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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在战场上共同厮杀的默契,在这一刻凝聚成具象化的同频行动。
  那放狠话的官兵浑然不觉,见通风报信的人顺利溜走了,语调更硬气了几分,但他也算是有些脑筋的,故而面对闻初尧这种浑身杀意的练家子,比之从前那股睥睨天下的劲儿,如今话里话外还算客气,“这位兄台,若是你能改邪归正,也算是为杜家立了一功,将功补罪!”
  他见闻初尧一直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这边,语气不自觉地也带上了几丝焦急,“你杀了这人……上头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这是给你指明路呢!”
  “上头…?”男人这才出了声,喑哑低沉的嗓音,衬着他那副面容,惹得喋喋不休的官兵猛地一愣。
  “是、是啊。”他下意识应了句,不知为何,连身子都渐渐挺直了几分,这种感觉,比之被杜家那些人问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啊。”闻初尧扬了扬唇角,微眯着眼,一只手拉弓,再次把箭羽对准了某个方向。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细听之下,却藏着股绵密的杀意与冰冷,“朕也想看看……”
  “是哪个上头,不想放过朕。”
  ……
  这边,杜家的人聚在一块儿,桌上满是八珍玉食,与灾民们食不果腹的现状相比,这里的奢华景象甚至称得上是刺眼了。
  美貌的宫女,伶人们跪成一团,脸上满是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模样,无形中把本身的貌美面庞也给遮去了许多。
  方才听曲儿赏舞艺,一切本来还好好的,谁知外头来了个探子,一进门便叫嚷着说杜涯死了。
  杜涯!那可是杜老太爷最宠爱的庶子所生!
  这下子,一众人也顾不得使这世家子不懂事,想要上前线尝尝鲜才导致的惨状,想到杜老太爷的怒火,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皆有几分不好看。
  偏偏那探子还无所觉,匀了匀呼吸,缓过气后继续道:“那群刁民胆大包天不是从哪儿串通了山匪,选了个力气比牛还大的山匪头头,瞧着像是个俊书生,谁知一来就一箭、一箭……”
  “大少爷,您得给咱们少爷做主啊!!”
  这下,那上首的中年男子面色更加不愉,“区区几个贱民,拨了那么官兵给他…反倒还叫人给杀了?”
  什么山匪流寇的,他是不信这天底下能有这么厉害的人,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林涯死了,他倒是能顺势分一杯羹。
  既如此……
  杜大少爷轻轻嗤笑了声,没说好还是不好,反倒侧脸与身侧的美人若无旁人调起情来,手下狠狠捏了一把美人光滑柔腻的肌肤,面色才又阴转多云,“没用的东西!”
  “不过…本少爷与他同出一族,这种事情也做不到狠心不管,你这小子……倒是找对人了。”
  身旁的侍从乌泱泱地跪了一片,闻言,立刻三句两句地恭维起来,那探子也不例外,以为自个儿找到了救星,一下又一下地直磕头。
  杜大少爷心情好了,想法自然也就更实了几分,成为行动了。
  况且,这贱民暴动,若是他带兵镇压了,而他那个弟弟搭了姓名,往大了说,他这也是兄弟情深,为弟弟报仇不是?
  “起来,别磕了。”他施施然起身,临吩咐前,又依依不舍地依次勾了勾身侧妻妾美眷们的脸颊,腻歪了几句后方才大声命令道:“还不快给本少爷带路?”
  说着大手一挥,就要带上五百精兵前去镇压。
  不料刚吩咐完竟被那探子给拦住了,“大、大少爷,咱们要不还是多带些人去……”他的语气犹豫,神情也满是惧怕,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开口的。
  听了这话,杜大少爷斜瞅了他一眼,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起来,“怎么…?区区几个贱民,就算是真的胆大包天勾结了山匪,还能翻天不成?”
  “我杜家的侍卫…那和那些官府的兵卒,又怎能相提并论?他们那些,又怎配与我杜家的下人相提并论?”
  他不以为然,“我看你真是跟在你们家少爷身边久了,连胆子也变得跟他一样小了…啧啧,废话什么?快带路!”
  如此,那探子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压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感,面上赶忙点头称是。
  临行前,他不知怎的回头望了眼这座奢华的宫室。
  心里更是不受控制的涌出某种想法:或许……这应当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机会能见到这么纸醉金迷,美人环绕的萎靡场景吧。
  同样,好像……也是最后一次。
  破败的庙宇内,空气差,湿气重,地上,墙壁上全是湿漉漉的春雨下过后返潮的水珠。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周边树木和泥土的皮肤也仿佛开始随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惹事的官兵已被尽数服诛,规规矩矩地被打包成一团,圈在一处。
  闻初尧站在庙宇内,凝视着其中景象。
  在来洛城之前,他除了下令命案为探查情况以外,也曾吩咐人给灾民们实施简单的救助,遮风挡雨,好让人能够尽力度过这次难关,至少……能吃口热乎的东西。
  可事实上,亲眼所见之下,仍是有人阳奉阴违。
  他所命令人前去救助,那不过是用小石子去填湖,湖的那一侧,始终有人不停地挖,以至于,他的这些努力倒显得像是徒劳一般,归根结底,收效甚微。
  而这些受灾百姓,有的…甚至没来得及等到这份救助。
  其实……水灾肆虐下,不仅仅是沿途的村庄被冲毁,更多的则是漂浮着许多尸体,动物家禽的尸体,甚至是人类的尸体。
  现如今,这些远远望见的景象又被具体化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闻初尧面前,面色怯怯,似乎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来救她们,给她们做主了。
  他试着走近几步,去仔细观察灾民们的状况。
  “圣上……真的是圣上!”半倚在地上的人见状,不乏有几人神情格外激动,其中就包括一名八旬老朽。
  方才打头阵的少年站在一旁,见状,面露不忍,“阿婆她……一直想见您一面,其实之前我们久久等不到朝廷来人,不乏有一些同伴们丧失了信心,打算一死了之,这,也是阿婆鼓励我们,才得以坚持到现在的。”
  其实不必这少年明说,闻初尧心中亦是有数的。
  这老人面色蜡黄,形如槁木,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了,况且这如今的状态,若是要他来看,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人之将死,半倚在地上,仿佛自个儿内心也意识到了什么,老人伸出如枯木一般的手掌,试图去购什么东西,瞧着也像是要与当今圣上拉手接触似的,直直对准闻初尧站立的方向。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圣上……英明,您一定要带着这群孩子们去安全的地方养病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怕是……”老人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手掌停留在半空,犹如无处可依,以至于只能被迫飘零的浮萍。
  闻初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一时无言。
  下一瞬,伸手握住了那老人的指节,神情郑重,“朕会的。”
  如此,那阿婆才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展颜一笑,接着下一瞬便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本就苍老的脊背微微弓着,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抑制不住似的开始不停地咳嗽,才开始,只是微微的克制着喉间的痒意,到后来则是越咳越响。
  一时不察,唾沫星子有丁点儿飞溅出来,挥发至空气里,恍惚间,也更像是短暂地接触了一下身旁男人的面庞。
  最终,又皆归于沉寂。
  周边还有几个病患在低声咳嗽,时不时轻哼上几句,屋外,一阵嘈杂声传来,伴随着男子嚣张的叫嚷,“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对我杜家的人下手?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滚出来!”
  灰蒙蒙的春日,一阵惊雷划过整片天空,雷声在众人头顶上轰鸣,噼里啪啦的,动静极大。
  人们说话的声响仿佛也一道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所覆盖,相互交杂。
  这边,柳殊刚喝完滋补的汤药,躺在床榻上,身子还有些倦倦的,但相反,她的精神却是格外的清醒。
  被褥换了新的,包括这安置的地方也是焕然一新的,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布置竟与东宫类似。
  一时间,她有些不敢去深思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巧合,还是闻初尧蓄意而为之。
  事实上,自从搬到这个地方后,她便一直不可自抑地想到他。
  想到他为自己鞍前马后的模样,带着泪却又克制着只是默默守在一旁的克制行为,以及……那双望来的眼眸。
  明明……是与过去别无二致,柳殊不知怎的,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愈发地快了。
  更快了,太快了。
  可……闻初尧此刻压根儿不在她身侧,也没有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奢求着,甚至称得上是乞求着询问她的意思。
  可为什么……她却依然会想到他呢?
  这么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不顾一切冲进来的模样。
  想到他发颤地,却又疯狂抑制着情愫的指节与神情,以及……
  那一声请求。
  轻轻地,带着股他先前从未显露过的情感,问她,能不能再看看他。
  从前,柳殊觉得,她是能迅速地扭过头的。
  可如今…
  如今……
  她忽地就有那么几分不确定了。
  第96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四天
  杜家的人动静不小, 手在外面的暗卫远远见着人过来,便立刻去通知闻初尧。
  当初杜家的人怕疫病传染,于是便把灾民安置在了某个山坡上的破庙里, 待闻初尧一行人走至半山腰时, 杜家大少爷也带着精兵在等着了。
  大少爷虽也确实镇压过几次暴动, 但说到底,行军认路的本领并不强, 故而只是嗓门大不停的叫嚷, 声音传的远些罢了, 要说准确地找到位置, 那还是打转了相当一会儿的。
  他见闻初尧带着人远远站在庙门口,当即眉头便扬了起来, 清俊男子满脸森寒,负手而立, 估计就是这群刁民的头儿
  身后不过小几十人配着刀剑, 他这里可是足足有几百来号练家子!
  没见识过闻初尧那一箭取人性命的本事, 故而自然, 杜大少爷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便是你胆敢联合这帮刁民,谋杀我杜家的人?!”
  “你可知道这会是什么下场?”
  闻初尧眼眸微眯,冰冷寒意覆于面上, “杜琰, 你好大的胆子!”
  杜大少爷被人直呼其名,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起来, 他们杜家是这洛城的土皇帝, 自他出生以来,何时被人用这种语气直呼大名过?
  杜琰身侧的一个官兵见他面露不悦, 立刻狐假虎威,颇为狗腿子道:“大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咱们杜大少爷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现在还不速速丢下武器投降?!”那人冷哼了声,“小心杜家发怒,剥你一层皮!”
  萧寒江见状,立刻搭弓,下一瞬只听“嗖”的一声,方才口出狂言的官兵便被射下了马。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杜琰的马一惊,他下意识握紧缰绳,保持平衡,再抬眼,语气已经从方才那股高高在上的自得转变成了某种气急败坏的愤怒,他正要下令出击,谁料却被对面射箭那人的话给吓得生生止住了。
  “放肆!谁敢对吾皇不敬!”
  杜琰:“……?”
  谁?吾皇?
  陛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挪至另一侧,方才没仔细看,他只是觉得那领头的人眉眼生的出色,气质不俗,如今细瞧才发现……
  他想到爷爷书房挂着的那副新皇还是太子时的画像,那时他们家有人得了邀请前去京城,远远在宴席上看了一眼,后来还是花了重金才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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