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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这是联合外人来坑自己儿子是吗?”
  康氏被她亲儿子质问的浑身打起了哆嗦,心说,这孩子素来圆滑,又常装模作样的贪图外人说一句孝顺,从没这样跟她当面顶撞过,老太爷说的对,若芯如今就是他的软肋,不赶紧把同王家的过节掰扯干净了,这小子早晚六亲不认,连亲娘都敢忤逆。
  她一边上前捶打着刘钰,一边气骂道:“混账东西,你再大声点喊,让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忤逆你亲娘的。”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是生个耗子出来,也不该生下你这个只会讨债的孽障。”
  ……
  又骂了好几句,寻思骂够了,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才慢慢坐下来,同他说道:“你还没看明白么,事就是这么个事,跟你祖母病不病的有什么干系。”
  “母亲,若芯才是你儿媳,母亲为什么要向着外人。”
  “你讲理不讲,我什么时候向着外人了,老太太病了,人娘家人来看一看,问一问,我还能板着脸把人撵出去?传出去,我们刘家的名声要不要了,如今别说她们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咱们得听着,就是真闹起事来,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这事就是到了陛下跟前儿,陛下也不可能帮你把他们赶走。”
  虽说出嫁从夫,可在这东京城里,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是有娘家人去亲戚家寻场子的规矩的,也是人之常情。
  王老太太的病不过是个由头,王家此番来闹图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如康氏所言,明面儿上谁也挑不出他们一点儿错。
  倘或恼羞成怒把人赶走,便是上赶着给人留话柄。
  “是他们不仁在先,为了一己私欲就买/凶/杀/人,竟还有脸来我们府里闹事,想让爷就此吞下这口恶气,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可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那法还不责众呢,若他们真聚到一块儿,事闹大了怎么办?”
  “让他们来闹,老子管他们的饭,我倒要看看,咱们谁耗的过谁…”
  一面说着狠话,一面推门出去。
  康氏在他身后,被气的捂上胸口,大骂着:“孽障…你…你要气死我…”
  却不想,刚一开门,就瞧见若芯白着一张脸站在西暖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听见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只是来慈园了,她是从顾家回来了。
  “老太太病了,我来看看。”
  刘钰脑中倏然冒出个期待,下意识地往她面前走了一步,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还走吗?”
  她竟也配合着他,用气音低低答了一个字:“走。”
  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话,可刘钰还是在她开口的当下,就从她面前弹开,心里那本就上下乱窜的怒火一瞬间烧的更旺。
  他看着她满面不关心不在乎的脸,只觉自己像是个画了一脸颜色的跳梁小丑,正缩在雪地里孤独地唱着独角戏,一个可怜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妈的他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刘钰心灰意冷,转头扫见屋里女眷都在看他,只觉面子里子碎了一地,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等他转过眼再看若芯时,那双冒着火的眼睛里竟慢慢带出了绝望,这才察觉,他这么愤怒不冷静,只因应了他母亲说的话:他根本拿王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钰忽的上前,一把抓住若芯就骂:“谁他妈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做什么,一回来就触老子霉头…”
  他像个绝望的猛兽,殷红着眼似是要吃了眼前女人,又像干了亏心事的商人,在心里计较着,他再不能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说,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若芯原是一进屋就听见刘钰跟康氏在吵架,就吓白了脸,此时又被刘钰守着人骂,一时间花容失色,忙护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想离这神经病远一点儿。
  康氏也听见外头动静,急忙从西暖阁里出来,见刘钰正抓着若芯叫骂,忙上前去拉他:“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怕刘钰这会子气急败坏的手上没个轻重,再给若芯抓出个好歹来。
  待把若芯从他手里拉出来,护在身后,才指着门口又给了她儿子一句:“给我滚出去。”
  刘钰气冲冲的转身出去了,气还没撒干净,就见卫林又跑过来请示:“二爷,铎大爷和钏二爷那边劝不了,叫奴才来请二爷过去商议。”
  刘钰:“滚。”
  骂完奴才,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了慈园内书房,心里怎不明白,这样的主意,绝不是他母亲出的,即便她想的出,老太太也不可能配合着做,他父亲在他面前只会做正人君子,也不可能出这馊主意,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整治他的,只有他祖父刘斐。
  “老太爷去哪了?”
  刘斐身边的管事,竟也不避讳,笑眯眯的回小主子话:“回二爷,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说是冬天也得叫孩子们多活动活动筋骨…不好贪图屋子里暖和,就一天天的不出门。”
  “……”
  刘钰想砸了他祖父的内书房。
  他从慈园出来,就径直去了前头理事的厅堂,屋里刘家子弟都在,连东府的也过来了。
  刘铎气哼哼的在厅里打转:“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要咱们给个交代,交代个屁,老太太病了不是寻常事吗,谁家老人没个三病两痛的,一帮没脑子的蠢货,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刘钰一进来就听众人一叠声的在抱怨。
  “要我说,先抓两个打一顿解气…”
  “大年下的真是晦气…”
  刘钰这边一坐下就问刘钏:“你是他们家姑爷,你的面子他们也不给?”
  刘钏是王家女婿,这会子的脸色,可不是众爷们里头最最难看的:“二哥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既来闹事,就是打定了主意,哪个还管他姑爷姑奶奶的面子了,说白了,他们那是嫌你当初没做成他们家的姑爷,妈的,脸都不要了。”
  说完不解气的又咒骂了两句,想他方才也同刘钰想的一样,想凭自己是王家女婿,好歹把人劝走了再说别的。
  没想到那些人油盐不进,还阴阳怪气道:“姑爷别瞎操心了,咱们冲着谁来的,姑爷心里头明白,正主不露面,我们是不会走的。”
  刘钏许是觉得没脸,恼道:“你们要杀人家老婆,还指望人家好言好语的招待你们不成?”
  “那原本是个妾,又被你们家发落了出去,当家主母看不顺眼,要收拾,哪家哪户没有那样的事,怎么到了我们王家,就成了天大的错了。”
  刘钏见说不通,这才气急败坏的从客室里出来。
  这边刘钰只管埋怨他:“你好歹娶了他们家的姑娘,一点手段都没有么?”
  刘钏这会儿只觉做了王家女婿委屈死了:“他们如今满口的理,我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试探着说:“要不,要不就松一松口吧…”
  话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刘钰把手边的茶扫了出去,冲那位想息事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你倒会说,敢情他们没雇人杀你老婆。”
  “这是什么话…”
  说话就要吵起来。
  刘铎赶紧上来劝:“行啦,自家兄弟,都少说两句,还是想想怎么把人弄走吧。”
  ——
  王家人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意犹未尽的从刘府走了,走之前扬言,明天还会来。
  刘府门前,夕阳余晖的七弯巷,来往行人众多,刘家的马车缓缓从街口驶来,咕噜噜的车轮声,似是在追赶快要暗下去的天色。
  “爹爹。”
  阿元没等小子们置上阶儿,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扑到刘钰怀里,兴高采烈的跟他爹说,今天都去了哪儿玩,见了谁,又交了几个好朋友。
  刘钰没理孩子,两只眼睛目视他祖父从马车上下来,到底没上前扶一把。
  “祖父玩的可好,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来对付钰儿,怎不留下来观赏观赏。”
  年逾古稀,刘斐的悠闲就像是刻在了脸上,宫变也不曾隐去半分,他笑着看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进府去,这才转头对刘钰说:“太医昨天就看过了,你祖母小病一场,没什么事,没错…是我叫你祖母装成病重的样子,又给王家人送了信,提点他们可以借此来要挟你。”
  老人家一双鹰眼,盯着刘钰略显疲惫的脸色看了又看,说:“以咱们钰二爷如今威势,仗着陛下宠爱,动辄打压异己,公报私仇,狂傲的连我老头子的话都听不进去,这般小场面,定也能应付自如吧。”
  “祖父…”
  刘斐:“你别叫我,我如今管不了你,只能拿你祖母的病来对付你,这个祖父,不当也罢。”
  说罢,领过阿元,进了刘府的大门,阿元小人迈进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就见夕阳斜影打下来,他爹耷拉着脑袋站在影子里,灰头土脸的有点像他养的肉团,那狗犯了错也是这副模样。
  好半天,刘钰才隔着两步路默默跟了上来。
  快到慈园时,刘斐停下来,回头把阿元交还给他,继续说道:“这主意我不出,王家早晚也会想出来,与其到时候闹的不交,不如现下就捅出来的好,我老了,你祖母也老了,真到了那一天,刘家非伤筋动骨不可,你煞费苦心拿命换来的前程,这是想就此还回去么?”
  “……”
  “钰儿,祖父方才也说了,现如今的都是小场面,尚有转圜余地,此番也不过是敲打你,给王家留一口气,莫要赶尽杀绝,不然你祖母归天治丧之时,王家若在丧事上做文章,我朝以孝治天下,太平时期谏官的嘴是堵不住的,一个大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觉得你还能撑得住?陛下还能向着你?”
  “可…”
  可若芯怎么办?她会怎么想?
  刘斐看出他的迟疑,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小子收心只对一人是好事,可若太过痴心…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阿元娘亲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来着?听人说好像是个学医的女子,可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叫他孙儿这样痴迷?
  刘斐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刘钰闻言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伸手把阿元拉到身边,眼中渐渐漫出坚定之色,他指着阿元对刘斐说:“祖父,这是她当年背井离乡辛苦给我生下来的儿子,我觉得值…”
  两个人的感情里,先付出的那个,被辜负的可能性总会更大一些,刘钰觉得,这世上,也只有那个女人,是不以权势富贵为前提,来给他生儿子,他才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已。
  有了孩子就有了家,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我老了,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情爱,还是那句话,祖父绝不逼你,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刘钰嗤笑一声:“您老人家…还没逼我…您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压的孙儿一天缓不过气来。”
  刘斐不置可否,俯身摸了摸小阿元的脑袋:“小子,以后别学你爹,听见了吗?”
  ——
  两个月后,若芯如愿生了个女儿,小丫头和她梦里见过的一样,眨着眼睛笑起来很甜,甜的刘钰心都化了。
  张氏抱着小外孙女,跟康氏一起,坐在南炕边儿上看孩子。
  若芯靠在床头,被宝琴喂着喝月子汤,时不时的就要往她俩那边瞥一眼,她原是心里害怕,怕她母亲跟她婆铱誮婆,别再为她在娘家生孩子的事吵起来。
  却没想到,两个人说着说着,竟说到一块儿去了。
  “我女儿命苦,我做娘的对不住她。”
  张氏是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同康氏说起阿元时,不觉悲从中来。
  “亲家太太不知,当初我是想陪若芯去清河生阿元的呀,我包袱都收拾好了呀,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又怕街坊邻里一问坏了他们顾家的名声,现在想想,我呸,什么劳什子名声,就是因为我不在,若芯才落了心病,月子才没做好的。”
  这话不知怎么就戳到了康氏痛处,她叹了一声,被张氏带染的,也开始回忆往事:“我又何尝不是,我钰儿也是从小从我怀里抱走的,那一年,奶娘回来跟我哭着说,说陛下欺负他,让我去求老太爷把他抱回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恨不能冲到东宫去看看他,可我那会子还怀着锐儿,我什么都做不了呀。”
  两人非但没吵起来,反而说话的口气都拐到一处去了,若芯松了口气。
  康氏:“等出了月子,就叫若芯快带孩子回去吧,家里老太太和老爷都想看孩子了。”
  又说:“我们家老太太尤其喜爱女孩儿,知道若芯生了个女孩,高兴的恨不能立时来瞧,我死活摁着没让她来,总不好让老人家折腾,太太说是不是?”
  张氏频频点头答应着,也不想若芯总在娘家待着不回去,惹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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