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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莠养了段昀芸大半个月,年都过去了,段昀芸成日提心吊胆,饭却没少吃。段莠爱看她吃东西,常常从早喂到晚。段莠极少出房门,在屋里把段昀芸放到一处,或是揽着,或是靠着,几乎将段昀芸当只垫子。另新给她裁了几身衣裳,俱是厚实柔软的料子,段昀芸彻底被打扮作一只球,每天早上让人在外厢房里打扮了带来请安,段莠从床上起来,穿着身松松的白里衣被人伺候着漱口抹脸梳头,看着段昀芸就是一笑,“过来。”
  段昀芸在段莠这过了几天不被当人看的日子,终于没忍住,问了段莠一句,“舅爷爷,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段莠手里端的茶盏轻巧颤了一颤,脱手坠到地上,碎瓷声震得满屋人都不说话,段昀芸手足无措,而段莠其实没有特别发怒,他在看着段昀芸,看她什么反应,段昀芸在这声碎响之后便什么也听不得,心中擂鼓,最终摸索着去攀段莠的手臂,“舅爷爷……”
  段莠说,觉得舅爷爷这不好,是不是?
  段昀芸说:“不是,舅爷爷,我不是这意思。”
  段莠说:“昀芸,你这话说得舅爷爷伤心了。”
  段昀芸已经碰到段莠的袖口了,听到这句僵在那里,也不动了,“舅爷爷,我错了,我说错话了。”
  段莠反而来了兴致,“你说错话了,该不该罚?”
  段昀芸迷蒙着,想舅爷爷这是要打他?她在家可从未挨过打。舅爷爷性子过于阴鸷,又喜怒无常,让她有点怕了。
  段莠垂下眼,他手上有一对大珠子,练手玩儿的,段莠也不多玩,累着了筷子都举不起来。一对珠子他刚刚摔了一只,还剩一只,他让段昀芸张嘴,然后把这珠子塞她嘴里去。段昀芸不知道这是什么,温温凉凉,坚硬,沉的,像段莠的骨头似的,珠子也不大,但也不小,段昀芸含进去就说不了话了。段莠告诉她:“今天禁言。”然后抬起头来,给下人说了,“你们今天都别逗她,小心她把这珠子给咽了。”然后照常午睡去。
  段昀芸愣愣含着颗大珠子坐在凳子上,她的眼镜还没找到,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四围也没人给她说话,像是被关进个盒子里似的,段昀芸从小便活在这个盒子里,等到大了家里卖鱼有了点钱,才给她看好了医生,配了眼镜戴,原先眼镜重得不行,段昀芸总托着眼镜边走路,世界便一晃一晃的,后来花更多钱配了更好的,轻一些的,段昀芸才逐渐把这世界认识清楚了。
  段莠什么样子她不大记得了,因为每次见都站得远,只听声音觉得段莠不大年轻,声音总低沉沉的,还带着点诡尖,有时候气音施出来跟个女的似的。段昀芸已经是懂了事的,知道只能顺着段莠的意,不能惹他什么,要不段莠是极其记仇的。
  段昀芸坐了好久,因为没人领她回房去,她就不能下地走,珠子顶着口腔,聚了好多唾液,她一面咽一面小心不把珠子也咽下去,她本没这个担心,但段莠走前说的那句让她怕了。
  段莠午睡醒来,看见段昀芸睁着眼还坐在桌边,他问了旁边的人,是不是坐了一中午,回说是。段莠又高兴了,带段昀芸去院里走了一圈,但也没让她把珠子吐出来。
  一直到了晚上,段莠用饭,段昀芸在旁边坐着,两手放扶手上,眼睛依旧黑漆漆没个焦距,段莠说:“饿不饿?”
  段昀芸点点头,又摇摇头,段莠没再理她,吃完了打开唱片机听唱片,在屋里点拐杖,段昀芸没见过唱片机这种老东西,还以为段莠用音响。这屋里的陈设她也算摸熟了,没记得哪摆着能发声的东西,心想还是段莠这高级,有钱人装房子都装得多功能。如此胡想着,再听着咿呀呀的唱片,又配着段莠点拐杖打节拍,时间过得快了不少。
  段莠听了《大雷雨》,《天仙配》又跳着听了段杨乃武与小白菜密室相谈,听够了,看表都夜深了,他把眼望过去,段昀芸支着胳膊,嘴唇包着珠子,像只猩猩,滑稽搞笑。段莠笑了一阵,拿拐杖戳了段昀芸的肩膀,说:“吐了吧。”
  段昀芸几次打过瞌睡,都因为要含住口里这颗珠子醒过来,段莠的话落了好久,她都没清醒来,段莠走到她跟前,从口袋里抽出他的帕子,展开搭手上递过去,“来,吐这里。”
  段昀芸打起精神,朝段莠的手里凑过脑袋,张嘴试了试,才发现嘴已经张不开了。又拿舌头顶,舌头早被石珠压得麻了,她仰头看段莠,嘴角没兜住口水,流了下来。段莠低眼看她,又笑了,把帕子拿了,伸着细长细长雪白雪白的手指,伸进段昀芸的嘴里,掏出来珠子。段昀芸摸了把嘴,段莠没嫌过她,擦净了手指,用帕子包着珠子,“有教训了没?”
  段昀芸抱着嘴巴点了点头。
  段莠说:“走吧,去刷牙洗脸。”
  这才有人进来,把段昀芸牵走了,段昀芸被人塞了把牙刷开始呜呜啦啦的刷,完了又埋进水盆里洗脸,仰起头来有人给她拿干燥的软巾把脸上水珠吸干净,冬天干燥,段昀芸脸上让保姆点了上下左右中各两点,段昀芸自己揉开了,是牛奶味的润面霜,段昀芸在家的时候用草莓味,但是段莠喜欢牛奶味,还让她每天喝牛奶。
  今天段莠生气了,不让她吃饭,牛奶也没喝。
  洗漱完该有人把她牵到床上去的,段昀芸举着手好一阵,手掌和另一只贴合了,不是保姆细腻滑嫩的手,段昀芸小小声说:“舅爷爷……”
  段莠拉着她进了里屋,到床上去,段昀芸第一次上段莠的床,心只想段莠好会享受,床也是比她的那张软了千百分的,不光软,还滑。段莠屋里温暖得过头,盖太厚的被子就闷汗了,而这床上的被单料子都是光滑爽快的。段莠抱着她,问:“今天怎么想回家了?”
  段昀芸不傻,说:“快开学了……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呢。”
  段莠冰凉凉的手指摸着她的眼皮,“你这瞎眼睛,还能写作业呢?”他说:“还没问你,是在哪上的学?”
  段昀芸说:“一中。”是啊,她到现在连眼镜都没呢。
  段莠问:“你自己考上的?”
  段昀芸点点头,段莠说:“行啊,小瞎眼子也能考上一中。”
  段昀芸听了段莠的话心里闷闷的,但段莠向来说话就是这样,她知道段莠不是真奚落她,而且他说得都不是假话。段莠放开了她,承诺她说寒假作业让人明天就送来。段昀芸提醒说:“还有我的眼镜。”段莠点了点头,又想到段昀芸背着他,可能是看不到的,就开口说:“好。”
  段莠要睡了,大丫头秀儿把段昀芸又抱出去,段昀芸又躺回她那张不怎么样的床铺里,心里很是嫉妒段莠。
  第二天眼镜和作业都送来了,段昀芸却没见段莠的人,外屋没有桌子,她就到段莠住的里屋的大圆桌上做作业,现在有眼镜了,段昀芸把屋里的陈设看了个清楚,如她想的一样精美绝伦,穷奢极欲。段莠用来听戏的大唱机坐在屋子角落,段昀芸多看了几眼,旁边有一个架子,放满了唱片,南腔北调什么都有,段莠可真爱听戏。
  段昀芸做了一上午作业,手抄答案抄得累极了。段莠午饭时才来,段昀芸趴在桌上翻语文练习册里的阅读理解文章看,段莠从她后面过来,站她身后看,段昀芸把撕下来的答案摆了一桌子,段莠说:“你这样抄得不高明。”
  段昀芸直起身来,要转头过去,她这几天是很想知道段莠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可段莠挨她太近了,她转头就蹭到他的腰,段莠伸出手来,拿她练习册子翻,“连个批改痕迹都没?”
  段昀芸说:“我自己写也是这样。”
  段莠笑了,收回手刮她的鼻子:“小瞎子还挺厉害。”说着在段昀芸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脸上挂着点浅笑,段昀芸终于把段莠看清了,其实从前也见过,但印象不深,记得是个白白瘦瘦的高个男人,段莠笑起来完全没了戾气,极其俊秀温柔,虽然不知怎么,就算是带了眼睛能看清东西,段莠的容貌还像浸在一团雾里似的,不过雾里看花也是花,段莠依然漂亮。段昀芸及笄年华,情窦开遍,把学校里的校草班草轮着暗恋了几番,现下几乎是立即爱上了段莠。
  段莠饭前先吃药,饭后也吃,秀儿给他把药端过来,段莠拿着白玉勺子,一点一点的喝,姿态别提多优雅了。段昀芸眼睛都看直了,段莠注意到她,抬起头来,“怎么了?”
  段昀芸说:“舅爷爷,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呢。”
  段莠笑,“我是长得好看,我们昀芸怎么没遗传点呢。”
  段昀芸不花痴了,低下头去收拾作业本。她过于早熟,爱恋诸多,但因外貌着实不讨喜,小小年轻修炼成单恋大家,幼儿园时她追着一个小男孩一起玩,小男孩跑很快,她眼睛也不好,撞了头跌在地上,那小男孩骂她丑八怪、四眼猪,没管她一溜烟没影了。这事对段昀芸打击很大,虽然也没妨碍她后面爱上那么多男孩子,但是她是知道她不美的,这个不美由漂亮的舅爷爷说出来,还是比较使她失落的。
  段莠见她不高兴,也没安慰。段莠生平十分恨人说他美丽,段昀芸童言无忌,也就没给她教训。
  段昀芸有了眼镜,也不要人喂了,也不用吃段莠给她胡乱搅拌的大杂烩,一顿饭吃得还是挺高兴的。段莠今天胃口不怎么样,吃了点就不再动了,害的段昀芸也不敢吃,抓着筷子对着段莠发愣,段莠撩了她一眼:“你吃你的。”
  秀儿给段莠端上乌黑的药汁,段莠伸出苍白细瘦的十指接了,眼都不眨一下的仰头喝掉,展露出的那段颈子雪白修长。药和他的人生彻底纠缠在一起,段莠的点漆眼瞳,和这药汁一样成色。
  段昀芸掂起脚来,越过大半个桌子给段莠夹了一筷子蜜汁山药,“舅爷爷,药苦不苦?”
  段莠侧眼,看这块山药还怔了一下,而后张口衔住,段昀芸凑近了些,段莠嘴唇上沾了蜜汁,有了点光泽,段莠就着这甜蜜东西对段昀芸笑了一下,段昀芸收回筷子,自己吃着更开心了。
  段莠看着段昀芸大口狂吃,宛如猪猡,嘴里慢慢咀嚼蜜汁山药,心里很觉得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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