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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冬寒夜,黄万福嘴边呵着白气,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在前,又道:“好好的夜宴,谁能想到出这样的岔子,陛下日日为了北面雪灾劳神,如今崔世子又……今夜还只是长清侯求情,明日只怕德妃娘娘也要来,陛下对崔氏素来宽容,但也没有这样分忧不成还添乱的,只等县主与大人尽快查出内情才好,说不定真是南诏人的阴谋。”
  黄万福跟了贞元帝多年,实在不愿贞元帝辛苦,如此絮叨了一路,没多时一抬头,黄万福道:“谢大人,忠政殿到了,让下人带您进去,交代一声便是,小人继续送县主去长乐殿安歇——”
  谢星阑颔首,“有劳公公。”
  谢星阑欲言又止看着秦缨,当着黄万福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秦缨似明白他想说什么,弯了弯唇,“谢大人好眠,明晨再见。”
  等离了忠政殿,又往东北方向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长乐殿,黄万福亲自交代了留守的宫女太监,侍从们小心翼翼将秦缨迎了进去。
  御用殿阁物尽华美,待将侍从屏退,白鸳才长长出了口气,又惊悸未消道:“县主,阿月公主怎会死呢?一定不会是崔世子杀的,他们二人毫无纠葛,凭何会杀人害命?”
  秦缨一边更衣一边道:“连你都如此想,可他偏偏当着众人认了罪,便愈显得有鬼了,也不知陛下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见白鸳小脸还皱着,秦缨道:“好了别想了,明日去天牢,只要他开口,便没有查不清的,咱们早些歇下。”
  白鸳应是,利落梳洗后,与秦缨同塌而眠。
  长乐殿地龙烧的足,第二日早朝,秦缨几乎是被热醒的,待睁眼时,便见外头天光大亮,天上竟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粒,想到这是在宫里查案,她一个激灵醒过来,连忙起身,待草草用过侍从送来的早膳,主仆二人忙不迭出了门。
  刚踏出门口,迎面便是刀子般刮人的寒风,秦缨拢了拢斗篷,抬眼瞧见房檐下挂着大大小小的冰凌,白鸳随她看来,惊道:“好长的冰挂,别处倒未瞧见。”
  秦缨步下台阶,边走边道:“此处地龙烧足,屋顶有积雪化了,顺着房檐滴落,这才能结成冰挂。”
  此时已近巳时,早朝或许都已散了,秦缨着急赶往勤政殿方向,但刚走到一半,便见不远处谢星阑正来寻她,她眼瞳晶亮,小跑了两步道:“我可是晚了?”
  宫道上积雪未除,谢星阑生怕她跌倒,老远便作势要扶,等到了跟前,才道:“不晚,我们现在直接去天牢。”
  秦缨一愣,“我们去?长清侯呢?”
  谢星阑眸色深长起来:“长清侯今日告病在家,并未入宫面圣。”
  秦缨听得不解,“告病在家?他昨夜不是还好好的?”
  顿了顿,她又问:“现下早朝可结束了吧,朝中如何说?德妃可去过勤政殿?”
  “消息已经传开了,朝堂之上,自然多是讨伐严惩之声,崔曜不上朝倒是不算错。”顿了顿,谢星阑道:“德妃也称病了,只叫她宫里的小厨房给陛下送了早膳。”
  秦缨目瞪口呆,“他们这是——”
  谢星阑眼底闪过丝讥诮,“如此更好,崔慕之或许还有开口的可能。”
  秦缨重重点头,“我们先去天牢。”
  天牢坐落在西北皇城墙外,乃是一处极偏僻肃穆的所在,秦缨与谢星阑赶到之时,细雪未歇,将将巳时过半,谢星阑拿出御赐腰牌,二人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见到天牢司狱,亲自为二人带路。
  天牢关押的皆是重刑囚犯,牢室格外坚固不摧,步入昏暗甬道,司狱执灯在前道:“昨夜送来的急,小人们都不知陛下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慢,精神看着还行,还和狱卒们说了几句话,不过今早上听下面人禀告,说一夜没睡,食水也基本没用过,小人想着,今日陛下肯定会再派人来的,牢室就在前面了……”
  沿着甬道一路往里,路过五六个空置囚室后,司狱出声道:“崔世子,有人来看你了。”
  “让我父亲回去吧。”
  甬道尽头昏暗的牢室中,秦缨只依稀看到个模糊的背影。
  司狱这时道:“不是你父亲,是从宫里——”
  司狱话未说完,牢室中又传来一道暗哑之声,“让他们回宫去,告诉娘娘,我无需任何探望。”
  司狱面露无奈,这时,秦缨没忍住开了口,“来的不是你父亲,也不是你姑姑的人,是我们——”
  走得近了,秦缨才见崔慕之背对甬道站着,他微仰着脑袋,直盯着高墙上的窄小气窗,在秦缨开口的那刻,她明显地看到崔慕之背影一僵。
  好半晌,崔慕之才转过身来,他衣袍仍是齐整,鬓发却散下两绺,眼下乌青,下巴亦冒出了一片青茬,短短一夜,似沧桑了六七岁一般。
  见他眉眼一片凝重望着她们,秦缨想到了前夜自己对崔曜说的话,她凉声问:“怎么,轮到你被权衡利弊了,很失望吗?”
  第191章 冥顽
  从长清侯府的天之骄子, 到沦为阶下之囚,便是崔慕之自己也觉如梦似幻,而他料错了来人, 在秦缨如此奚落之下,便显得格外可笑。
  司狱见势不妙, 也不敢久留,略一施礼便带着狱卒退下,谢坚与白鸳对视一眼, 亦远远侍立着不敢相扰。
  崔慕之本就颓唐的面容青白交加片刻,憋出句话, “你们所来为何?”
  近前已无人, 秦缨道:“自是来查案, 已经过了一夜, 你可要喊冤吗?”
  隔着牢栏,崔慕之摇头,“我并无冤情。”
  秦缨眉眼微暗, 谢星阑盯了崔慕之一瞬,凉声道:“那便将你昨夜如何行凶,为何行凶, 从实交代, 我们也好向陛下回话。”
  崔慕之紧抿着唇角,又沉默片刻, 才应付似的开了口,“昨夜……宴毕后, 我尾随阿依月到了花房, 后与她生了争执,一怒之下, 用随身匕首杀了她……”
  秦缨问:“她为何去花房?”
  “我与她有约。”
  “哪日相约?在何处相约?可有人证?”
  崔慕之不语。
  秦缨蹙眉,又问:“倒地的花架,是你们争执之时推倒?”
  “不错。”
  “是你推倒还是她推倒?”
  “是我。”
  “什么争执要令你推倒花架?你们交手了?”
  秦缨问得快,崔慕之又哑了口。
  见他如此,秦缨微微眯眸,“昨夜你身上虽沾了血迹,但靴子却少有污泥,若是你一个个推倒花架,又与阿月争执纠缠,势必难注意满地泥渍,而阿月身上并无多余外伤,足见并无缠斗,这两点,你如何解释?”
  崔慕之仍是沉默。
  秦缨耐着气性,“你杀了她之后,为何不曾离开?”
  “她的婢女找了过来,我没有机会。”
  秦缨语声更冷了些:“你与她有约,后同去花房,争执之时推倒了花架,最后掏出匕首伤人,阿月会武,性情也颇为豪烈,她不曾反抗?”
  “她并无防备,自然来不及反抗。”
  “你连花架都推倒了,她还未生防备?!”
  秦缨简直被气笑了,“全都是一派胡言!崔慕之,你是当真不想活命了?”
  此言一出,崔慕之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破绽百出,他背脊僵了僵,却在下一刻侧过了身去,因身处监牢阴影中,冷峻的侧脸显得格外油盐不进。
  秦缨秀眉一竖,“死的是南诏公主,轻则严惩凶手,重则引发战祸,昨夜你父亲说今晨入宫面圣前来探监,好问问你为何认罪,可今早,他却告病未上朝,德妃昨夜苦苦哀求陛下,到了今天,却也称病闭宫未出,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昨夜我们探查案发现场,早已发现多处古怪,本以为经过一夜你会改了心思,但没想到,你还在义无反顾认罪,你以为我们猜不到你在替谁顶罪吗?”
  听见此言,崔慕之眉头动了动,却仍是抗拒不言。
  秦缨深吸口气,喝道:“能让你如此的只有五殿下一人!你以为凭你认罪,便可颠倒黑白维护他?只要我们查下去,真相早晚水落石出,你如此,不过浪费人力与时间,亦给南诏人可乘之机!”
  崔慕之抿紧唇角,依旧一言不发,秦缨恼了,提高声量道:“难道崔氏的尊荣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
  崔慕之本无意再与她们对峙,但听到这一句,又转头看向秦缨,“我已认罪,此事便不必再查,查下去,于你也无益。”
  他目光深深,欲言又止,末了又收回视线,“我心甘情愿如此。”
  见他冥顽不灵,秦缨只觉无计可施,一转头,却见谢星阑沉着脸,通身的生人勿近之态,秦缨还指望着他激一激崔慕之,可他显然毫无此意。
  秦缨眨了眨眼,只以为谢星阑看出崔慕之顽固,懒得再问,她定了定神,冷冷道:“好,你既心甘情愿,那便是不会配合了,但这案子不会就此了结。”
  秦缨又看谢星阑,“我们走?”
  谢星阑颔首,秦缨先一步转身,她刚迈出脚步,崔慕之又追着她背影看来,可他对上的,却是谢星阑冷厉的视线。
  崔慕之一怔,他已许久没见过谢星阑露出这般眼神了,正要分辨,谢星阑也转过身,跟在了秦缨身后,他们二人亦步亦趋,很快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出了天牢大门,秦缨脸色仍是难看,“我们回宫?”
  谢星阑望着她眉眼,应好。
  秦缨满心郁闷,利落爬上了马车。
  沈珞挥鞭,马车辚辚而动,谢星阑御马跟在后,眉梢透着一股子冷意。
  谢坚看出谢星阑不对劲,低声道:“公子,崔慕之非要担这谋害公主之罪,凭蒙礼和施罗,只怕不会饶他性命,县主已经苦劝了,但他还是不识抬举。”
  顿了顿,他又嘀咕道:“要小人说,何必要帮他脱罪……”
  无需谢坚提醒,谢星阑心中早闪过这念头。
  适才在牢里,他明知秦缨着急并非是想帮崔慕之脱罪,可见她言辞切切,问崔慕之尊荣是否比性命重要时,他便想,凭何不任崔慕之顶罪?
  崔慕之自甘认罪,又有多方角力,正是崔氏势弱之时,而他主查此案,只要稍推波助澜,崔慕之便难逃惩处,崔慕之一死,于后事便可永绝后患,亦能解他前世之恨。
  这些手段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甚至算不上卑劣,可秦缨毫不设防地看着他,那坦荡澄澈的眸子,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他不再是那个只知争权夺利的险恶之人。
  谢星阑握紧缰绳,“将这念头烂在肚子里。”
  这话是对谢坚说的,亦像对他自己说,他双腿一夹马腹,催马上前,紧紧跟在了马车一侧。
  回宫已是午时过半,二人先至勤政殿复命,刚走上殿前廊道,却见李云旗黑着脸站在殿外,一见他们,李云旗迎上来问:“说你们去天牢了?”
  谢星阑应是,又看了眼殿内:“你怎在此?”
  “施罗和蒙礼带着南诏使臣在殿内。”李云旗答完,又问:“崔慕之如何?有没有改口?有没有说为何害阿依月?”
  “不曾改口,仍是认罪,但问细节与动机,除了编造缘故之外,便不答。”
  李云旗叹为观止,“他是不是中邪了?南诏人今日是来讨说法的,一要严惩凶手,要崔慕之项上人头,二要大周做补偿,除了治水之法,还是要大周冶铁之术,否则此事不能善了,听那意思,倒像不怕起战事。”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进去多久了?”
  李云旗道:“小半个时辰了,陛下传了定北侯和信国公在内,还有礼部、兵部两位尚书,自然是要好一番争辩的,冶铁之术,绝不可能轻易给他们。”
  秦缨又道:“未央池那边如何?”
  “冰棺已经造好了,早间正在设灵堂,他们南诏人祭祀方式不同,陛下已由着他们在潇湘馆设祭台。”
  秦缨忽地心念微动,看向谢星阑道:“崔慕之虽然大都是编的,但并非全无章法,他定是将部分实情代入其中——”
  谢星阑凝眸,“比如?”
  “比如他说,与阿依月有约。”
  谢星阑目光锋锐起来,又看了眼殿门,利落道:“我们去永元殿看看。”
  二人匆匆与李云旗辞别,径直赶往永元殿,待入大门,见上房大开,几个南诏侍从正搬着箱笼朝外走,领头之人正是阿依月身边的女婢阿素,前次陪阿依月游玩之时,她最亲近的两个女婢皆跟随在侧,因此秦缨与她们也算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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