转, 他希望他能替阿箬受她曾受过的苦。
  寒熄走到了阿箬面前, 他弯下腰与阿箬眉目齐平, 那双桃花眼中倒映出她的模样。前院仅有一盏灯笼点亮,微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厨房里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暗淡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 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阿箬动了动嘴,她很少叫寒熄的名字。
  寒熄抬起手,轻轻碰上了她的脸颊。他的手还是冰冷的, 正在颤抖,轻轻一触之后感受到了阿箬身上的体温, 这才像是从死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这一世不会再发生的,无人能将他再次分食,也不会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阿箬。”寒熄抚着阿箬的脸, 看着她的眼, 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阿箬、阿箬。”
  他的每一声都像是羽毛扫过阿箬的心间, 将她那颗本就为寒熄而紊乱的心再度唤醒, 拨动心弦, 长音不止。
  “寒……熄。”阿箬的声音很低, 喊出寒熄名字的那一瞬,她才猛然惊醒。
  她怕自己失了分寸,正要往后退一步,又立刻被寒熄抓住了手腕,他没放开阿箬,也不许她逃避:“再叫我一次。”
  “你怎么了?”阿箬心里慌张,她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在她一觉睡醒后失控。
  寒熄只是摇头:“我没事,阿箬别担心我,我不会再有事了。”
  她想起昏睡前,她与寒熄也是站在方亭前,他伸手碰了她的心脏,从那之后发生了什么?阿箬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没有,可此时看去,寒熄望向她的眼神叫她无法躲避,也不能忽视。
  她的回忆被拉回了毛笔峰顶,拉回了那个她不敢再去回想的痛苦的夜晚,漫天星雨下,寒熄与她说话的模样,他当时也是这般眼神,仿佛情深。
  阿箬觉得手腕被抓得有些疼了,寒熄的手很凉,可被他抓着的地方又很烫。
  阿箬一直在看他的双眼,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也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
  “你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阿箬的心跳逐渐加快,便是在这并不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格外清晰,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腔。
  她问:“你之前说,你也想知道为何你明明喜欢我,却从未对我说过,那现在呢?现在你弄明白了,那究竟是喜欢,还是怜悯吗?”
  阿箬的声音带着鼻音,她也在惧怕,她害怕寒熄的答案不如她所想,可她仍旧想拼一拼,她想问清楚,不论今夜之后寒熄究竟还在不在,她也想知道他的回答。
  可还没等阿箬去探究寒熄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被他伸手一抓,拉入了怀中。
  就像过往的每一次拥抱,他的怀抱里有阿箬喜欢的香味,似温水一般将她包裹。他的身量很高,即便为阿箬弯下腰,也是能将她搂在怀中不露出一分的高度。
  阿箬昂着头,下巴压在寒熄的心口处,她听到了两股心跳声,也听到了寒熄似一声释然,又似一声轻笑的喟叹。
  “我对你,从来都有怜悯,也有喜欢。”寒熄看向地上的一双影子,他与阿箬彻底融为一体,就像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可再垂眸白衣与绿裙交叠,他们明明是不可分开的两个人。
  寒熄道:“我曾不太懂人世间的感情,长者说,凡人的感情复杂且多变,我也试图找过我对你究竟是何感情。其实说怜悯不准确,说喜欢也不对。”
  有怜悯,有喜欢,但不仅限于此。
  寒熄感受着自己心海中翻涌的浪潮,缓慢闭上双眼,将自己对阿箬产生的所有感情与情绪都统统说给她听。
  “我对你有过好奇,有过捉弄,有过怜悯,也有过喜欢……有过不舍,有过不甘,有过顺从,有过依赖,还有过尊重与独占。”寒熄细细回想他们之间的相处,于人间而言枯林中的几个月,与而后的十一年都不算多长的时间,可对于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寒熄而言,却比他过往半生都要漫长。
  因为那半生中,他不曾真切地感受过这些,也不曾真切地拥有过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倾慕爱恋。
  那些思想情绪都只占据他与阿箬相处过程中的一小部分,将一切感情汇聚,将他愿意为阿箬付出的底线非要冠以一个能够概括他对她的感受的,便只有爱。
  曾经阿箬克制着不敢说出口的,曾经寒熄不能让她知道的,都是爱。
  “阿箬,我是个胆小的人。”寒熄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我没有你那么勇敢,一个人也能做出这么多改变与付出。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永生都不能再见天日,也不会再有一次重新遇见你的机会。”
  “我曾胆怯地不敢对你说出喜欢,不是不喜欢。”寒熄认真道:“从来都很喜欢。”
  从他觉得,复苏沧州大地这种枯燥无聊的任务也变得有意思开始,从他想从阿箬那双眼里看见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与喜欢开始,感情的种子就已经于他心中生根发芽,恣意疯长。
  阿箬双眼睁大,她连眨一下眼睛也不敢,一切就像是梦境,美好得太不真实了。
  “你……想起什么来了?”阿箬问他。
  她怕寒熄弄错了对她的感情,也怕这一时的欢心只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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