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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宿着急得很,世子这几日阴晴不定的模样是为何,知情人心知肚明,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一想,他出来时,索性将门大敞着。
  可姑娘站在廊庑上望穿了眼,也不见他家主子将眼神往外挪一挪。这事情的始末七宿也算是个知情人,若说一句公道话,人家郁姑娘虽做得冒失,但毕竟人家是姑娘,又怎么真的能同姑娘家置气呢?
  何况世子这半月余,连身子都不管不顾,一心扑在朝廷事务上。
  七宿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知道饱中折磨。
  他立在门口,撞起胆子咳了两声,见不管用,接着又咳了两声。
  只是第三声还未咳出来,便听见世子淡声道:“嗓子有疾,就自请回京调养。”
  知府大人先是诧异的望了七宿一眼,转头立马逢迎道:“世子这般体恤下人,下官望之有愧。”
  七宿立马又是一声冷汗,恨不得当场力能举车以此来证自己身体康健。
  好在世子并不多言,淡淡的一瞥,七宿赶紧将门闭紧了,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诶诶?怎么门又关上了?”张锦菱奇怪道。
  郁桃知道朝廷事务要紧,也不敢随意叨扰,两人踟蹰不前。
  直到七宿往这边看了眼,慢慢的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
  不等郁桃开口,他继续道:“回去罢。”
  郁桃愣了一下,那一刹那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待目光与七宿对上,看见他眼中的不忍,一根弦在脑中彻底的断裂。
  后面七宿说着什么‘此处人多眼杂’之类的话,她一概未听进耳中,任由丫鬟搀扶着下楼,出门一股子闷热的风迎面,终于被吹醒。
  她知道,此遭一过,她与韩祎算是彻彻底底没了干系,从前都是她胡搅蛮缠闹得笑话,也怨不得别人。
  这两天寄住在张家,郑氏在府上却没有少操心,一面儿知道郁桃心里不爽快,又担心姑娘家到处玩没个分寸。
  钱妈妈来禀时,说姑娘回府,这会儿正在往清风轩的路上,郑氏高兴了好一会儿,让丫鬟去小厨房取新做的点心,还有白日里绣楼刚送的料子,阿桃从前就想要的红宝石头面。
  那时候觉着红宝石太过贵重,小女孩儿压不住,如今看确实刚刚合适,她家阿桃生的貌美,有什么压不住的?总不能留着七老八十了才拿出来穿戴?
  但她一腔热情,着实让郁桃忐忑不已。
  郁桃两手拿着点心,在圆凳上有些坐不住,几番小心翼翼的开口:“您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郑氏面带着慈爱的笑容:“绣纺的娘子来过,给你做了身夏季的衣裳。”
  郁桃又问:“那可是听到了什么旁人的消息?”
  郑氏摇头:“不曾啊。”
  郁桃尚且松了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她对闫韩世子做得那起子糊涂事被阿娘知道了。
  不过如今娘俩对坐在灯下,郁桃才发现郑氏清瘦了不少,不管如何费力保养,但有些痕迹却始终无法消除。
  待她回到院里,觉着与韩祎的事情应当做一个告别了,既然嫁人是她郁桃人生中的必经之路,那么她不如早早收整好自己的心思,为将来好好筹谋。
  第五十章
  第二日一清早, 郁桃便让钱妈妈将自己的意思转述给郑氏听。
  郑氏一口粥差点呛住,“钱妈妈你慢些讲,这丫头都交代了些什么?”
  钱妈妈堆了满脸笑, 打发几个小丫鬟出去,才说道:“您看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不福气就来了?依我老婆子看, 大小姐这般懂事的姑娘家, 哪会不心疼您,也就缺些阅历, 如今京城这一趟回来,刚才跟老奴说呢, 请夫人好好帮忙相看相看, 这平阳周边地界上哪家哥儿合适, 她自会听从夫人安排。”
  郑氏忍不住‘唷’了声, 不信这样体贴的话能从她姑娘嘴里出来,忍不住前后琢磨了一道, “要我说,这丫头能这么听话还是段岐生这一道磋磨的好, 平日里磕着碰着有我当娘的疼着护着,如果真的疼到心坎上, 知道为人不易, 才懂得收了那副直来直往的性子, 做事迂回些。”
  “正是哩!”钱妈妈从拔步床里头翻出一只小匣子,捧到红木桌跟前打开。
  “您这匣子关的也久了,如今刚好到拿出来的时候, 待会儿老婆子就去请大小姐过来, 和您一块好生看看这册子。”
  郑氏得意的点点头, “要不说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好我提前都给她留意着,别家夫人太太手里的东西准没我齐全。”
  两人说着话,郑氏用完早膳,着了丫鬟过来梳妆,钱妈妈自领着人去请大小姐。
  清风轩真是许久不见这样好的气氛,郑氏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好几样郁桃爱吃的点心。
  郑氏领着丫鬟提着满匣子点心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郁桃正坐在临窗的榻几上,用剪子修剪瓶子里几支新鲜的莲花。
  “打哪儿摘得?这莲蓬还在呢。”郑氏接过丫鬟奉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一面去点莲蓬里的莲子。
  郁桃隔开母亲的手,“阿菱早晨使人送来的,莲子还嫩没法儿吃。”
  郑氏还挺喜欢张府池子里的荷花,颜色比别处都别致,鹅黄娇粉,风一吹跟小姑娘的裙子一样。
  “有时间我去请张家夫人借她府上的花匠来咱们这池子看看,能不能也养上一池子荷花。”
  郁桃倒是觉得并不好,嘟囔着说:“荷花也就开一季,秋冬里满池塘枯枝败叶,瞧着就煞风景。”
  郑氏笑她小孩子心思,“你说什么花能开四季,还不是兜兜转转轮着来,跟人一样,再好的颜色也不过年轻时候。”
  “省得省得。”
  郁桃挑了点心往嘴里喂,伸手去拿郑氏面前的册子。
  一早进门她就瞧见了母亲的宝贝册子,这东西她可眼熟得很,祖母早先伸手点了段岐生,不就是这一副册子?
  郑氏并不拦她,反而伸手翻开,瞧了郁桃一眼正色道:“你也是大姑娘家,行过笄礼,及过笄,有些东西在这册子上,看过就跟着点心一起咽进肚子里,不要还跟孩子一样到处说道。”
  郁桃知道每家每户都有这么一本册子,有哥儿的人家早早收拢了各家姑娘的名录,有姑娘的人家早早打听清楚各家的哥儿。
  但着实没想到会这般详尽。
  光是画像不够,虽不至于具体到生辰八字,但约莫生于哪个时辰,又是哪个生肖,府中可有通房丫鬟,长相特征的画像,可有功名官职在身,又或是府上令尊令尊夫人的个性,都一一列在每一页。
  郁桃每翻过一面,便忍不住咋舌。
  “您这都是如何汇成一册的,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吧?”
  郑氏扬起头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似的,“段家那后生出事后,为娘就拿了你祖母那本册子好生看过,想来要给咱们阿桃挑个如意郎君,光靠你爹和媒婆那张嘴肯定不能够,干脆列出上头的人,使了丫鬟和管事到处打听,详详尽尽的全部罗列出来。”
  她翻开夹了书签的几页,点给郁桃看,“旁的那些,要么人品欠缺,要么无作为,或者身份地位实在太高,咱们郁家不求攀附富贵,只想你体体面面的嫁个知心人。”
  “荣阳郡苏家苏大学士第二子苏柯进,是个极其踏实的读书人,如今在翰林供职,平日里朝中往返,贵在人品,风评也极好,只是人稍迂腐些,但苏家人模样都生的不错。”
  郁桃探头一看,阿娘还极为贴心的着人摹来这苏二公子的画像,生得一副温润翩翩的模样,和苏柯迁眉眼有两分相似。
  “京都宣成侯府次子蒲于瑞,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太子身边的通直郎,宣成侯府与你一个姑母算得上是远亲,咱们虽说是有些高攀,但次子不袭爵,也算般配,何况这后生上进,生的模样周正,为娘很是喜欢。”
  郁桃挺怵京中的公子哥,但能选作太子通直郎伴读,想来定是人品本事过硬,她便多留意了几眼。
  姑娘家不害臊,看的可认真,郑氏朝钱妈妈打了个眼色,捂着帕子偷笑,“你要是觉得不错,这两日宣成侯夫人正在平阳城,阿娘和她从前闺中很是有些交情,招呼声便做个宴,两边相看相看?”
  郁桃点头应了,还不忘嘱咐阿娘,“您记得多喊些人,别让我杵着尴尬,远远瞧一眼就是了,不必撞上面。”
  “阿娘自是知道。”郑氏还要往后翻,“你看看旁的那些?后头还有好几个,鄱阳罗家和尚书家的李公子,倒也是不错,就是稍远些,阿娘怕你嫁远回来不便。”
  耳朵里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郁桃好奇道:“可是尚书家李敬然公子?”
  郑氏‘哟’了声,纳罕道:“你倒是还识得他?如何?可要阿娘替你作何安排?”
  “那倒不必了。”
  郁桃笑的尴尬,可不是熟人呢?从平阳城到京都这一路,这位可都在,把谁安排上,也不能安排这位。
  郑氏哪知道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只以为姑娘家后知后觉晓得害羞了,合上册子时细想了想,“阿娘觉着苏家那位也极为不错,若是合适,也一并看看吧。”
  郁桃记起苏柯迁,不忘问:“我听闻过苏家三公子,倒不知这苏家二公子和他可是一母所生?”
  郑氏偏着脑袋回忆片刻,才道:“你说的是苏家嘴才顶好的那个?那才是声名在外,随了他的父亲能说会道,是户部苏尚书的大儿子,这苏尚书是荣阳郡苏太爷的第三个儿子,苏柯进的父亲苏大学士是苏太爷的第五儿子。苏家这一大家子,宅门都在崇阳郡占了半个山头,百年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啊。”
  思及此,郑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喊钱妈妈拿帖子来,一面道:“虽说大族媳妇不好当,但苏家的儿孙早早各奔前程,多半分了宅子在京中,为娘替你安排,还是远远见一见这苏二,再做定论。”
  郁桃扯了扯嘴角,一想苏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倒也不至于偏巧碰见苏柯迁熟悉的兄弟,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她吃着碟子中的零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和母亲敲定日子。
  “倒不必特意去做衣裳,平日里你穿的那些就很好看。”
  郑氏露出欣慰的神情,轻柔的抚摸过郁桃的头顶,“阿娘的小阿桃本就生的貌美,领出去哪家夫人太太不夸赞?只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阿娘的万不能护你一辈子,却掏心掏肺想为你寻个良人,真真切切的敬你爱你。”
  郁桃怎么不知道郑氏的苦心,乖巧的贴在她手心蹭了蹭。
  郑氏忙完这边的事情,还有一遭更重要的。
  郑家原先有一位嫁到瀚海府楼家二子的姑母,是郑家老太太年近三五才生下的,因此当时年岁最小,停留在家中时间最长,如今楼二子升迁任上,这位姑母前两日递来拜帖,说隔两天就来走动。
  郑氏想着这不正巧,宣成侯府夫人和郑家姑母一块请来,刚好叙叙旧。
  郑家姑母担着辈分在前,实则年岁和郑氏、宣成侯夫人相仿,从小还时常凑在一堆儿说话。
  回忆到这里,郑氏心情更是不错,拽着郁桃的手道:“你时常和阿菱出去走动,阿娘也不是不准,现在你们没有成家,都还是姑娘家,活泼些也不要紧。”
  郁桃得了话,眨着眼睛笑:“那等十五那天,我把阿菱一遍请过来?”
  十五是定了请宣成侯夫人做客的日子,郑氏想了想也无妨,只是叮嘱一句,要请张家夫人点头应允才可。
  等到十五,正好是夏中旬,一早天亮下过一瓢小雨,到了午间日头压着屋檐,热的闷气。
  宣成侯府的马车赶着日头进门,后头跟着的就是郑家姑母。
  绿柳从郁府院墙衔出半面枝来,马车帘子微微晃动,浮出后头半张笑脸,珠翠簪头,皮肤尤其白,眉心一点不大明显的红痣,显得人格外面善心慈。
  这隔着许多年不见,郑氏还是一眼认出来,宣成侯夫人,从前常喊颜姐儿。
  一行人下马车,郑氏拉着郁桃小声嘱咐,“前头是你颜姨,后头的你可得喊一声姑奶奶。”
  郑家姑奶奶是个活泼性子,团圆的小脸,笑起来脸颊边上两个小窝,拉着郁桃的手不丢,朝郑氏打趣,“我说你这么些年也不来找我这个长辈,原来是家里养了这般漂亮的姑娘,出不了门。”
  几个长辈瞧着,郁桃一一见过礼,郑氏才喊丫鬟婆子引人往堂中走。
  影壁外头是一处月季花墙,时节里叶子茂密,花朵硕大。
  宣成侯夫人细细瞧着郁桃,人生得比这满枝的花娇妍不说,一行一止间也很妥帖,明眼看性子不失活泼,但站在郑氏身旁又乖巧的很。
  宣成侯夫人拨下手腕上一只水翠镯子给她戴上,“好孩子,颜姨还是你小时候才抱过你,这许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郁桃看了母亲一眼,见郑氏点头方才屈膝谢过。
  出了这一支镯子,后头还有一柄宝石扇子,郑家姑奶奶的见面礼则给了双面绣十二扇小插屏。
  郑家姑奶奶和郁桃走在后面,宣成侯夫人拉住郑氏,笑着坦诚道:“你这姑娘,我是极为喜欢的。”
  郑氏转头看了眼后头两人,凑过去小声问:“方才我就想问,你家那位小郎君呢?如何没带上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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