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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知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究竟做过哪些事?到底是郑淮安这个和他合作二十年的人了解他,还是陆司语这个弟弟了解他。
  什么是为恶,什么是为善,这是黑与白,正与邪,善与恶的交锋。
  陆司语早就知道,郑淮安是一个自以为是,非常高傲的人,这样的人必须从根源上把他击败,才能够得到他的实话和供词。
  他早就注意到了郑淮安和顾知白之间扭曲的关系,郑淮安之前对白鲸的描述更加让他笃定了这一点。
  郑淮安把顾知白当作他一生的假想敌,他羡慕他,他嫉妒他,他崇拜他,他忌惮他,他痛恨他,他害怕他,他操纵着他,却又依附于他,依赖于他。
  这种感情是一种极度变态的情感。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爱,侵占了他生命之中的大部分空间。
  在郑淮安的潜意识里,他希望顾知白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站在邪恶的顶端,能够做到一切他做不到的事情。可是现实里,顾知白小他那么多,像是他的学徒,他有他的执拗和自己的想法,随时可能不受他的控制。
  潜意识的期望和现实的巨大反差,造成了他们之间倒错的关系。
  郑淮安太过在乎顾知白了,他渴望自己可以成为顾知白那样的人,希望顾知白可以被他驯服,他希望他们的大脑乃至于肉体可以彻底融合成为一个人。
  可他永远也做不到顾知白那样的聪明,没有疏漏,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冒牌货,终极一生都生活在顾知白的阴影里,这样的情况下,强烈的胜负欲就成为了郑淮安最大的软肋。
  郑淮安开始在拼命指控顾知白,把他引向白鲸的身份,目的并不是为了脱罪,而是为了自己在最后胜过他,他想要享受那种最终的胜利感。
  郑淮安觉得他活到了最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顾知白已经死亡,他觉得自己可以摆脱他的阴影,就开始随意编造谎言,欺瞒警方。
  他是一个自负的疯子,认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认为他才是一切的掌控者。
  陆司语的话,就是击穿了这一点,让他看到现实。
  顾知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甚至那些臣服和配合都是伪装,他从来没有和他为伍。
  他甚至做了局,把他算计其中。
  当陆司语指明了这一点,郑淮安觉得自己的辩驳行为没有了意义,他只是一个从始至终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跳梁小丑。
  原来,他最终还是输给了顾知白。
  郑淮安的内心世界,从地基开始被摧毁了,这是他理念的崩塌,是信仰被践踏。
  他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喃喃开口:“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与我为伍……明明整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懂他的!是我救了他的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把他当作我的亲儿子一样……我把他当作我的继承人!我甚至不惜为了他杀人……他就留给了我这些……他竟然这么对待我!”
  陆司语冷冷道:“是你最后,命令邵金庭去杀了他。”
  郑淮安的双目血红,咬牙道:“那是因为他不肯听话!如果他肯听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然后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陆司语:“你果真不愧是他的弟弟,我有一点后悔,因为顾及他,没有早点干掉你了。”
  陆司语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没有早点杀我,并不是顾及我哥哥,只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是胁迫他的一个工具。” 他顿了一下道,“另外,是谁告诉你我的哥哥已经死了?”
  “是……”郑淮安的眼睛忽然睁大,他这才想起来,是邵金庭。邵金庭那时候急于逃走,他才是真的死了。
  陆司语在刚才的审问之中,知道了那么多的细节……郑淮安的头上冒了汗,眼前的人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些?
  他的整个身体瘫软了下来,他是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宋文终于开口:“郑淮安,我是否可以把你的这些话,当作是你对罪行的供述,而你,才是这一切的主犯。”
  郑淮安低低地嗯了一声,仿佛魂魄已经离体,这一次他没有再辩驳。
  宋文看向他:“那郑校长,我们就来聊聊你的罪行吧,希望你现在可以好好和我核对一下,究竟哪些事情是你做的。”
  反抗挣扎的意念已死,郑淮安终于不再满口胡言,他彻底放弃了抵赖,时而低着头应声,时而补充一些什么。
  观察室里,顾局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夏未知之死,许长缨之死,于蕙芝之死,邵金庭之死,以及针对陆司语的袭击……
  一条一条的罪责被质问,一个一个案件找到了元凶。
  案情讲述到了这里,已经真相大白,这些口供,还有警方的证据,足够来定郑淮安的罪了。
  这些罪责,把他千刀万剐,杀上几十次都够了。
  有了现在的证词,无论是什么人,也没有办法把他保下来了。
  宋文起身道:“郑淮安,无论你是不是白鲸,你的证据都已经确凿,你会因为多项罪责被指控,得到应有的惩罚。”
  现在,讨论谁是白鲸已经没有意义了,它只是一个代号。
  白鲸或许是一个人,他就是郑淮安,借由着顾知白的策划,坐到了那个高高的王位,一旦没有了顾知白,郑淮安也就不是那只完整而凶残的白鲸了。
  它或许是一群人,最初只是一些少年的想法,当有了罪恶的土壤,就生根发芽。
  但是只要世间还有正义,只要人们还在不断努力,罪恶之花就算是开花结果,也会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
  当陆司语和宋文叶筝走出审问室进入观察室时,在里面旁听的人都忍不住起身鼓掌,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
  顾局擦了擦眼睛,忍不住老泪纵横:“刚才的审问过程,真的是激动人心,有了现在的证词,不怕郑淮安再翻供了,十九年啊,十九年啊!519案,芜山敬老院一案,终于可以告破了!有生之年啊!多少冤魂沉冤昭雪!我要给宋局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
  观察室里的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刚才的审问太精彩了,给郑淮安压得完全没有了嚣张气焰。”
  “我刚才听得都觉得呼吸不上来,太紧张了,妈的,那人也太狡猾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怕。”
  “这十几年的案子终于破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庆祝一下啊!”
  顾局激动得手都在抖,刚拿起电话又想起来:“对了,陆司语,宋文,你们这次做得不错,回头一定给你们论功行赏!”
  有人祝贺宋文和陆司语,还有人和他们说话,陆司语的反应却有点平淡,低着头嗯着,没有说什么。
  宋文淡笑道:“谢谢诸位,回头我请大家吃饭。顾局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顾局这才反应过来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为了案子一夜没睡,快去吧快去吧,你们都是市局的大功臣,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等以后再谈。”
  宋文这才拉着陆司语走到了他们的独立办公室,刚一进门,陆司语就腿一软,整个人要往下倒。
  宋文早就看出陆司语的异状,一回身,把他整个人抱住了。
  刚才那场审问,问到了后半程,陆司语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样了。后来进了观察室,又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陆司语把头埋在他怀里,感觉鼻子里闻到的都是宋文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喃喃道:“宋队,让我靠一会……”
  他昨天熬了通宵,没有吃什么东西,和郑淮安的对决最耗心神,刚才在观察室里人很多又让他觉得缺氧,他不是不想应酬,实在是一开口就感觉自己要当场晕了,就算是现在被宋文扶着,他依然觉得眼前都是花的,好像是开了一台旧电视,都是黑白色的斑斑点点。
  终于,那些杀戮,尸体,那些争论,那些善恶,好像都不见了,他的脑子里逐渐慢慢平静了下来。
  宋文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他估计陆司语是低血压加过度疲劳,轻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陆司语在他怀里动了动:“不要,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好困……”
  他大有在这里就要睡觉的意思,宋文没有办法,感觉怀里的人是软的,扶都扶不住。他只能把陆司语揽在怀里,随后双臂用力,公主抱到了自己办公桌边。
  宋文自己坐在办公桌上,让陆司语坐在他腿上,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早就给他备着的小面包。
  “那你吃点东西吧,至少补充点糖份再睡。免得回头胃疼。”
  陆司语知道,宋文说得是对的,他靠在宋文的身上,努力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有点发黑,手心里都是冷汗,小面包咬下去两口,他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和宋文说:“我担心我哥哥。”
  事实上,昨晚警方赶去的时候,顾知白身中两枪,已经重伤,陷入了昏迷,是邵金庭匆忙逃走,才没有核实他的死亡,给陆司语救下他的机会。
  顾知白布了整个的暗局,却没有等到局破的那一天。
  从昨晚到现在,陆司语没有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更没有睡觉,他一直紧绷着自己,吊着一口气。
  查验邵金庭的尸体,总结资料,找到顾知白北天极的身份,冻结郑淮安的国外账户。申请逮捕令,抓到郑淮安,找到他的弱点,进行审问,他在和时间赛跑。
  这些事情一路做下来,像是结束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可是他担心着顾知白。
  宋文伸出手,温柔地擦了擦陆司语唇边的面包屑:“他已经做完了手术了,只是还没醒过来,总之今天这一场,你赢得很漂亮。你哥哥,也会为你欣慰的。”
  宋文知道,这一战赢得有多艰难。
  他们是曾经在复原夏未知的人生时,发现过那个论坛,但是郑淮安说得没错,那个论坛早就已经被禁封了,数据销毁得干干净净,郑淮安说的话无法查证。
  刚才和郑淮安对峙时的一些内容,都是陆司语分析得出的。他根本来不及问顾知白的意图,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只能依靠推理。
  如果说的有一点儿不对,很容易让郑淮安引起戒备。
  在审问前,他们手上也就仅有戴小曼的一份证词,虽然他们冻结了郑淮安的海外资产,但是那只是暂时的,结局还并不是那么明朗。
  陆司语并没有选择一开始亮出他们的底牌,而是假装不知道顾知白的事,让郑淮安误以为自己已经胜利,顾知白已死。
  等郑淮安得意洋洋后,再给了他致命打击。
  陆司语吃着面包低声道:“我想,哥哥留在那里,去做那些事情,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也在想,如果当年被劫走的人是我,和那些变态在一起,我要怎么做,怎么反抗……当我想明白了这些,我就知道了真相。”
  宋文嗯了一声:“郑淮安没有反驳,说明你之前的推论是对的。” 后来他们也的确是在和郑淮安的问答之中证实过这一点,顾知白做很多事的时候,是被胁迫的。
  陆司语点头:“郑淮安是一个无比执拗的人,他在意我哥哥,把他当作自己一生的假想敌。他以为自己最后能够赢过他,当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惨败后,就放弃了抵抗。”
  郑淮安是个疯子,早就已经坠入了魔道,走火入魔。
  想要打败他,必须足够了解他,必须进入他的逻辑。
  于是陆司语就根据郑淮安的生平,性格,做出了审问策略,他针对郑淮安的心魔,终于把他击溃。
  宋文问:“你是怎么知道,你哥哥就是北天极的呢?”他知道,陆司语绝不止是看到了顾知白的手机屏幕之后确认了这一点,这其中,一定有他们之间的秘密。
  “因为……当年我们被劫匪关在别墅里的时候,爸爸妈妈去世了,哥哥安慰我说,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陆司语哽了一下继续说,“那时候我说,哥哥,你不要离开我。他那时候,摸着我的头,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也会在天上指引你的方向,我会化身为北斗星带着你回家……”
  “北天极,那就是北半球星空旋转的虚拟中心点,北极星,就是最靠近北天极的那颗星。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陆司语擦了下眼角的泪,咬着面包继续道,“我并不觉得,哥哥是完全无辜的,这么多年,他也一定被那些黑暗所侵蚀,他也一定或多或少做过很多坏事。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他的人生,不会是现在这样。他是个温柔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不是个坏人。”
  宋文轻声说:“我也相信,你哥哥不是个坏人。”
  如果没有顾知白,没有他留下的“钥匙”,他们不会赢得这么干脆,这么漂亮。
  一个小面包吃完,陆司语终于回过来点精神,脸色不再惨白,眼神之中也有了神采。
  宋文这才敢起身,去给他倒了点温水,然后他把杯子递给陆司语,两个人这时候都放松了下来,到现在才有了一些胜利的真实感。
  宋文自己也取了个面包,塞到嘴巴里问:“我还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能够去补上夏未知的人生,补上顾知白人生中那些空白的缺口的?”
  陆司语道:“那是合理性推断,我曾经听过一次苏回老师的讲课。”
  宋文想了想:“苏回?那个很有名的犯罪学专家?”
  “嗯,他有一个理论,一件事情发生以后,作为查案人,我们会找到什么。”
  陆司语拿着杯子,侧头回忆着苏回的理论:“一个案件看起来,可以找到各种的线索,会有无数条通往犯罪结果的路。但是实际上,我们的现在是既定的,我们的过去是存在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未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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