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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国维快被气到失心疯了,“你对公主卑躬屈膝那么多年,连只畜生你都当祖宗,到了却这么没用,现在还和我说结仇?”
  “怎么了?”舜安彦问,“是宫里有结果了?”
  隆科多跟着过来,就停在小院门外,“可不是,大侄儿,万岁爷说赐婚暂缓。”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其他呢?”
  “据说五公主会不带封号离京,连和硕公主都不封,跟着八旗派往塞上和归化的人马直接送到四公主那里去。”
  他夸张低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赐婚的事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万岁爷觉得咱家丢了面子,也是为了安抚咱家,特赐了阿玛白银和田庄,连你也有份。”
  “多少?”
  “你还有脸问多少?”佟国维用荆条抽在了舜安彦脸上,英俊的脸蛋瞬间被划破,“万岁爷和我交了底的,说是你怂恿的公主离京,说公主情愿不嫁给你,也要去塞外。”
  “嗯。”舜安彦碰了碰脸颊,沾到了一手血,“万岁爷说的都是实情。”
  佟国维眼睁睁地看着舜安彦抱起了那只猫,施施然地要离开。
  “舜!安!彦!你去哪里?”
  “既然赐婚已经黄了,我的圈禁也该结束了吧?”
  舜安彦躲过了彦寻可怜巴巴要替他舔舐伤口的嘴巴,捡起地上的一个藤篮,把猫放了进去。
  “那个,万岁爷的赏银,该归我的都归我,麻烦祖父分分清楚,家中是我的财物我自己有本账,其他的,不劳祖父费神了。”
  隆科多装作打了个哈欠,捂住嘴背过身去偷笑。
  舜安彦拎着猫篮子路过他时斜睨了他眼,“隆科多叔叔,高兴吗?”
  “大侄儿啊……”隆科多装模作样要教训他两句,被舜安彦拦住话头。
  “别了别了,你盼不盼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你盼不盼。佟家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佟家的舜安彦。”
  “那你是谁?”
  “我是这只彦寻啊,彦寻只讨好它喜欢的人,你看它什么时候对你们正过眼睛?”
  *
  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五公主备婚悄然无息地消失在了朝堂里,固伦公主的旨意没有了,五额附的尊荣不送了。
  五公主元衿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康熙不愿意提,皇子们也不愿意提。
  只在畅春园西花园里,农历六月的一个上午,许久都没有一齐回上书房的公主皇子们都出现在了各自的书桌前。
  三公主即将临盆,扶着浑圆的肚子翻着一本老旧的《朱子》,在元衿坐下的那刻回首,笑笑说:“你的探花郎姐夫说我们的朱子集注错漏甚多,非要添一大堆新的,让你重读。”
  她把书递了过去,在眼圈红透前,扶着侍女离开。
  旁的人大多很安静,太子坐在上首中央,高高在上,一日当年。
  只是今天他在开讲前主动回头,朝大家伙笑笑,“该怎么念怎么念吧,九弟,你这瓜子……”
  九阿哥没理他,该磕照磕,磕的蹦蹦响,还扔给了元衿两荷包。
  大家开始研磨时,元衿打开了荷包,两包满满当当、沉甸甸的金瓜子,随便磕哪个都能崩掉两颗牙。
  到了午膳前,上书房散课,元衿第一个站了起来。
  五阿哥动了动,在张口前元衿抢了句话:“皇祖母那里的午膳,五哥哥替我陪她用。”
  老太太是最不能接受元衿要走的人,这些天哭过闹过,就差把清溪书屋的瓦给掀翻。可怎么闹,元衿都只有一句:我自愿的。
  胤祺垂眸,顿了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有他在旁相劝,皇太后最终总会想通。
  元衿抱上文房四宝走出了书房,青山等在门口,接过她的东西时看见了她身后的胤禛。
  “四阿哥……”
  胤禛挥挥手,让青山离他们远一些。
  “四哥。”
  “走走。”
  胤禛领着她走向畅春园的河岸。
  畅春园有三条极美堤,分别是丁香、桃花和芝兰,但过了春天,便只有杨柳依依。
  “再多的柳树,也留不住你了。”胤禛叹了句,顺手折下了一支柳条。
  “四哥既然敢纠集哥哥们在御前帮我说话,那就是没打算留我。”
  胤禛“嗨”了声,拿柳条刮了刮元衿的脑袋,“我原本打算的比现在要好。总得让你先和舜安彦把婚事办了,再去塞上,到时候领安北也罢,督多伦也罢,总不至于没名没分地走。”
  这么一提,便又说到了舜安彦。
  “他怎么样?”
  没了赐婚,佟国维自觉颜面尽失,不管康熙给多少赏赐都弥补不了这种心头痛苦,最后直接告了病假,连人都不愿在朝里出现。
  胤禛冷笑了下,“听说他吃好喝好,最近在京城里买铺子、买田、买当铺,呵。”
  “唔,不错,他还得给我养猫呢,是得积蓄点财产。”
  胤禛噗嗤笑出来,“你把他当什么了?”
  元衿突然正色,“那四哥又把他把我当什么呢?夺嫡的帮手?还是潜在的隐患?塞上至少接下来二十年,都会消耗八旗三成以上的兵丁,还会不停有勋贵、将领去往那里历练办事,您,会指望什么呢?”
  胤禛拎在手里的柳枝突然折断,眼光犀利地看向元衿。
  “这么走更干净些,以后能少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元衿接过胤禛手里折断的柳枝,慢慢缠住自己的手腕。
  “四哥,有那天的时候,做的的干脆些。雷霆手段,才是菩萨心肠。像皇阿玛一样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不是爱人,是害人。”
  胤禛目光沉沉,定在元衿脸上。同父同母,总是有些相似的。
  “论额娘这边,你是我第二个妹妹或者第三个手足。可现在,你是我年纪最大的同胞妹妹。”
  “四哥还记得那个哥哥和姐姐是什么样吗?”
  胤禛摇摇头,“小时候咬牙切齿,他们的棺椁送走的时候,我觉得宫里什么人都能忘记他们,但我肯定不会忘。可时间久了,还是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人的忘性就是这样,长日漫漫,总会把往事都冲淡的。”
  他迎着丁香堤的柳树慢慢走着,皓日当空,畅春园的湖面风平浪静,似乎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正午。
  这样的正午,宫里有过无数个,也会迎来无数个。
  “在宫里时间久了,就不会记得当初的模样了。”胤禛低低地说了句,好像是有一滴泪,但伸出一根手指,便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走吧,走的远远的,即使记不住四哥以前什么样了,也不要看到以后的模样。”
  胤禛突然拍拍自己的腰带,以及和元衿三四分相似的脸颊。
  “四哥真的发胖了,不能叫你看到四哥变成胖子的模样,让你嘲笑我。”
  *
  临走的那天,元衿看到了几只迟到的鸿雁,缓慢却毅然展翅北飞。
  宫里没有人来送她,同胞的兄妹们和最亲的五哥前两日便奉了太后和德妃去香山,只为了避开这一幕。
  启程陪她的人都是理藩院或蒙八旗的精锐,对公主的出现,大多都抱着打量和不可思议的神态。
  曾经和舜安彦一起办过差的吴耷拉也在其中,看到元衿穿着骑装出现时,弱弱地问:“公主,要不要奴才给您找个帷帽?”
  “帷帽?不用。”她笑出声来,“在南方戴帷帽还不够吗?我以后都不会戴帷帽了。”
  她牵过缰绳,便要上那匹熟悉的枣红马,青山跟在她身后满脸不舍。
  “公主……”
  “去七妹妹那里,她会照顾你的。”
  “不是,公主,我能去吗?”
  青山怯怯地问,她身上还穿着宫装,但抓着元衿那匹马的缰绳上却已有了一枚浅浅的老茧。
  “你,要去?”
  “要!”
  元衿有些犹豫,忽而听到身后有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淡淡地念道:“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元衿转过去,却是德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畅春园,双眼早就和太后一起哭得如两个核桃般肿,看见元衿的脸泪水再一次滑落下来。
  “额娘,是来……”元衿并不想再重申一次自己想走的心愿,只能换个角度劝她,“您好好养身子,我以后会回来看看您的。”
  德妃张开双臂,颤颤巍巍地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元衿慢慢地、一步步挪过去。
  自她有记忆以来,德妃很少展露什么情绪,更多的是在生病在逃避,恍如这个宫廷的局外人,既不想争取也懒怠回眸。
  “以后就都是自由的时间了吧?”
  元衿震了震,忽而伸出手来,抱了抱德妃。
  那年康熙第一次叫德妃试探她关于婚事,她曾经如此回答过:我想再有点自由的时间。
  德妃抱得很轻,一如她向来疏离的关怀。
  “就算回来了,心也别回来。”
  她把元衿推上马,转过头挥挥手,“走了,走了。”
  马头向北,一步步离开,元衿拉着缰绳时不时回顾身后骑得跌跌撞撞的青山。
  可再跌跌撞撞,青山也坚持在马上。
  “公主,您是不是想哭?”
  “没有,我是在想额娘。”
  “德主子?”
  “宫里总有很多事让人怎么想也想不开。”
  “那就别想了,爱新觉罗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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