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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来自于沈阅这个如雪中送炭一般大起来的肚子。
  秦照他不是自称仁义之师么?届时他将他大着肚子的结发妻子推到两军阵前,看他怎么圆这个场面。
  秦照若是为了沈阅和孩子心软退让,那他自可大获全胜,而秦照若是能狠心扔了沈阅母子不要,一个为了皇位富贵抛妻弃子的男人,他也不再是什么仁义之师,更不配做天下人拥护的新君。
  可是——
  沈阅的这个肚子,怎么可能只是一场乌龙?她当初明明那么信誓旦旦,连秦照都信了的。
  秦绪脸上一片风雨欲来的凶恶表情,朱太医唯恐他降罪,连忙澄清:“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安王妃并未有孕,而且……而且臣查她脉象,还有些血亏虚弱之症,事实上,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暂时本也就不太可能受孕的。”
  沈阅本来是以为只要秦绪那边确认了秦照死讯,就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耀武扬威,所以她在回府当日就狠心对自己下了手,当时打的是孤注一掷豁出去的主意,就算秦绪知道她是为了与之抗衡故意为之,可他还得顾着他自己和柳茗烟的孩子,再气再恨,在柳茗烟的孩子顺利落地之前也不敢动她。
  而现在,阴差阳错,他拖了大半个月才找上门。
  这半月之内,徐惊墨已经替她将身体调理的差不多,并且又适当用了些手段引导脉象,一般太医就单靠着诊脉几乎不可能察觉她曾经有过怀孕又小产的经历。
  “废物!”秦绪暴怒一脚将朱太医踹翻在地。
  随后,他再次恶狠狠看向沈阅。
  然后沈阅就先发制人,直接笑了:“陛下是怀疑这位太医的医术吗?您若信不过他,您自己身上不也还有隐疾?要么叫他也当场给您把个脉,验一验?”
  秦绪再难有子嗣一事,他是对所有人都死死瞒着的。
  曾经秘密找过一个太医去看,但是那太医替他看完,在回家的路上就意外落水身亡了。
  这事,本就是他的逆鳞,沈阅这个始作俑者……
  她还敢当面拿着这事儿奚落挑衅?
  朱太医听了沈阅的话,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听说天子有隐疾,也觉得自己哪怕只是听了这样一句都要大难临头,顿时赶紧以额触地,使劲降低存在。
  秦绪则是彻底被沈阅激怒,怒目圆瞪,暴躁的就要冲上前去对她动手:“既然你也说你在安王那里没什么用了,还真当朕不舍得杀你吗?”
  然则——
  还不等他冲上来,沈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刃。
  “陛下当心!”立在门边戒备的程林宇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将秦绪扯开,护在了身后,再要去夺沈阅匕首时,却看她居然抢先一步,直至将匕首抵在了自己喉头。
  一滴鲜血,霎时自刀尖坠落。
  程林宇看得有点傻眼,秦绪却是脸上血色褪尽,惊恐不已,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却因为太过惊骇紧张了,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阅看到他的表情,反而满意的笑了。
  她的笑容十分灿烂,映着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庞,甚至妖艳的像是什么疯癫的鬼怪。
  她就看着秦绪,云淡风轻道:“现在应该不是你想不想杀我的问题吧?应该是你求着我好好的活下去,柳茗烟腹中的……”
  秦绪惊慌失措,不等她说完就连踹带吼发了疯般将程林宇二人赶了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朱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便抱着药箱跑出了院子。
  程林宇虽是担心沈阅会对秦绪不利,迟疑了一下,但是看秦绪那个要杀人一样的狂躁状态,也只得退下。
  出了院子,确保听不见花厅里两人的对话了,他就还是紧张不已的死死盯着这屋子里两人的动静。
  秦绪腮边肌肉抽搐抖动,恶狠狠盯着沈阅:“沈氏,你这是在威胁朕?将朕逼到走投无路,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
  他想嘶吼,却因为顾虑太深,声音又不得不压抑。
  “要怪就怪上辈子你与柳茗烟做事太绝,要怪就怪这辈子你非得纠缠不休,不肯放过我,要怪也要怪你自己眼瞎,两辈子都放着这满京城那么多才思敏捷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不选,非要选了个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蠢货。”沈阅冷道。
  她收起匕首,放回刀鞘里,拿帕子擦了下颈边的血迹,然后就一脸轻松愉悦的拿着匕首把玩:“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就当这是一场属于咱们三个人的孽债吧,咱们就这样互相折磨,互相耗着吧,不叫我逃出生天……到如今,就谁也别想好过,等到哪天大限到了,咱们三个就一起死在这片腐朽的烂泥里好了。”
  “反正现在,你断了我所有的指望,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说话间,她兴致正浓时,又再拔刀出鞘,黑铁锋刃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映上她清澈的眉眼,“你不仅不能动我,最好也别惹我不高兴,你若是惹我不高兴了,我万一一个不想活了,你也将就此败得一无所有。”
  她口中的“指望”,秦绪大概听懂了,她指的是秦照。
  要是不他屡次招惹,见不得她好,当初痛痛快快承认了她与秦照的婚事,放了她跟随秦照离开,那么今天……
  起码目前为止,可能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相安无事的局面吧。
  时至今日,秦绪也终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何为作茧自缚!
  他盯着眼前言笑晏晏我行我素的女子许久,终是咬牙切齿撂下两个字:“疯子!”
  然后,一扭头,甩袖而去。
  沈阅原先一直隐藏很好的情绪,却在这一刻不知怎的彻底失控,她蓦的起身,抄起桌上那把算盘疯了似的狠狠朝着院子里砸去。
  差了一点,没砸到秦绪,算盘在地上四分五裂,算珠崩落,弹射了几颗在他后脑勺也依旧很疼。
  秦绪回头,就看沈阅站在花厅门口,近乎有些面目狰狞的瞪着他。
  可他终究拿着她无可奈何,咬咬牙,还是忍着脾气转身走了。
  他走后,沈阅心中依旧义愤难平,挫败痛苦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朝她心上压来,她一边大口喘息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却是忍了又忍,强忍着没有再砸东西发泄,而是走到院子里,蹲在那一颗一颗把散落的算珠捡起来。
  秦绪来时,气势汹汹,声势浩大,走时却灰头土脸,挫败无声。
  程林宇等人察言观色,也都沉默的跟着他,不敢妄发一言。
  然则等出了大门口,大家正等着他上辇车时,他却脚步一顿,突然一把攥住程林宇手腕,问道:“你说……秦照到底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探子已经出京想办法打听了。”这程林宇哪能回答?只保守跟着应付了一句:“不过当夜那壶酒,除了跟过去的小宫女,另外也就只过了安王妃的手了,虽说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可能……但……您还是怀疑是她动的手脚吗?”
  “我倒希望是她做的手脚。”秦绪冷道。
  程林宇大为不解。
  秦绪:“朕那位五皇叔,怎么都算个痴情种了,若是沈氏放的他……”
  他回头,目光冰冷阴鸷盯着安王府大门上方的牌匾片刻,又一字一句道:“那么……她就还有利用价值!”
  他这趟来,本来是冲着沈阅有孕的这个把柄,想把她带走,以备来日和秦照对峙时候做筹码的,结果扑了个空不说……
  他甚至没能从那丫头身上试探出任何的有用消息来。
  实在是前面无声无息在沈阅手里吃了大亏,这就导致他现在听她说什么,看她做什么都不敢信了,一切都只能再回头仔细揣摩。
  甚至,有可能就是因为上回的下毒事件,他亲手将沈阅这颗棋子的作用透支掉了。
  若是直接将她留到两军阵前,在秦照对她毫无芥蒂且情根深种时,利用她甚至可以威胁秦照直接退兵归降吧?
  总之现在这个局面,对秦绪而言的确是有够叫他焦头烂额的。
  帝王的辇车回宫,安王府门前重新恢复了安静。
  也仅仅是在秦绪回宫的一个时辰之后,安王府的后巷里再次来了不速之客,一辆朴素无华的布篷马车停下。
  驾车的素樱跳下车,又撩开车帘,扶了裹着宽大披风戴着兜帽的高挑身影自车上下来,敲开了安王府的后门。
  贺太后会来,沈阅也并不意外。
  她支开了李少婉,将人请进主院的内书房,并且让了书案后头的主位给对方坐,自己则是规规矩矩直接跪在了地上。
  贺太后没坐,她进屋只是在挂着那副充满童趣的墨宝前面仰头看了一阵,然后踱步走到阳光充裕的窗户前面站着,看院子里的风景。
  有些刺目的光影之下,沈阅不太能够看清她的表情,她也直白的开门见山:“该知道的你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天然带了几分威压,却并不显得恶劣或者咄咄逼人。
  沈阅垂下眼睑,苦笑了下:“儿媳以为母后是当对我兴师问罪的。”
  贺太后叹了口气,没说话。
  事到如今,沈阅也不与她打太极,索性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儿媳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抑或者不该做……凡是我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我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我既无力左右,也无力推动,是该问问母后您是作何打算的。”
  贺太后闭了闭眼。
  她终于转头,看向端正跪在自己面前,这个表情稚嫩却坚定的姑娘。
  她是记得的,多年以前,这个姑娘的生母也曾这般跪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聊身为女子的艰辛无奈,聊她自己的决心与抱负。
  时隔十六年,像是一个宿命般的轮回。
  当年叫她欣赏震撼和惋惜过的女子,又仿佛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了她的视野。
  贺太后恍惚了一会儿,可是往事不可追,她终又很快的稳定了心神,涩然道:“你心中其实该是对哀家积怨颇深吧,因为哀家未曾早些站出来主持大局?”
  沈阅突然迎上她的视线,唇角同样凄苦无奈的扬起一抹笑:“这天下从来就不可能是哪个女子当家掌权的天下,母后的难处儿媳又如何不懂?何况殿下在京时也与儿媳说过,陛下和他,于您而言都是手心手背,无论于公于私,儿媳明白,身处这乱局当中,最难的其实是母后您。”
  贺太后闻言,心头剧烈一震。
  但她飞快的掐了下掌心,没叫情绪从脸上露出来。
  可是沈阅从她短暂迟疑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这手感情牌打出来的成效。
  “母后!”于是,她再接再厉,叩首在贺太后脚下:“不,太后娘娘,我知道之前我做的有些事情于您而言是极大的伤害,我不求您体谅,也勿须您的谅解,只是这一次,我求您,求您站在安王殿下这一边。”
  她重新抬起腰板儿,直视面前女子的面容。
  “这么多年,其实您一直都是在偏袒陛下的不是吗?”
  “如果他做得好,对的起您的牺牲,对的起安王殿下的一再忍让,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期望,那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这么多年,他都做了什么?坐在别人的血肉白骨为他垫起的龙椅上,蝇营狗苟的算计。无视重臣之家忍辱负重的牺牲,心安理得享受您这个亲生母亲对他的付出,又因自己小肚鸡肠的猜疑,对自己至亲骨肉的兄弟屡次下手迫害。”
  “所有人都在为他铺路让路,却全无一人得善终,都要被他恩将仇报。”
  “若是抛开您是陛下生母这一点,咱们平心而论,这样的世道,真的是对的吗?还是因为他是您的亲儿子,您一定要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我想,这也不是先帝的初衷吧。如果他当初知道陛下会是这样的人,他的皇孙会是这样的人,他真的还会做下当初的安排与打算吗?”
  “太后娘娘……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但您不是啊,您这不是成全安王,您成全的是大越皇族传承了六代人的天下和这天下的百姓。”
  沈阅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说完。
  虽然秦熙已经驾崩,但她心底里压根不承认秦绪这个新帝,所以言语间的“陛下”指的还是宫里躺在棺椁里的那一位。
  甚至于,她也知道,这所有的道理都不需要她讲给贺太后听,她那样的人,在宫闱争斗中活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道理是须得自己这样的小辈讲给她听的?
  只是——
  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杀了人家的亲儿子,又伤了人家的亲孙子,她想着或者自己该给对方一个台阶。
  贺太后并未打断她,心平气和听她说完,然后才问:“那你呢?”
  沈阅愣了愣。
  然后,她坚定的抿抿唇,再次迎上了对方的目光:“我知道我此前诸多行事并不光彩,我也希望他能成就这天下,所以我不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将来……只要您可以坚定立场,我可以不回他的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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