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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细细看了看顾纭的面色,才舒了口气,道:“如今可好些了?何苦呢,与他置气,伤的还不是自己?”
  他是皇上,我哪敢呢?”顾纭轻嗤了声。
  清词沉默一瞬,忽然道:“宋师兄已外放了绥州同知,不日便将上任 。”
  “在一众空缺之中,绥州......离京城最远。”
  是我害了他。”顾纭垂眸,轻声道。
  “不单单是为你,”清词安慰道:“其实宋师兄早有此心,恰好因势促成,其实,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她想,顾纭与宋蕴之两人,她还是更心疼顾纭一些的。宋蕴之的选择,于顾纭而言,是眼下最安全的做法。
  “纭儿,便是为了煜儿,也......”清词瞥了眼帐外,欲言又止。
  顾纭淡淡一笑:“我懂,适可而止。”永徽帝已非彼时的落魄王爷,如今也不是在宁夏王府的时候,他身旁除了她,还有旁的女子,明春大选,宫中亦会再进新人。
  她称病这些日子以来,永徽帝的赏赐如流水般送进了钟粹宫,她虽未能侍寝,帝王的宠爱却丝毫未减。
  这是他的歉意,也是他的示好。
  思及此处,顾纭眉间不由浮现倦意,以后的日子,真是有的心烦。
  清词也想到了此处,长叹了口气,可是宫中便是这个样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顾纭膝下有煜儿,不争是不行的,便是有定国公府,顾纭母子也要先自己立起来。
  清词忧心忡忡,顾纭见状不由笑了出来:“瞧你眉头皱的!”她故作轻松:“你以为我是你,心思全在脸上。”
  “放心,我有分寸。”永徽帝对她仍有情意,只是这份情意的持续期不知有多长罢了,往后,她便收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趁着这份情意还有效,早些为煜儿做打算吧。
  毕竟,若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便会被他人掌控,而她,已过够这样的日子了。
  “倒是你,定了要随世子去肃州么?”她问。
  “过了春节才走,只是舍不得你。”清词感叹。
  “去吧。”顾纭叹了口气,神情怅然:“我这一生,便是在这宫墙之内了,阿词可以到处去看看,你曾去过江南,如今,再去看看肃州的山水,与江南,与青州有什么不同。”
  清词也很神往:“嗯,我见到了好风景,便画下来送与你。”说到这里,忽然一阵难过,抱住顾纭道:“我若不在,你定要保重自己。”
  她附在她耳畔低声道:“纭儿,守住自己的心,我们都要走得,更远一些。”
  “好。”顾纭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情爱难求,但有知己如此,足慰平生。
  第一百五十章
  西市, 正午。
  炽热的阳光洒在墨黑色的砖石上,亦炙烤着跪在斩首台上的囚犯。
  今日问斩的是四月宫变中的一众谋逆犯人。
  裴瑾舔舔干裂的嘴唇,再一次抬头,试图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永难忘记的身影, 却一无所获。
  他愣了愣, 旋即涩然一笑, 她那种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会来这样肮脏污秽的地方,何况, 她从来心高气傲,必是深恨于他在那段时日里所给予的□□和背叛。
  临简和子琛想必也不会来了。
  这辈子做不成兄弟, 待来世罢。
  裴瑾闭上眼,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他垂头的瞬间, 一驾灰扑扑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人群的后头,女子伸手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看,复又放下, 默不作声地看向车厢里另一个端然而坐的素衣女子。
  一束光线恰从缝隙里射进来,照在素衣女子微红的眼圈与眉心火红的花钿上,她半阖眼,面容平静,可广袖下掩着的指尖却微微颤抖。
  “公主......”孟清词目露担忧, 听着外头人群的喧闹叫嚷声,还有人怒骂着将烂菜叶子臭鸡蛋之类的东西掷向台上的囚犯, 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今日是应嘉阳公主之请陪她前来, 见到如此情形, 脸色不由发了白。
  她对裴瑾无感, 可想到素日高傲冷峭的贵公子,如今被这般折辱,也不免有些戚然,何况,她并不敢看接下来血腥恐怖的场面。
  嘉阳公主呢喃了一句,她的声音太小,清词并没有听清,只得凑到她耳旁:“公主想说什么?”
  “阿词,本宫不想让他死。”一愣之下,嘉阳公主蓦然攥住了她的腕,力道大得让她发疼,她神情纠结:“本宫恨他,可本宫并不想杀了他。”
  “阿词,我该怎么办?”
  清词沉默,圣旨已下,岂能更改。
  若真的不想杀他,那么,在萧珩设法为镇远侯府奔走之时,有无数的时刻可容嘉阳公主反悔,可公主的决然和冷漠,几乎让所有人都相信了,非一死不能消磨她对裴瑾的恨意。可往往,恨的极致亦是极致的爱。
  清词眯眼看向正在天空中间的烈日色,轻声道:“还有三刻钟,公主若是......此时进宫,或许还来得及。”
  嘉阳公主总归是永徽帝的嫡亲姐姐,普天之下,能改变天子决定的,也只有她了。
  嘉阳公主失魂落魄地松开她的手,清词看到她的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血痕,她的眸光变幻,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而嘉阳公主仍未做出决定,公主从来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清词在旁,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他们二人的情感,她只是局外人。
  人群突然寂然无声,清词蓦然抬头,雪亮的刀光映着日色,晃入她的眼!
  行刑的时辰到了!
  清词心跳加快,忍不住抓住嘉阳公主的手,眼神亦透过纱帘看向那远在斩首台上的一众人犯。
  公主的手,与她一般冰凉,身子却一动未动。
  于这一刻,清词骤然明白,公主,始终是大周的公主,而不是为情所困的寻常女子。
  她已经做了决定。
  正在此时,一道玄衣人影蓦然挡在车窗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随即她听到萧珩低沉而冷厉的声音:“还不速速离开此地!”
  车夫一鞭挥出,拉车的马吃痛飞奔,嘉阳公主似受不住这剧烈的晃动,脱力般地倚在车壁上,两行清泪从她脸上缓缓流下。
  她未发一言,可那种痛彻心肺的悲伤,却无声地流淌,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
  清词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才发觉自己合衣睡在榻上,室内残烛虽未燃尽,可烛光只剩微弱的一息,在纱幔上摇曳幢幢光影。
  她白日并未亲眼见裴瑾人头落地的惨状,可那臆想出的情形却入了她的梦,枕衾一侧冰凉,萧珩今日命人将她和嘉阳公主送回,自己却直到现在也未回府,她等了他许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醒,便再无了睡意。
  清词披衣走到窗前,一钩冷月挂在梢头,漠然看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桂子的香气浮动在清寒的月光下。
  原来,仲秋不觉已经过了。
  院中传来推门的声音,清词急步走到门口,果然见到萧珩徐徐步上台阶,月色在他身后拉下颀长的影子,两人视线交汇,她从他的脸上看到掩不住的疲惫。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有些粗哑。其实看向她,他第一句便是想要责备她为何去那种地方,可想到嘉阳公主,又不由觉得多此一问,去都去了。于是话到唇边,便换了问法。
  “睡不着,也放心不下你。”
  萧珩欲言又止,走到屋子正中的圆桌上,倒了杯冷茶一气灌了下去。
  清词安静地站在一旁,萧珩虽是武将,可自幼所受的教养,让他一举一动,都是侯府公子的优雅,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讲究的时候。
  接连用了两杯残茶,萧珩的脸色才缓和了些,看向清词歉然道:“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清词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是在为裴瑾的事情难受。
  前世,她因着顾纭离世郁郁伤怀了很多年,她能理解他此时的感受。
  萧珩怔了怔,出声道:“镇远侯府要避嫌,我和子琛收殓了阿瑾,寻了一处将他葬了。”
  “朋友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他喟叹,也在向她解释他晚归的原因。
  “我明白。”清词握住萧珩的手,柔声道。
  “若是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你尽管去做。”
  萧珩抬眸看她,下一刻,他忽然将她紧紧抱入怀中,许久,一滴热泪落在她的肩头,她听到萧珩在她耳边低声道:“阿词,谢谢你。”
  *
  秋末,清词送别崔滢。
  许是因已将一众谋逆犯人悉数处死,达到了震慑朝堂的效果,永徽帝顺水推舟,应了她的请求,放崔滢离开,对外宣称祈王妃亦殉夫自尽,今后,她需改名换姓,不再是崔家的女儿,祈王的太子妃了。
  清晨,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金水河上,河畔,大片大片的芦花尚残留着昨夜的霜冻,被风一吹,层层翻动,绽放如雪。
  崔滢做男子装扮,一身月白夹袍,清秀的脸庞带着几许如释重负的轻松,看着眼前美景,她有些怅然:“这蒹葭秋雪的景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
  还是闺中时,与密友游玩,曾流连于京中四时景致,吟诗作赋。自嫁了人,她便再没有这般闲情雅致了。她的心思,用在了为赵麒打理后院的中馈,约束争风吃醋的妾室,应对宫中婆母关于子嗣的责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而麻木,她早已忘了自己亦是有血有肉,有着喜怒哀乐的人了。
  她早知赵麒的寡情,亦不奢望白头偕老,但身为他的妻子,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家族的期望和对赵麒的失望中,如履薄冰地寻找微妙的平衡,原以为便是他君临天下,她的一生也便是如此了,可人生际遇难料,赵麒刺出的那一剑,勾销了过往的夫妻情分,却给了她解脱。
  清词问:“不知崔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崔滢沉思片刻道:“原以为皇上便是不杀我,我的余生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如今既托你之福,有了这个机缘,我便先四处走走,看看这大周山水,我不敢自夸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琴棋书画多有涉猎,针黹经济也略通一二,我不信自己无以谋生?”她粲然一笑,眉目之间,可见昔日名满京华的才女风致。
  清词点头,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崔滢。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程仪,还请姐姐勿忘推辞。”她按住崔滢的手,恳切道:“还有一封信,姐姐若是暂无落足之处,可执此信去姑苏晴鹤书院寻谢山长,她的名字,想必姐姐也听说过,以姐姐的才学,谋个教职不是难事,当然,去与不去,全在姐姐自身,姐姐往后的人生,皆由自己掌控。”
  崔滢垂眸,心中感慨万千,只是曾经的一念之善,不想清词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半晌,她将匣子交给侍立在旁的凡霜,屈膝行礼:“妹妹和世子的大恩大德,崔滢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凡霜噙着泪,跪下磕了个头,感激道:“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夫人。”
  清词侧身避过,扶起崔滢,叹道:“皇上并无意为难姐姐,妹妹也只是顺势而为,姐姐不必如此。”想起崔滢话中提到萧珩,面上不禁微露诧异之色,涉及祈王,此事她最不想牵涉的便是萧珩,这里还有萧珩什么事儿吗?
  崔滢抬眸,恰留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惊诧,不禁讶然道:“难道妹妹竟不知,是世子将我从火中救出的么?”
  清词的确不知,心中存了疑惑,但这于崔滢,总归是一件好事,遂嫣然道:“如此可见,姐姐必是后福绵延之人,愿姐姐此去一帆风顺,愿你我再有相见之时。”
  “多承妹妹吉言。”崔滢再次谢过,与她告辞,便带着凡霜登舟而去。
  清词遥遥望着主仆二人的身影,直到在浩渺的雾气寒烟中消失不见,才转身朝马车走去。
  萧珩今早陪她前来为崔滢送行,但两人交谈,他多有不便,遂只在马车旁等候,见妻子上了马车,他翻身上马,便要护送她回府。
  清词想起崔滢方才的话,从车窗探头,娇声道:“你上来,我有事问你。”
  谁知萧珩听了亦是茫然:“我何时救过她,?”到如今他都没有仔细看过崔滢的样子好不好?
  清词抿唇看他。
  萧珩的求生欲立刻拉满,苦思冥想,蓦然想起那日他冲入火中,似乎是将一个受伤的女子扔给了赵麒,莫非便是崔滢?依稀记得后来赵剑向他禀报过,只不过回府后,他满心满眼都在清词身上,再者,赵麒所做之事,他无法迁怒崔滢一个弱女子,因此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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