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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瑞雪兆丰年,可来年是不是丰年,现下还不得而知,不过近来的雪却下得很是频繁,每隔个三四天就会下一次。
  如今外头又开始飘起了乱琼碎玉,寒风裹挟着霜雪不断地呼啸而过,风吹打在窗棂上,令原本单薄的窗棂纸凝上了一层冰霜。
  潮湿的寒意从窗棂缝隙涌入屋内,悄无声息地侵入体肤之中,哪怕已经穿上了很厚实的袄子,也抵抗不住这股寒意。
  若换作是在往日,陆为霜定会吩咐下人赶紧在屋内烧火,备好暖炉和汤婆子来供她取暖。
  但经历了三天前那场大火,陆为霜这几天都不敢生火取暖,夜里也不敢点灯,但怕在床上躺着的洛咏贤冻着,她最终还是克服了心中的那点恐惧,只是在火盆烧烬前她都一直盯着,以防出现意外。
  洛咏贤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这三天来,陆为霜除了去沐浴如厕外,其余时间一直都守在洛咏贤身旁,晚上也宿在这里,就睡在离洛咏贤床边不远的软榻上。
  回想起三天前的所发生的事情,陆为霜至今仍心有余悸,她没想到程沥竟会疯到这个地步,不仅自己要寻死,还想拉着她一起死。
  更没想到,洛咏贤还会舍命救她。
  陆为霜一直认为,这世上的男儿大多都薄情又多情,今日对妻子许下的诺言,他日也会对别的女人承诺,他们妻妾成群看似哪个都爱,实则哪个都不爱,即便是不能纳妾的平民,也会手里有几个闲钱就去逛窑子,这些男人所谓的爱,简直比生虫拐杖还要靠不住。
  洛景鸿说爱她,可却依旧左拥右抱,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他自己管不住自己裆下那几两肉,却要求她恪守妇道,对他忠贞不渝。
  程沥说爱她,可却想着要杀了她,要她陪他一起死,不仅如此,他也从未顾及过她的想法和感受。
  是以她从未设想过,这世上竟会有男人甘愿舍命救她……
  洛咏贤和陆为霜以往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从不在意她的贞操,哪怕他再嫉妒,占有欲再强,也不会因为她不是完璧之身而在床笫上出言羞辱她。
  而他自己还十分洁身自好,不纳二色,也不涉足烟花之地,自始至终都对她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别的女人。
  他会为了她,去学洗衣做饭这种大多男子都不愿去做的事,会为了搏她一笑,做出许多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会因为她不想要孩子,而自己服下绝子药。
  可即便如此,陆为霜仍然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哪怕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她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不要沉沦,她绝不能泥足深陷,绝不能爱上洛景鸿的儿子。
  直到那一天,在她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就要和程沥一起死在火海里时,洛咏贤出现了……
  他不要命的闯进火海里将她救出,而后还为了保护她而被木梁砸伤,昏迷不醒。
  若说陆为霜从前只是对洛咏贤有点喜欢的话,那么这一刻,她却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
  陆为霜从前就觉得洛咏贤很傻,现在更是如此。
  他为了保护她而被砸伤,但他在昏迷过去前,还在劝她不要管他,让她赶紧走。
  但陆为霜并没有听他的,最后还是上前搬起了压在房梁,想要带他一起走。
  所幸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只是在一间不算大的小楼阁里,还是在第二层的走廊上,那倒塌下来的木梁仅仅只是走廊边上一块不起多大承重作用的小木梁,砸落下来时只剩下小半截了,还稍微缓冲了一下,否则的话,洛咏贤怕是要当场归西了。
  可压在他身上那小半截木梁虽不算大,却也足有六七十斤重,陆为霜要搬动此物已是不易,更遑论她还要拖着昏迷不醒的洛咏贤一起走?
  所以洛咏贤才会叫她快走,让她不要管他……
  若非洛咏贤的奴仆们最终冲入火场找到他们,他兴许真的要命丧火海了……
  然而现在他虽被救了出来,可他身上的伤势却不容乐观。
  大夫说,他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加之被重物砸伤,这才昏迷不醒。
  吸入过多的浓烟本就对身体有害,许多人死在火海里的人很多都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浓烟熏死的。
  而且洛咏贤被重物砸伤时可能还伤到了肺腑,这更是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若是洛咏贤能醒过来倒还好,最怕他醒不过来。
  不仅如此,大夫在替洛咏贤把脉时,还说他曾服用过至阴至寒的药物,导致他现在体质虚寒,很多药都不能服用,医治起来也甚是艰难。
  至于这至阴至寒的药物……陆为霜一听便知,那是洛咏贤之前为她喝下的绝嗣汤。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洛咏贤从龙有功,新帝在得知他的伤势后派了好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来为他诊治,各类名贵药材也不停地往府邸里送,能让他暂且无性命之虞。
  也是在这时,陆为霜才发现她离开府里数月,府上的奴仆依旧把她当作女主人来看待,对她毕恭毕敬,也仍称她为夫人。
  正当她对此疑惑不解时,洛咏贤的侍从则告诉她,洛咏贤曾吩咐过他们,若是她回来,就定要好好服侍她,唯她的命令是从,但她若是依然想走,她也可以直接走,他们绝不会阻拦她。
  陆为霜以前是很想离开洛咏贤,但如今……她却不想再走了。
  回想起这些事情,她凝眸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洛咏贤,不禁垂泪,“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会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我希望你能醒过来,我希望你的身体能健康无恙,这就是我的要求,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就绝不会食言。”言罢,陆为霜伸手摩挲了一下洛咏贤的脸颊,低头在他的唇上烙下浅浅一吻。
  ……
  洛咏贤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过往的回忆如走马观花般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而最后的画面,则定格在他催促着陆为霜不要管他,让她赶紧走的时候。
  在濒死之际,洛咏贤心中是不甘的,因为他在这世上仍有牵挂,他迫切地想知道陆为霜如何了,有没有成功逃出去。
  可无论他再怎么着急,他也见不到陆为霜的状况如何了,他宛如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刺骨的寒意如蛛丝包裹猎物般缠绕着他,眼前只余下漆黑一片……
  倏地,他的唇上传来如幽兰般的温热馨香,脸颊也似是被一双温软的柔荑轻抚过。
  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洛咏贤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静,那双轻抚过他脸庞的手便是他的救命稻草,将他从万丈深渊中拉回了人间。
  洛咏贤缓缓睁开似是被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眸,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为霜……”
  “咏贤?!”
  俩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见洛咏贤终于清醒了过来,陆为霜喜极而泣,她本想立马喊大夫来为他把脉,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可洛咏贤却在此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一副生怕她离开的模样。
  无奈之下,陆为霜只好继续留在屋里,吩咐守在屋内的下人去请大夫过来,旋即又问洛咏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洛咏贤只是怔怔地看着陆为霜,直至她又问了一遍,他才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随后,洛咏贤却开始反过来询问陆为霜的身体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陆为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揉了揉洛咏贤的脑袋,将她之所以会和程沥在一起,以及会发生那场火原委都告诉给了洛咏贤,并撩起衣袖给他看,告诉他她并未受伤,让他别忧心也别自责。
  可听完她的话,洛咏贤反而更自责了,“抱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当时没计划周全,这才让程沥那厮得逞了……”
  “这也是你我都不曾料到的事,这不怪你。”
  言罢,陆为霜又低头吻了吻洛咏贤,满意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然后转身去请大夫进门来为他诊治。
  *
  之后的一个月里,洛咏贤的身体便在大夫的医治下渐渐好转,他毕竟才刚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习过武,身体自是比寻常人硬朗,恢复得也快,如今已然能下床走动了。
  但随着身体渐渐康复,洛咏贤心中却开始怅然若失了起来。
  这一个多月以来与陆为霜在一起共度的日子,正是洛咏贤从前最奢望的事。
  他们仿佛真的是对寻常夫妻那般,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也没有什么不情不愿,一切都平淡且温馨。
  可他们现在的生活越是温馨,洛咏贤就越是不舍,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泡影,怕陆为霜有朝一日又要离开他。
  但他也做不到靠装病来让陆为霜留下,他的思想很是矛盾,在他身体还未好转时,他是希望陆为霜能狠心一点直接离开的,他不怕死,可他不想让陆为霜看到他病入膏肓时的狼狈模样,也不愿因此耽搁了她。
  现如今他已无性命之虞,身体也在渐渐康复,他就又舍不得让陆为霜走了……思及此,洛咏贤便觉得他真真是这世上最坏的人了。
  但装病搏同情这种事他还是不可能做的,一来他不想让陆为霜忧心,二来虽然陆为霜肯照顾他这点令他很欣喜,但他却不想让陆为霜来照顾他,自他苏醒后,他便是让小厮来照顾他的,而在他能下床走动后,他更是能自己来做的事都尽量自己去做。
  因为他不想让她操劳,也不想让她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
  他就这么纠结了良久,直至冬雪即将消融,枯木枝头悄然萌生出了新芽,他才在他的身体将要痊愈时,开口询问陆为霜,“你……会离开吗?”
  陆为霜摇头,“不,我会留下来照顾你的。”
  “那你是不是等我伤养好了就要离开了?”
  刚把话问出口,洛咏贤就又后悔了,怕陆为霜误会,他又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你若想离开,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阻拦你,禁锢你,只是……”
  他话音未落,陆为霜便反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你可否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我不会太打扰你的,我只是想能够时不时的看见你,想能和你聊聊天,你现在不接受我也不要紧,我会等到你肯接受我的那一天的……”
  在说这番话时,洛咏贤都不敢望向陆为霜,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抗拒的神色。
  “你……”陆为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个笨蛋。”
  随后,陆为霜便倏地贴向洛咏贤,望着他的眼眸问道:“你真的打算要追求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作恶多端的坏女人。”
  他们此时的距离贴得很近,陆为霜甚至能看见洛咏贤眼眸里映着她的倒影。
  因为她的突然靠近,洛咏贤原本还有些赧然,可听完她说的这句话,他面上红晕渐渐消散,继而皱起了眉头,反驳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老说自己坏,老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觉得,你本性善良,比起真正的恶人,你根本就不坏。”
  他从不觉得陆为霜有多坏,诚然,她并非一个至纯至善的善人,却也绝非一个罪不可赦的恶人。
  听到他这么说,陆为霜不由得有些诧异,她一边围着洛咏贤踱步,一边幽幽叹息:“可我杀过人,我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这难道还不坏吗?”
  洛咏贤摇头,不容分说地回道:“但你杀洛景鸿,是因为你前世就是被他给害死的,而你杀程沥,是因为他想杀你,你只是出于自卫才杀了他,他们两个一个曾害死了你,一个差点害死了你,你杀他们也是无可厚非的,难不成我还要慷他人之慨谴责你,让你以德报怨吗?”
  陆为霜原本只是想逗逗洛咏贤,随便听听他对她的看法,可听到他那句以德报怨,她才猛然忆起,她也曾害过他……
  “但我也差点害死了你,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恨,一点也不介意?”
  关于这件事,陆为霜曾问过洛咏贤许多遍,虽然洛咏贤每次都说他不介意,可她依然忍不住担忧,怕他心里其实还是介意的。
  洛咏贤这次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径自抱住了陆为霜,才贴在她耳畔轻声道:“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老实说,我当年在刚得知你只是在利用我的时候,我心里是有怨的,我以为我会恨你,可每当我想恨你时,我就会想起你曾悄悄亲吻过我的脸侧,想起你曾温柔地替我包扎伤口,想起我们之间还未完成的约定,每当我想起这些事,我就只是恨你为何不爱我了。”
  “而当我了解清楚你前世的遭遇后,我反而觉得你太过敦厚善良了,我甚至希望你对我再过分一些,这样我才能赎清我父母犯下的错,才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说着说着,洛咏贤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所以你今后就别再问我是否介意你曾经陷害我的事,也别再妄自菲薄了,你若真是恶毒,你报仇时就不会只牵连到我,你就会连同我的弟弟妹妹和我爹的那些妾室一起报复,可你没有,因为你前世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无冤无仇,你不想牵连无辜。之所以会牵连到我,是因为我父母和你都有仇,而我还占了你孩子的名字是不是?”
  听完洛咏贤这番话后,一直缄默不言的陆为霜霍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大好人啊。”
  而后,陆为霜便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而揉着他的脑袋道:“那我就好人做到底,直接答应你的追求咯。”
  洛咏贤闻言不禁错愕,“真……真的吗?!”
  陆为霜颔首,“嗯,我们当初不是立了个一年之约吗?现在也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了,我现在选择留下,不过……我还要和你立个新的约定,那便是如果你将来惹我生气了,我可是会再次离开的。”
  “好。”洛咏贤粲然一笑,便再度将她拥入怀中,“你放心,我绝不会惹你生气的。”
  俩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或事能分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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