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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桓都不想留着顾珏,即便彦桓真的有悔改之心。当初曾经欺辱过他的太监宫女在他们死前也都有悔改之心,那个是成帝心头大患的襄阳王死前或许也曾后悔过,难道他们就不死了么?
  顾珏死讯传来的时候,程锦的第二个孩子已怀了五个月,她正在帮着彦桓整理奏折。
  虽然程锦和彦桓的头一胎是个儿子,却还有很多臣子盯着程锦的肚子。他们只盼着程锦生个女儿,就立即把早就准备好的折子递上来,劝着彦桓广纳妃嫔,更有甚者是盼着程锦死在这胎上的。彦桓的皇位做得越稳,其他的人家想要从旁处建功立业也艰难。要更进一步,没爵位得个爵位,有爵位地再往上加封一层,就只能想办法往彦桓身边走。偏偏彦桓身边就只有程锦一人,而程锦又是个周全贤能的人,她已做了皇后,自己的父亲却连个爵位都没有,唯一能在她身上寻到的过错,就是没有为彦桓广纳后宫。
  但彦桓偏又把这唯一的过错自己担了,开始的前三年说要缅怀成帝,三年不纳妃。如今三年刚过,彦桓又感叹北边大旱,没有心思选秀。反正程锦贤德,有心为他选纳妃嫔,不过是他一心为国,不肯答应这事。彦桓的借口,成帝先前都用过。谁都明白这是借口,但是谁又能再劝一个为国为民“忧虑”的帝王,去放下紧要的国事,去忙选秀?
  只是若是程锦这胎要再是个儿子,怕是彦桓往后连借口都不再找了。已有两子,江山社稷得继,何必再耗费银钱给后宫中添置妃嫔?彦桓登记前是穷王爷,自登基后是穷皇上,每天想得都是如何精简开支。彦桓都已拿定了主意,但凡有人提纳妃的事,彦桓就能笑着问:“如今户部又不缺银子了么?”
  听到彦桓的死讯,程锦抬头看了眼彦桓,将手中看的奏折合上后,右侧的奏折堆里:“又一个劝你广纳妃嫔的。”
  彦桓挥退来回事的太监,看向程锦,气得哼了一声:“这类折子你直接丢了就好。”
  彦桓说罢,就站起身,向程锦走过来:“你坐了这么久,我扶着你起来走走。”
  程锦便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彦桓扶起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笑道:“哪里能随意丢了?谁上了什么折子,都得记下来,折子都要分拣开存着,往后也好翻看。等哪天你要提拔谁,或是贬谁的官,也能容易把这个人功劳或者错漏查捡出来。这会儿丢了,往后上哪来去找呢?”
  彦桓心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就偏乐意听程锦来说。然后他就能点头应下,不仅能显得他乖巧,还能顺势再夸上程锦几句。程锦虽然嘴上说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的嘴角却还是会翘起。程锦已明确知道了自己是个俗人,她就是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赞她有本事。
  程锦一边被彦桓扶着,在殿中懒懒走着,一边低声说着话。他们说珍珠不久前成亲的事,说关嫣的生意做到了哪里。随后又笑着提到了燕州,这个时节燕州该有什么吃的了。既提到了吃的,两个人便商量着晚膳该吃些什么,这个时候添几道时令的菜,御厨房里应该来得及筹备。
  彦桓跟程锦说了一会儿话,就没听到程锦问顾珏如何死的,便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不想知道顾珏的事么?”
  程锦便笑了一下:“倒是有些事想知道。”
  彦桓紧张地皱起眉:“你,你想知道什么?”
  彦桓说着,盯着程锦脸上的表情,生怕从程锦脸上看到一丝留恋,一丝怅然,或者一丝恨意。在彦桓看来,顾珏那等人死了就死了,实在犯不上让程锦再生出什么情绪波动。
  就听程锦轻声道:“他死了也好,他毕竟也是经过一世的人,早点除去了好。我想要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他毕竟经过一世,且比我活得久,我怕他另有后手。芮湘虽然成帝下令杀的,但是难保他不心怀怨恨,谁知道他能有什么心思呢?”
  彦桓这才松了口气:“他这些年都在燕州,据说四处寻什么法子想要求个好来世,念了不少经,也抄了不少经。至于前世的事,他倒是没提到过。”
  彦桓说着看了眼程锦,就见程锦轻挑了一下眉梢:“看来他是想要跟芮湘求个好来世?他也算重活一世,结果竟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世。当初我们料理襄阳王他们时,对顾珏多加防范,如今想来当真是我们多心了。他哪里有那些心思呢?”
  程锦说着,轻叹一声:“我还是不知他呀。”
  程锦的这声叹不是惆怅,倒有些调笑的意味。
  彦桓听得程锦这样说,就没有提顾珏烧毁的符箓上写的是顾珏和程锦的八字。彦桓也是知道了这事,先是让人对顾珏下了杀手,随后就去求了神佛,让漫天神佛不要去听顾珏胡言,程锦的来生自然是要跟他的,程锦已经应了他了。求到这里,彦桓愣了愣,猛然想到来生他还不知是个怎样的人。于是,彦桓想了想,就又忍痛求道。若他彦桓来生不是个好夫婿,那就让程锦另外找个更好的人吧。
  彦桓拜了几天佛,对顾珏越发厌恶。顾珏已经占了程锦的前世,竟然还敢奢求程锦的下辈子。顾珏上一世和这辈子都没有对程锦好过,下辈子难不成就能对程锦好了?
  顾珏所谓的好,最多不过是把程锦拉进顾家那个烂泥坑里。等日子久了,顾珏就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让程锦在那个宅子里忍耐,在那个宅子里受委屈。顾珏从来不懂得怎么该对程锦好,便是再重生几次,他也不会对程锦好。
  彦桓是等顾珏离开燕州,才让暗探对顾珏下的手。彦桓不想让顾珏死在燕州,因为燕州是他和程锦最初相识的地方,而且他们在燕州过得那几年太好了。彦桓可不想让顾珏的血,把那里给糟践了。顾珏被杀之后,就被沉入了河中。
  顾珏死的时候很惊讶,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能死。他已是个和尚了,自觉并没有妨碍到彦桓什么,他身上又没有多少银两,一身的病痛。为何有人要杀他?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没了气息。在最后的一刻,顾珏的最后一丝念头,竟有些释然。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继续受痛了。这一世的这具身体病痛太多,每逢天气变化,他的腿就会疼得厉害。疼得久了,顾珏有时候也会对程锦有些埋怨。明明程锦是有本事将他治得更好的,可是程锦却这么折磨他。
  那些跟程锦在一起的最好那段日子太遥远了,眼下的疼痛才是真的。只是当疼痛消散,那些埋怨也就消散了,就只余下他对程锦的渴望。
  顾珏想着,若是有一天让程锦知道他竟然为他们抄了这么多经书,总该为他们的错过落一滴眼泪吧?不知她是不是会也在心底里,为他们许下一个来生。
  但程锦最终就只是笑着说了句:“他做了这么多事,去求得一个和芮湘在一起的来世。当初芮湘死时,他怎么就不去救救她呢?他啊,怕是对芮湘的心思也是有限的……”
  程锦说完这句话,伺候就没再提到过顾珏。程锦还有许多话要给彦桓说,比如他们的大儿子又新学了什么话,该为程锦肚子里这个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太傅要请哪个来做。
  朝堂的事,孩子的事,珍珠和关嫣的事,吴惠莲的医书又印了几版。还有过会儿要吃什么点心,临到换季又要添置什么衣服,上次钓鱼时谁钓得鱼更大一些,某次射猎时谁猎到了狐狸,又是谁空手而归。程锦和彦桓有太多的话说,便是有的时候两个人不说话,各自做个人的事,也并不觉得无聊。偶尔两人同时从各自正在做的事中分出几分精神,看一眼对方,反倒更有趣味。
  程锦还真的许久都没有想过顾珏了,她对顾珏连恨都不恨了。顾珏对于程锦,只是顾家的大公子,一个不太聪明,却生了一副好相貌的人。即便偶尔想起上辈子,程锦更多的感慨她当初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那为了争一口气,将顾珏这么个人镀金成谪仙一般的执拗。
  程锦的第二胎顺利生下了个儿子,即便已经是程锦的第二次生产,彦桓还是吓得脸色惨白。再见到产后的程锦时,彦桓紧攥着程锦的手:“好了,往后不用再遭罪了。”
  其实在程锦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彦桓就后悔了。彦桓等在殿外,看着宫女产婆来去匆匆,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那么恨他。若是程锦有个万一,那这个孩子,他大概也是会恨的。第二个孩子,彦桓本不想要,他被吓怕了,已让人去找了药。只是药刚寻来,就被程锦给扣下了。
  程锦没有发脾气,只轻声问着彦桓:“小儿难养,若是这个孩子有个万一,你想要谁继承大统了么?争到了现在,现今有个像样子嗣的,就是那几个藩王。他们实力相当,子嗣中也没有个太过出彩的人,要是在他们当中选,免不了争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堂,不止又要分出几派来。我们已经任性过了,两个人能这么守着过日子,便是民间也难得。我们怎能再甩掉身为帝后的担子?我们生得并非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庆国的继承人。我们要从中间挑一个好的,能把我们错误的政策修正,那我们好的政策延续。只一个,哪里够呢?”
  程锦说着,还对彦桓笑了一下:“就当这是上阵打仗吧,有些事是我们推脱不了的。”
  其实程锦上辈子从未生过孩子,即便她懂得医术,也见过旁人生产,但真落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不一样。生个孩子,确实并非易事。但程锦的性子又怎么会因为这事难做,就不去做的?
  程锦也忘不了上辈子朝堂的乱局,就起于皇嗣单薄。若是先太子能多有几个子嗣,或者瑞王能有个孩子,那局势就会大不相同。
  其实最好的法子,确实是像那些大臣说的那样,广纳后宫。程锦可以省些气力,也不用为子嗣担忧。
  但如今程锦的心思也跟早些年又不一样了,她和彦桓两个人在一起的久了,也不大想旁人参与到他们中间来。和旁人相斗相争是有些趣,但是跟彦桓两个人在一处,竟更有趣些,平平常常地说话都很有趣。程锦曾经以为一个男子能给她足够的尊重,能给她一个孩子,即便不是她生的,也能把她当做母亲,程锦觉得这就足够了。她会做一个贤良的当家主母,她会照顾好后宅的妾室和孩子们,让她的夫君回到这个院子时,会把在外面的烦忧都放下。
  可当程锦遇到了彦桓,程锦也以为她是能做得了贤妻的,她当初甚至会把那些愿意给彦桓做侧妃的人家记下来,还认真想过哪个人家更合适做侧妃。程锦很厌烦只黏着一个女子的男人,因为她曾经吃过了这种男子苦头,这种男子有种让她无法掌控的恐慌。
  但程锦一切贤良的打算,都在跟彦桓一天天的相处中渐渐消散了。
  程锦想着,如今彦桓敢找来什么别的小女子,将对她做的事,再对那个小女子做过一次。将没有对她做过的事,也跟那个小女子做了。程锦想想都觉得闷着一口气,尤其是她有孕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得这种事,自己能委屈地哭上好久。等程锦哭好了,都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程锦也知道作为一个贤后该在做,但她如何还能做得了真正的贤后?她是不能为了皇家后嗣去为彦桓广纳妃嫔?而且程锦自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她是做不到让别的女子诞下龙子,去与自己的孩子争权了。
  那个位置就只能属于她程锦的孩子。
  程锦就跟着彦桓任性了一回,可他们也不能总任性。他们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她想要一直做皇后,她的任性就是有限的。而且程锦这样要强的性子,哪里会容别人拿子嗣的问题来挑剔她?
  所以,当程锦听到彦桓说的什么往后不用遭罪的话,并没有直接应,只笑着说:“以后再说吧。”
  以后,程锦就又跟彦桓生了两子两女,彻底堵了那些臣子的嘴。
  第94章 嗣孙
  当程锦的小女儿出生后, 彦桓就再不肯跟程锦生了。虽然程锦很注意保养身子,也留意掐算着生个孩子该个两三年再有下一胎。但生到小女儿的时候,程锦还是觉得身子格外疲累一些, 生产的时候也不太顺利。这让程锦哪怕生下了小女儿后, 又养了两年身子,想要跟彦桓亲近一下。
  彦桓都吓得给自己裹紧了被子:“你又想做什么?我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自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以后的孩子都是程锦有意勾着彦桓要来的。彦桓被程锦勾过几次后,虽然立志不再被程锦轻易得手,但终究挡不住程锦的百般手段。每次程锦得手后,彦桓惊讶于程锦的手段之多后, 就只生他自己的闷气,怪他自己忍不住。
  但自从程锦生小女儿的时候遇险, 彦桓吓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就再不肯让程锦轻易得手。最后还是程锦验过将先前扣下的绝子药, 将药给了彦桓,彦桓才对程锦放下心来。自此不再每次程锦靠近彦桓,他都觉得程锦别有居心,辛苦地去推拒程锦了。
  “早用这药就好了, 也不用我这些年提心吊胆的。”彦桓将程锦拢住怀中亲了一阵, 才长出一口气, 轻笑道。
  程锦抬手轻抚了一下彦桓鬓边的白发:“是我在生孩子, 怎么反倒是你在遭劫难一样?白头发都生出来这么多了。”
  彦桓略微避开程锦的手, 紧张地小声问:“阿锦嫌弃我老了?”
  程锦笑道:“我都还比你大三岁呢, 哪里能嫌弃你呢?”
  彦桓捉着程锦依旧乌黑润泽的头发, 耷拉着眉眼, 低声道:“可阿锦看起来还这么好, 我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程锦轻声道:“只是你看着我好, 我圆润些,你说好。我脸上多了些细纹,你也说好。我刚生完孩子,腰上那么一大圈的肉,你也说我很好。你既然这样看我,也该知道,在我眼里,你也都是很好的。”
  程锦说着,又抬手去摸彦桓鬓角的白发,起身亲了一下彦桓的脸颊:“小桓的这些白发都是为我长出来的,我怎么会嫌小桓呢?”
  以彦桓如今的年岁每次被程锦唤为“小桓”,他都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羞赧之余,彦桓心底里却也欢喜。在彦桓心中,这房中密话就该这样,让人既觉得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欢喜。
  彦桓嘴里嘟囔着:“如今你越发会拿捏我了。”
  说着彦桓瞥了程锦一眼:“你若不嫌我,之前为了生孩子,你的那些手段呢?如今莫不是看我没了用,就懒得在我身上用了吧?”
  程锦见彦桓如此说,就翻身将彦桓压在身下,笑道:“只是看你越发娇弱了,怕你扛不住。既然小公子如此哀求本宫,那本宫就宠一宠你。”
  “我好好的良家男儿,怎么被你这么轻易宠了?”彦桓先是假意挣了挣,就任由程锦作为去了。
  彦桓如今戏瘾很大,待事罢,还要让程锦说了一堆绝不辜负他这位良家小公子的诸多承诺,方笑着不再与程锦做戏,只低声跟程锦说了好一阵腻歪话。程锦现今也跟着彦桓学着脸皮厚了些,很会说些腻腻歪歪的话,最后竟让彦桓微微红了脸。
  两个人腻了好一阵,便就睡下了。
  待到第二天,彦桓和程锦还有好些事忙。除了国事,还是几个孩子事。如今是没人盯着彦桓是否纳妃了,可自彦桓与程锦的长子彦浔长到七岁,就有了许多人盯起了彦浔的亲事。如今彦浔已十二岁,容貌跟彦桓有七分相似,眉目间比彦桓少了些艳色,看起来更似少年那般的清俊。他的性子也格外沉稳,确实有几分国家储君的风范,彦桓和程锦也更属意彦浔。但如今彦桓正是壮年,彦桓就与程锦便想再多看几年,并不急着匆忙定下了哪个,想等着这几个孩子都长起来,再挑一挑,也能多磨磨彦浔的性子。
  要是彦浔在这几年里摁不住性子,那他也不适合做那个位置,倒省了再耗费心力废储。被废的太子,哪能有个好下场?便是亲兄弟也容不得一个曾经里皇位最近的兄长。彦桓和程锦都是经过这些事,对如今在他们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团子将来长成互相能捅刀子的仇敌们,他们心里早有准备。但尽管彦桓和程锦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希望真到了那一天,所以这个位置将来一定要给这些孩子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只有真的有能力的人才能坐稳这个位置,才能最大的避免互相残杀的那一天。
  这一天,彦桓下了旨,终于将彦浔那门惹了许多人惦记的婚事定下了。彦浔的这门婚事最后落在了一位边疆穆姓武将的女儿身上,那名武将镇守北疆,为救被戎狄劫杀的庆国百姓,死在了边关。那女孩儿也才十三,是武将的长女,她的母亲病弱,竟都是她在支撑门户。程锦从未断过和军中的联系,早两年就知道了这位穆家大姑娘。这两年程锦留意看着,越发觉得穆姑娘很好。最要紧的事,穆家并没有侵占田地,并不会在之后彦桓和程锦想要做的事中受到牵扯。
  程锦想着早点将穆家大姑娘定下来,也能让穆大姑娘能有机会多到宫中,可以跟着彦浔一道上几年课,也能让程锦好好教导看护几年。若是再等个几年,就算不怕将来所学不同,两个人难以说得上话,也难有这份少年情分了。况且皇家规矩多,不仔细学个几年,将来贸然嫁进来,不免慌手慌脚的。
  在婚事定下前,程锦又将穆家大姑娘召来宫中见了几回。不止是看穆姑娘,还看她的弟弟妹妹。他们跟着一些功臣的家眷坐在一处,看着身边的人都举止言谈得体,他们大概没受过这些教导,第一次是有些慌乱的。但是随后几次,就好多了。尤其是穆家大姑娘,不止自己的举止越发得当,还能提醒自己的弟妹。
  彦桓和程锦也并非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定下了这门婚事,之前彦浔跟穆姑娘是见过了几面的。彦浔红着脸应下后,穆家大姑娘考虑了几天,就也应下了。程锦听着小穆姑娘虽然支撑穆家门户多年,但是并未为了她自己家里的弟妹,就舍了自己的前程,程锦就更中意了穆家大姑娘几分。穆家大姑娘的弟妹也只比她小了一两岁,等再过个三四年,到了穆家大姑娘家嫁人的时候,也得有个十五六岁了。若是这都舍不开,将来莫非要护着弟妹一辈子。
  一心护着娘家的女子,是有情有义。若是将来为后,是要纵得外戚生乱的。
  彦浔的婚事这么定了下来,也就是向群臣宣告,往后几个皇子的亲事都是从这样的门户里挑选。彦桓为君十余载,众多大臣也多少了解些许彦桓的脾性。彦桓是绝对不会给长子找个门户低微的女子为妃,然后另给其他儿子找高门世家,平白引起兄弟之争的。许多存了这般心思的人家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没有法子。顾珩也极其失望,他本打算将自家长女争一争的,如今这番志向竟然断了。
  “依妾来看,何必用姑娘去争这些事呢?不如多用些心思在宁哥儿他们身上。”
  顾珩听得自己的妾室这么说,便皱了眉头:“若是他们争得了?我还把心思放在这里?到我这里就是郡王之位了,到了他们能不能得个国公之位,也得看人的脸色。陛下最近在削爵,请封爵的折子驳了许多。这几位皇子的正妃若都是这么定的,那就是要把削爵的事续下去了。唉……”
  顾珩这么个曾经只念着美人的公子哥儿,如今有了儿女,就也为了儿女的前程烦忧起来。
  但不久之后,让顾珩这些人烦忧的就不止是儿女的前程了。有一些失了土地的农户来到京城告御状,而占了这些农户土地就是顾家府中一个管事。以此而起,许多高门士族多占良田的事,就推到了台面上。
  彦桓早就做好的准备,不过一个多月,就将顾家管事侵占良田的事查个清楚,原来那顾家管事并非是为自己而占,竟是得了顾珩的话才去夺的。地里种的的粮食,或是送到顾家,或是送到顾家的粮店发卖。随后又查出了顾家这么多年来的诸多违制不敬之处,彦桓震怒,褫夺顾家爵位。但念及顾家往日的护国之功,将顾家从轻发落,只将顾家全族抄家流放。忠王顾远山因有抵御北蛮之功,容许顾远山及靖阳郡主留在京城颐养天年。
  往日里赫赫扬扬的顾家就这么垮了,顾家瞬间哭喊声一片。但罪证清楚,连顾远山当初违逆圣旨,私扣虎符的事都写得清楚明白。许多顾家人都忘记的陈年旧事一一犯了出来,他们才惊觉原来那些罪过,不是被彦桓放过了,而是被彦桓暂且搁置了。现今,彦桓又把这些事翻出来,罗列在一处,一桩桩竟都是大罪。
  随后彦桓责令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细查各处良田被占的事,要求各州郡重新丈量田地,然后按人头分派给各个农户,无论男女老少皆有份额。但女子出嫁后,所分良田不得随人出嫁,依旧归娘家所有。女子十八岁仍未出嫁,则取消该女子应得的土地份额。
  此后每五年重新划分一次,有人敢趁机冒领良田者,格杀勿论。
  女子能跟男子一样分得土地,是彦桓的念头。女子分得的土地不能虽人出嫁而带走,是程锦的主意。那个时候,当程锦和彦桓商议此事的时候,就提了这事。
  “若是女子出嫁也能带着分得土地走,不设个年龄界限,那就有许多人家会不许女儿出嫁,让女儿老死在家中。”
  那时程锦对彦桓低声说:“那些女儿留在家中,也不会做什么姑奶奶在家享福的。伺候完了父母就要照顾兄弟,将来还要照顾兄弟们的子女。她们伺候了一辈子人,等她们最后彻底没了用,就被随意丢了。这样既不利于民数增长,也太苦了些。女子出了嫁虽也苦,但生养了自己的儿女,儿女碍于孝道出于情分,大多能给她们安稳日子过。”
  程锦也知道有如关嫣那般未嫁人的女子,她们也能成就一番事业。但关嫣之所以能成就一番事业,是因为关嫣的经营手段出众,也是因为程锦在后面支撑。程锦先依顾家之势,后又有皇后之位。关嫣才少了许多本要找上她的麻烦,才将生意做得那么大,许多事才能周旋得开。
  但对于许多才能平平,又没有依靠的女子,嫁人生子就是她们最平稳的出路。人中龙凤能有几个,大多数不过是寻常人,只图一个安稳度日罢了。
  土地的重新划分方法,彦桓和程锦已商量过无数次,彦桓又和户部的官员反复推敲拟定,只为让政令下去,不会有一点空子给别人钻。
  土地整改的事一推进,就立即出了人命。彦桓派下去的钦差死在了路上,彦桓看重的官员吊死在家中。土地是农户的命,也是某些人的命。规劝彦桓的折子堆满的桌子,那些穷苦百姓不会写折子,不会杀钦差,他们不会跟彦桓说他们如何辛苦如何艰难。
  彦桓所见所听的,都是那些勋贵世家在嚎叫。若是彦桓内心稍有动摇,大概也会觉得自己错了。百姓的苦痛艰难,他又看不到。但是那些勋贵世家吵闹声,就在他的耳边,他们捅过来的刀子已经扎到彦桓身边近臣的身上。
  但彦桓不是从皇宫中长大的皇子,他跟着程锦走过田埂,看过为了一口粮,起早摸黑的农户。那些农户累塌了腰,却依旧觉得庆幸,因为他们最起码是有地可种的。比起那些失了土地的农户,他们的日子已很好了,最起码能活下去。
  他们只要有口饭,能活下去。如果一个国家连这么老实的百姓,都没有生路,那覆灭是早晚的事。
  彦桓那段时间眉毛都没舒展过,彦桓和程锦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事会很难,会有风险。但真得推进下去,事情的困难还是超过了彦桓和程锦的设想。有求情的,有指责的,有规劝的,甚至还有威胁的。彦桓有时间觉得谁都是他的敌人,连他的二儿子都对他进言要做个仁君。还好程锦在他身边,跟他说他是对的,说些和旁人不同的话。
  程锦的父亲程远也自燕州来了京城,他是来为顾家求情的。程远一知道了顾家落罪的事,就立即乘车往京城赶。来到京城,发现顾家的大门已经封了,再打听,只听说顾家老小已经被押送去了琼南。顾远山和靖阳郡主虽然留在了京城,但只在一个宅子里荣养。但他们的子孙都被流放,他们的老仆都被发卖干净,他们哪里能有什么心思荣养?
  程远一打探就知道顾远山病重了,程远自觉无颜去见旧主,便慌忙进宫。但到了宫门,就被拦住,要程远递牌子进去。递了牌子进去,程远在宫外等了很久,才等到有人带他进去。程远来过两次皇宫,一次是彦桓登基,一次是成帝崩逝。因为那两次过来,程远都有太监领着,并未觉得进宫太过艰难。
  但如今程锦既然知道程远要为顾家来求情,自然要拿起皇家的种种规矩,让她这位父亲知道一下,真正该忠于的是谁。是顾家,还是陛下。所以程远进到宫中的诸多规矩和礼节,是一样都没有落下的。便是程远终于到了程锦所在的凤仪宫,但因程远是外臣,也只能隔着层层纱账隐隐看到个程锦的影子。那是他的女儿么?程远心里有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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