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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划着船,是在夏天。
  她一个人,漂泊在河上。
  不记得是来干什么的了。来采菱的吗?
  为什么找不到出路了?周围白茫茫的孤寂。
  好害怕。
  模模糊糊,河中央一整片的芦苇荡,挡住了她的视线。
  芦苇丛中,好像有个女人,背对着她。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这个女人,是这湍河流中,唯一能帮她找到出路的那个人。
  她朝她划去。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裳,炽热的天气炙烤着她。
  “喂!你好!我迷路了!”她朝她喊。
  可是女人没有回头。
  为什么明明在朝她的方向前进,和她之间的距离却变得更远了?
  “喂!我在找你!”她再喊她。
  可是那个女人,依然在高高的芦苇丛中半遮半掩,没有回应。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她突然很困惑。
  应该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吧,可到底是谁呢?她认不出来。
  身上汗流浃背,她用力地划船,却一点也接近不了芦苇丛中的女人。
  她越发慌了。
  她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她大声喊:“顾芊仪!”
  可是那个人依然没有回头。
  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又或者有两个名字?
  她慌得额头上直冒汗,酷热像要把她烧焦。
  “秦梓!”
  那个人依然没有回头。
  到底是谁呢?为什么都不对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她拼命地向前划船,这时候惊喜地发现,好像能靠近一点点了。
  于是她用尽全力,不顾全身的燥热与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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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学姐很高兴地吃了陆斐然用大铁锅烧火煮的米饭,还说陆斐然厨艺很好,所有的菜都很好吃。
  她还很遗憾现在是冬天,兴致勃勃地问陆斐然这里别的季节的景象。陆斐然就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好久以前拍的照片。
  “豌豆的花你是不是没见过?其实豌豆的花非常漂亮的。
  “茄子刚刚长出来的时候,圆圆的一点点大,超级可爱。
  “这个呢,就是门口那棵桃树夏天结桃子的时候。
  ………………”
  学姐和梓曼卿都很认真看了照片。
  “这是你自己拍的吗?你拍照拍得很好。”梓曼卿说。
  “是啊,说不定你有拍照的天赋。”学姐附和。
  陆斐然摆摆手,只说是随便拍的。她哪有那么厉害,凑巧景色好看而已。
  “你家真是个宝藏哎,都能开农家乐了。”学姐临走的时候说,手里拎着陆斐然请邻居处理好的一只散养鸡,还有一大袋刚才打下来的冬枣。
  学姐在的时候,陆斐然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但她一走,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
  她重要的朋友要切除甲状腺,可能还得了很严重的病,让她坐立难安。梓曼卿虽然嘴上不说,但潘学姐也告诉她这件事后,她也变得更加沉默。陆斐然稍微和梓曼卿说了些宽慰的话,就让她自便,自己去了河边想事情。
  她再次来到了河滩头上。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颤。
  陆斐然只觉得空气都变得令人窒息,呼吸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每做一下,都觉得全身发冷。过了一会儿,她甚至觉得,空气太冷太厚重,她都吸不进去了。
  她一阵眩晕,哆哆嗦嗦地蹲下。
  河水微漾,水面下邻居家养的鱼,正成群结队地游动。
  冰寒的天地间,她孤身一人。
  要是此刻能有人在她身边就好了,要是她能被人抱着就好了。要是还和顾芊仪在一起的话,顾芊仪会抱她吗?她会抱着她说,“我的亲爱的小宝贝”吗?
  她看了一眼手机,几天前给顾芊仪发了“新年快乐”,就没消息了。
  或者现在回去,求梓曼卿抱着自己好了。似乎梓曼卿,并不介意抱着自己这件事。如果梓曼卿抱自己,会再叫自己“宝宝”吗?
  可是自己已经年纪很大了啊。
  学姐是多么坚强,就算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之前都一声不吭。反观自己,刚才只是因为在树上擦破了点皮,就当着别人的面哭了。
  生病就是羞耻。而需要别人,是世界上最大的羞耻。
  她太钦佩学姐了,更加决定,自己也要向学姐学习,不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不能告诉别人。
  她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会儿甲状腺结节、甲状腺癌等等相关疾病,确认了如学姐所说,大概率是能治好的。
  虽然还是担心,但身上好像没那么冷了。
  远处的芦苇簌簌地摆动,陆斐然抬头,发现一轮橘黄色的落日,正缓缓来到芦苇丛中。
  冬日里枯黄色的芦苇,此刻在夕阳温暖色调的衬托下,倒是没那么萧瑟了,反而与落日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河水反射着太阳的余晖,波光粼粼、闪闪烁烁。河边石头上碧绿的苔藓,也在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静谧的色泽。
  陆斐然长舒出一口气,随后用手机拍下了如此美妙的这一时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明明不是春天,却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诗词。
  陆斐然从小沉浸在书本和文字的趣味中,每每了解一项新事物,都是先透过文字中抽象的他人转述,再将之与现实匹配。
  不知道为什么,过去怎么从没有注意过近在眼前的实景?
  明明自己就生活在所谓“江南”的地方,可却从来没有把书中的“江南”和现实的“江南”联系在一起过。
  现在想来,那些关于“江南”这个抽象概念的元素,确实存在于自己实际的生活中。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自己家真的挨着河流、村里人说话也经常以“桥”为单位。什么“方家桥”、“桥那边”,都是日常描述地点的词汇。而从镇上回自己家,就要经过叁座桥。
  这不就是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
  大学毕业时她创作的戏剧,得到了“不够贴近生活”的评价。那时候她想,为什么看一些知名作家的作品,看他们描写高密东北乡的农村生活、日本大正时期的贵族生活、法国资本主义兴起时资产阶级的日常,总觉得那么生动有趣,人物也都跃然纸上?
  现在她仔细思忖,突然想到,描写这些的作家,就是出生于那个时代、并且在那个地点真实生活过的人啊。
  答案如此简单。
  他们自己感受了真实的生活,再将这生活通过艺术化的处理,传递给阅读文字的人。
  而她自己呢?一味地沉溺于抽象世界中的意象,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现实生活的忽视。
  就好像“江南”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书中的概念,直到今天,才在老屋后面的河边,感受到“此时此地”的“江南”、真实的“江南”。
  如果她自己从来没有和“此时此刻”的“实际”产生连结,又如何将这一切描写得令人信服呢?
  今天学姐说,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接手助理的工作。
  可是这真的是她想做的工作吗?如果对积累人脉、日后成为经纪人或开相关公司都没兴趣,助理这个工作,本质上和做别人的保姆有什么区别?
  虽然得知是梓曼卿指定自己来做助理,让陆斐然感到受宠若惊;虽然不知为何梓曼卿对她还算满意,给她不错的工资,可是这工作有什么前景?对她的职业方向又有什么好处吗?
  她是多么羡慕好友施梁娴的工作啊!终日与文化打交道、教授异国语言、组织参加各种高水平讲座、时不时还能发表对最新作品的书评。
  小时候听那个很重要的人说过,德国柏林有种特色小吃,叫“咖喱香肠”。青春期看言情小说的时候,里面的女主人公,只给真正爱的人做“舒芙蕾”,因为这种原意为“吹”的甜点,要做出蓬松的形状,费工夫又不简单。
  虽然如果去西餐店,大概也能吃到。可是她也是多么想,能亲自去德国和法国,品尝只知道抽象概念的食物,能真正经历这种生活的现实啊。
  世界如此广阔,却只是长期做另一个人的保姆,这样的工作,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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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斐然!陆斐然!”
  “啊……?”陆斐然困惑地醒过来,刚一睁眼,就是梓曼卿的脸。
  她感觉身上又黏又烫,像有只温暖的大猫正贴紧着她,还不断地用湿湿热热的大舌头舔她。
  反应过来发现,是梓曼卿柔软的身体黏着她,而且梓曼卿还把滚烫的热水袋,直接放在她的身上,怪不得那么热。
  “怎么了?”
  昏暗一片、寒风瑟瑟。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小心着凉发烧。”
  “哦……不好意思。”陆斐然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这么冷的室外睡过去了。
  梓曼卿,正抱着自己。
  自己没有去求她,她也来抱着自己了。
  陆斐然双手环住她,贪婪地享受着他人的拥抱。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体又抖起来。
  梓曼卿,爱我吧爱我吧。
  我求求你爱我吧。
  身体疯狂地抖,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了?”梓曼卿问她。
  “没有什么,就是……我也想要你的签名照了。”
  “这个简单,随你要几张都行。”梓曼卿说。
  陆斐然想站起来。她想努力地挣脱开和梓曼卿的怀抱,自己站起来。
  可是她没做到。
  “你刚刚说梦话了。”梓曼卿的声线,在她的耳边低鸣,不知为何,像低音的鼓,蕴含着某种似要随时爆发的力量。
  “哦,”陆斐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我说什么了?”
  “你、你之前说过,你的初恋,……她是不是给你写过什么东西?”
  奇怪,为什么梓曼卿的身体也在发抖?
  “我说过她给我写东西了吗?哦,她真的很浪漫,分别的时候给我写过情书。而且虽然年纪小,她写的内容好成熟。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收到那么浪漫的情书了。”
  “她给你写了什么?”
  “她写在一片树叶上。写在桂花树的树叶上——真的很浪漫吧?——写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奔向你’。”
  听见了,咚咚咚咚,梓曼卿不规则的心跳。
  “梓曼卿,你还好吗?”陆斐然担心地问。
  梓曼卿的脸靠到她的身上,她感觉到,梓曼卿的脸上,流过一丝湿润的温热,再变得寒冷。
  “梓曼卿,你哭了吗?你还好吗?”她焦急地叫着她。
  “我没事,陆斐然。”梓曼卿抬头。
  陆斐然这才放心:“你是不是也好担心学姐的病?”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绿宝!”梓曼卿大声地叫她。
  “唉,你也不要太担心,因为学姐她……”
  陆斐然的手机震了。她一惊,拿起来看。
  她一下子推开还抱着她的梓曼卿,人激动地跳起来,全身剧烈地颤抖,眼神亢奋得像个病人:
  “顾芊仪!顾芊仪!!!!!!!!!!!顾芊仪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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