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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话,差点把皇上气吐血。他怒道:“你们别得意,就你们手下那些人够什么用?禁军足有五万,等禁军大营的人包围宫城,你们插翅难逃!”
  “嗷,好多人啊!”荣相望笑嘻嘻地说:“只是可惜……禁军大营的人,至今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荣相望正说着,小南小北从殿外扔了两个人进来,一个是刚才得到吩咐去请太医的那个内官,另一个是大明宫外值守的羽林卫。
  “御前的人果然是足智多谋,随机应变,察觉出事态不对,便一个个出宫报信。只是就算出了宫也没用。九门巡捕营已经将京城九门全部封闭,连一只鸽子都飞不出去,禁军大营在东胜门外三里驻扎,是怎么也不会察觉的。皇上,您别在这儿拖延时间了。早点了事,我早点开城门,不耽误大家进出啊!”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张皇后此刻连手上的伤势都不顾,指着皇帝肆意大笑,“周世平,什么叫瓮中捉鳖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周显旸,你比我懂怎么折磨他!”
  皇帝闻言,气得大力扇了张皇后一个巴掌,又恶狠狠道:“显旸!朕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如此对朕!”
  “不薄?”周显旸好笑,“你让我自小失去母亲,这叫不薄?别废话了,下旨写罪己诏,我不杀你。”
  长公主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混乱的场面,知道皇上大势已去,好言劝道:“世平,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公正,你就答应他吧。”
  说话间,沈都知已经吩咐人将笔墨纸砚和玉玺带进来。皇帝厌恶地瞟了他一眼:“你倒是乖觉。”
  沈都知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皇帝提笔蘸墨,无意间看了一眼周显瑶,忽的扔掉了笔:“我不写,能把我怎样?难不成你真的要弑君?显瑶在此,她为了你尚且敢与羽林卫当面起冲突,你若弑君,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的夫君是北真国主,北真铁骑……”
  “哼……”周显旸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显瑶见到父亲一国之君,眼下如此狼狈,心中的确不忍。她走到皇帝身边蹲下,拉着父亲的手:“请父亲下罪己诏。”
  “你……”
  “并且在罪己诏的末尾,宣布退位。”
  “显瑶!”皇帝几乎是要哭出来了,一脸委屈愤懑,“你怎么也跟他一样不孝!忤逆!……”
  周显瑶不为所动,轻声道:“父亲,别忘了在你的罪己诏中加入一条,明面上与北真国结下秦晋之好,却暗中派人行刺北真国主,险些破坏两国百年来的和平。”
  “……”皇帝奋力摇头,“这是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宋烨星。”
  “他胡说,一个死人的话,死无对证!朕与北真老国主是好朋友,朕怎么会……”
  “父皇,您就承认吧!”一直在角落里旁观这一切的岐王周显昭,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十八岁的少年,起身走到皇帝和昭仁公主面前,躬身道:“今日,父皇见过恩吉国主之后,特地交代我,过些日子送六姐回北真,趁机解决六姐夫。
  父皇,我不明白,王冕先生教我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忠君爱民,可是您为什么要杀六姐夫,这是在保家卫国吗?如果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北境开战,儿郎战死,那又算是爱民吗?为什么您让我做的事,与先生教的是两套呢?”
  “显昭……你也要造反吗!”皇帝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个一个逼迫自己,已然崩溃。
  “我不想造反!我只想成为先生所说的那样的人,我不想伤害六姐和六姐夫!”少年梗着脖子吼道:“六姐夫大老远来,还给我带了一根上好牛皮做的鞭子,我怎么能一边收他的礼物,一边与他喝酒,还一边杀害他。只要您在位一日,我就得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希望您退位,把皇位交给配得上他的人。”
  “住口!你们这一个个不孝之子!”皇帝又开始无能狂怒,扔东西发泄。
  “怪谁呢?”荣相见看着几乎无赖般的皇帝,道:“那些曾经在乎你,爱你的人,都被你一个个伤透了。种因得果,皇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皇帝看着满殿的皇室宗亲,这些都是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此刻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复想起登基那日,大明宫宴,何等热闹风光。如今,他的风光结束了。
  他不甘心……
  周显瑶重新给父亲蘸墨,把笔塞进他手里:“宋烨星没有死,他一直在北境军中。父皇,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牌想要打,还有很多王军可以指派,如您当年夺位时那样。但是,西秦军、北境军和北真国的铁骑合力围剿之下,你根本没有胜算。你必须退位,我才能放心与恩吉一起回北真。”
  皇帝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恩吉要来迎接公主了。他们就是要逼他退位!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气盛的面孔,再看着自己皱得不能看的手背,他瞬间心灰意冷。
  “罢了,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被自己的孩子算计,是我的报应。”
  皇帝终于放弃挣扎,一笔笔写下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那一张张记忆中模糊的脸,曾经给予自己支持和爱的人,随着文字一个个重新鲜活起来。
  他写着写着,眼泪滴落在纸面上。
  迟来的道歉,廉价无比。周显旸厌恶地看着他做戏。
  这封罪己诏足足写了五十六条,写到天黑。
  大明宫掌灯时分,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帝抬头,征询锦王的意见:“传位于……”
  “传位于皇太子周显旸。”锦王平静道。
  皇帝疲惫的眼中,满是诧异:“你竟然不想争一争,也不替你的孩子争一争?”
  “这个位置,德才兼备者才能胜任。我已经老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把天下搞得一团糟才怪。显旸……”七皇叔回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好好干啊!”
  这个结果,周显旸已经有所预料,他不点头,只怕七皇叔和婶婶回去睡不好觉。
  “七皇叔,放心。”
  七皇叔这才笑了,等皇帝写完,他接过笔,在皇帝惊疑的目光中,将矫诏篡位那条大罪抹去,再把罪己诏交还给皇帝,盖上玉玺,递给周显旸。
  同时,他从周显旸手中取过那封遗诏,时隔二十年,重看一眼,物是人非,泪水盈眶:“父皇对我寄予厚望,更希望我平安喜乐……显旸,我比你有福气。”
  说罢,七皇叔将遗诏放到烛台上方。一封可能动摇江山的遗诏,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第198章
  天黑透了, 大明宫中所有人都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段飞奉命,亲自带人将皇帝软禁在崇华殿,只待他明日上朝宣布退位。再派亲信前去禁军大营, 告知情形,稳住局势。
  七皇叔倒是心情愉快, 招呼着众人:“都家去吧, 今日的事,都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便是你们传出去,我不认, 长公主不认,那就是假的,是疯话!疯子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明白。”
  众位皇室宗亲也都心知肚明。关于此事的所有证据都已毁灭,只剩皇帝的罪己诏与退位诏书。周显旸也的确最合格的继任者,宗亲们说来尊贵,此前被皇帝安置着没有实权, 更没必要为他与他儿子作对。
  七皇叔告辞之前,又一次拍了周显旸的肩膀:“明天就不能叫你显旸了。孩子,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
  周显旸感激地握住七皇叔的手,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
  紧跟着, 长公主也来与他告别,她没再多说今天的事, 只道:“明天就去接你母亲吧?慈宁宫一年没人住了,让沈都知派人好好打理一下。”
  直至此刻, 周显旸才头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像是征求意见一样, 拉着相见的手:“母亲肯定不愿意住慈宁宫,我想先让她在煜王府住一段时间,那是我们的家。”
  荣相见点点头,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随后,她捧着肚子,被周显旸和周显瑶兄妹两个,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护送着往外去。
  “今晚,你就跟我回福宁宫去睡。横竖,四哥今晚是必定要守在宫里的。”周显瑶操心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没有伤着吧?
  荣相见摇摇头:“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连这点阵仗都怕。”
  “哟,你还挺得意!”孙明悦在后头抱怨着,“刚才我都快哭死了!”
  “就是,你们怎么不跟我们通个气呀!”允王还没缓过来,“我魂都快吓没了!”
  荣相见想起刚才明悦和显瑶老母鸡护小鸡的样子,又好笑又心酸,她重新好好抱了抱她们。
  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一时竟然百感交集,搂成一团哭了起来。
  剩下三个男人站在外围,满脸忍俊不禁。
  大明宫外的廊下,陈日新正守在这里。
  周显旸是第一次当众与他说话:“谢谢你,陈日新,若无你相助,今日相望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陈日新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顺利就好,明日我也想亲自去接余娘娘,不知道殿下是否允准。”
  周显旸点点头:“若你不嫌辛苦,自然可以。”
  陈日新难得笑出声,很快又收敛了情绪,本分地和每一位贵人道别。
  经过长公主府一众人时,他特意看了荣相知一眼,她脸色很不好。
  目送荣相知走远,他才告诉周显旸:“荣家三姑娘下午见到我,要我向皇上报信,说承乾宫曾召见您和太子妃。她似乎……不安好心。”
  周显旸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和小姐妹相拥的相见,低声道:“她是留不得了,这件事不必让太子妃知道。”
  “是。”
  岐王还没从下午的经历中缓过来,正兴奋着:“四哥,你真厉害!我真服了你了!今天也是我第一次顶撞父皇!”
  “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场面?”
  “偶尔经历一次嘛!”
  “是你四哥厉害还是你姐夫厉害?”恩吉从旁搭住岐王的肩膀,捏着他的脸,强势提问。
  岐王嘟着嘴:“要不改日你们两个打一架?或者来场球赛?”
  “我看可以。”周显旸笑着推他们走,恩吉回头,“我还要等显瑶的人把鸿月送来,我带回驿馆去。今晚她们肯定是要睡在一起,好好聊聊的。”
  “是啊。”周显旸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布防的相望,今晚他们两个是不能睡的。
  出宫的路上,长公主忍不住唉声叹气:“我也真是疏忽,不知道这些年他做了这么多混账事!否则也不至于让他落到自己的孩子都跟他反目的程度。为君为人,做到这个份上……”
  驸马都尉宽慰道:“公主毕竟不在宫中生活,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皇上的事呢?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呢。就别怪自己了。”
  “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事情都已平定,显旸很快就能见到余皇后了。我们给他看着风向,仲卿你在监察院也要留意着。”
  “那是自然的。我真佩服显旸,试想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搭救母亲,也不知从何做起。”
  “显旸是受了不少苦,但也是有福气的,荣家姑娘陪着她一路走过来……连这么惊险的场合,都挺着肚子替他打抱不平,难得啊。”
  提起这个话题,文仲卿又想起刚才经过荣相见时,看着三个姑娘劫后余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场面。
  当时,他下意识回头找自己的妻子,只从她脸上看到不屑鄙夷。她似乎从来没有为别人奋不顾身的习惯,只有索取享受。
  如果有一日自己落了难,她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顺风顺水二十多年,他第一次预想这种不吉利的场面,想到这里,他没来由一股烦躁。
  荣相知对于他们的对话,丝毫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被恐惧占满了:陈日新,陈副都知,居然是周显旸的人!那她下午报的那个信儿,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或者,陈日新不会那么多事。那么几句话,不至于告诉周显旸吧?
  再说,他说什么难道周显旸就会信吗?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对自己下手?
  她不认,又能把她怎么样?
  “相知……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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