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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
  “不客气。”
  没有道歉,也没有安慰,语气冷淡,电话快速被挂断。慕容仲宜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到十二点,婚宴开场的时间。他将手机递给了黄子易,问:“有多少人说来不了了?”
  “有四十多个人,像是天应的王总,广行的唐总……不过他们都派了秘书和晚辈过来。”顿了一下,黄子易说,“但是来了跟没来也没什么区别,就签了个名,上了礼金就直接走了。”
  慕容仲宜不动声色的轻声说:“去统计下大厅里坐了多少人了。”
  整场婚宴可容纳大约六、七百人,由慕容家送出去的请帖一共三百五十份,这是精简过后的请帖名单,除了慕容家的一众亲戚,囊括了越省正商两届的名流,地位稍逊的人还收不到慕容家的请帖。原本请了好几位够分量的人物撑场面,以证明慕容家已走出陈家垮掉阴霾,可眼下这些重要人物一下全都有事来不了了,这已经令婚礼变成了一个笑话。如果说连宴席都坐不满,那就不仅会成为笑话,更会成为不测之危。
  黄子易应了声“好”,走进了宴会厅。片刻之后,他回到了慕容仲宜的身边,低声说道:“预估的是至少有五至六百人,安排了六十六张桌子。”他停顿了一下,“现在实际才到了差不多两百人,还有大半的桌子都没有坐人。”
  慕容仲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种赤裸裸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是叫慕容仲宜又一次血压升高,面色发白,像是又要晕倒过去一样。
  “董事长。”见状不妙的黄子易连忙扶住了慕容仲宜。
  正在玫瑰墙边和其他人合影的慕蓉予思也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连忙拉着付远卓走到了慕蓉仲宜身边,“爸爸……”
  慕蓉仲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我没事。”他冲着慕蓉予思笑了笑说,“主要是早上的豪言壮语说的太满了,现在觉得有些丢脸。”
  “是因为很多人不来了吗?”慕蓉予思早就发现了人数不对,于是直接问道。
  付远卓没等慕蓉仲宜回答,便用安慰的语气说:“人少点就少点,说实话我觉得人太多了太杂了也没什么意思。我看到那些装腔作势全说些官面话的长辈就头疼,现在他们不来,我不用硬着头皮应酬,还舒服点,反正我也没有要在越州打拼的想法。”
  慕蓉予思白了付远卓一眼,“刚才不知道谁还在心里懊恼,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教官,帮不上家人和朋友的忙呢?”
  付远卓苦笑,“懊恼是懊恼,但我这性格真不适合往上爬。”他无奈的说,“所以,怎么都只能当个小小的教官。”
  “我的错,我的错……你们小两口不要结婚第一天就闹不开心。”慕容仲宜拍了拍付远卓的肩膀,“小卓,你的事情我了解一些,我认为你做的很对,不能见风使舵、见利忘义,这种人能占一时的便宜,长远来看一定会受到反噬。但说回来,人要做到一辈子有情有义实在太难,不要说有情有意,就连做到问心无愧都很难,但难的事情往往正确的。就好比我,这么多年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因此即便明天千金散尽,落为凡人,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善终。”
  慕蓉仲宜一时间真情流露,付远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从来不曾认错的父亲竟主动认错,慕容永瑞责怪的看了慕蓉予思一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也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他看向了慕容仲宜说,“要不我现在摇点人来,不管怎么说,先把场面给撑起来。”
  慕容仲宜摇头,“自欺欺人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对!”慕蓉予思连连点头,“我说哥,就你那些大嘴巴朋友,没半个小时整个深镇都会知道,我的婚礼连客人都请不来。”
  “那怎么办?”慕容永瑞摊手,“那就只能撤掉些桌子?就怕撤掉点还不够,要撤掉一半的话,未免也空的太厉害了,传出去,不一样丢人?”
  两兄妹愁眉苦脸,慕容仲宜倒是云淡风轻的说道:“这点风浪有什么好担心的。把摆了名牌的名牌全拿走,一桌原来安排的十个人,现在只安排六个或者七个。撤掉周边的一圈桌子,摆上花啊什么的,人全往前面和中间坐,要是还有空的,空在那,就空在那……”他看向了黄子易,“子易,就按照我说的去安排。”
  “好。”黄子易点头,再次转身走向宴会厅。
  慕蓉仲宜又看向了付远卓身侧的付宏升和张娴,满心歉意的说道:“亲家,真抱歉,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没有安排好,真是……”
  付鸿升立即打断了慕容仲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正好,人少清净,我们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亲朋好友聚一聚,喝喝小酒,给两位新人最真挚的祝福,比什么都好……”他笑了笑,“说实话,我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早看清了一切都是周期律,社会就是如此,锦上添花寻常事,雪中送炭万般难。所谓宴席,无非是迎来送往后,残余一片狼藉,那些来的快也去的快的人啊,莫去追,那些留下来与你一起共食残羹冷炙的人啊,才值得珍惜。”
  “哎呀,亲家公好文采啊!这番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过奖,过奖,就会说几句顺口溜而已。”
  ……
  两人有说有笑的闲聊,稍稍冲散了一些不愉快的气氛。宴会厅里也传来了手忙脚乱挪动桌椅以及布置会场的响动。
  没几分钟刘雨萌跑了出来,询问慕蓉予思,“思思姐,现在重新布置有点仓促,我们要不要稍微把婚礼延迟半个小时?”
  慕蓉予思早已对婚礼不抱期待,意兴阑珊的说道:“没关系,已经取消了太多环节了,其他也无所谓了,就按照吉时举行……”
  刘雨萌又唉声叹气,表现的比慕蓉予思还要惋惜,“要是能按照计划来,虽然比不上巴黎那边,也算是我们越州的世纪婚礼了……太……”
  “可惜”两个字还含在嘴里时,电梯厅传来了开门声音,声音的穿透力很强,似乎是六座电梯同时到达,叠加交织在一起的铃声,好似一排虔诚僧侣在转动经筒,在高阔的厅堂奏出了灵性幽远的电子声。
  慕容家的人和付家人同时向着电梯厅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群年轻人从电梯里涌了出来。这些二十五六岁的人互相之间明显极为熟络,嘻嘻哈哈的向着前厅涌了过来,如同潮水。
  慕容仲宜看向了慕容天佑,“天佑,是你的朋友吗?”
  慕容天佑仔细搜寻了一下,懵逼的说道:“不是啊!”
  “那是你的朋友。”慕蓉仲宜又看向了慕蓉予思。
  “我的一些朋友早就到了啊!”慕蓉予思也不解的回答道。
  “班长!”
  人群中有人跳了起来,像动物园里找游客索要香蕉的大马猴似的向付远卓挥手。
  付远卓定睛看去,惊讶的喊道:“猴子?”他视线从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上扫过,“马博士?大熊?孙大勇?丁嘉烨?甄思绮……”
  不止是长雅垃圾班的同学全来了,还有学生会和一班的孙小璐、陈锋、韦向辉、祝青云、杨贺贤、安景、刘志尚、田斌等等也都来了。甚至就连和他关系不怎么和睦的杜冷铁杆于俊山和刘柏松也在其中。
  “你同学?”慕蓉予思附在付远卓耳边悄声问。
  付远卓仍处在错愕之中,瞪大眼睛,愣愣的点了点头,“对,都是我的高中同学。”
  慕蓉予思凝视着丰沛的人流,就像是泛滥的潮水迅速的淹没了前厅,“全是你的高中同学?”
  付远卓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那一个个像是穿过时光的人儿,从记忆深处怼到了放大的瞳孔前。
  西装革履脸上戴着墨镜,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腋下还夹着个鳄鱼皮公文包,一副暴发户模样的孙大勇,第一个从人群中冲到了付远卓的面前,伸出戴着劳力士绿水鬼的右手,大喇喇的说道:“班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结婚都不在班级群里吱一声!”
  付远卓记得上次见孙大勇是在大学毕业后的一次聚会里,当时大家还只是半只脚踏进社会,有些人考研,有些人考公,有些人四处投简历,有些人准备出国,有些人打算继承家业……“现实”是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词汇。它有些狰狞,又有些梦幻,像是沼泽泥泞,又像是远山平湖。而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像是感觉到了崎岖,又像是感觉到了乐趣。那次他们在包场的酒吧喝的昏天黑地,半夜三点一群人拿着酒瓶在街道上游荡,高声唱长雅的校歌。在凌晨登上了岳麓山,看着太阳跳出城市天际线,击掌、拥抱,在凌晨各奔东西,机场、家、高铁站、写字楼……付远卓目送着他们一个个离去,像是终于真正的长成大人了,将前往真正的生活。
  至于后来……
  自然而然的,他们也被大海般的生活给吞没了,变成了难以洄游的鱼。曾经活跃的群,渐渐变得冷清,曾经熟悉的人,也在渐远的距离和漫长的时间中变得陌生。
  而此时,奇迹般的,他们又聚在了一起。
  这真的是个奇迹。
  可转瞬,他又觉得还差点什么,才能真正的成为奇迹。
  “不是。”付远卓握住了孙大勇像是镶嵌了几枚翡翠扳指的肥手,打量着他,笑中带泪,“我是准备回星城了,再请大家吃个饭的。”
  “回星城?什么叫回星城?深镇不才是我们的省会?我们湘南人的耶路撒冷吗?”马博士说道。
  笑声响成了一片,孙大勇也在“哈哈”大笑中说道:“别解释,婚礼不喊我们,就是不够意思,等下记得自罚三杯。”
  “自罚三杯就自罚三杯。”付远卓爽快的回答道。
  孙大勇环顾四周喊道:“每个人三杯!不许用矿泉水啊!”
  周围立即响起了起哄的声音,“对!对!对!每个人三杯,少一杯都不行!”
  付远卓咬了咬牙,正想着该怎么说,慕蓉予思挽住了他的胳膊说道:“他的三杯,有我的一半。”
  孙大勇向慕蓉予思竖起了大拇指,“我代表垃圾班同意您的请战申请!”
  “我说孙大勇,你在这装什么蒜?代表我们垃圾班的女同学!付远卓的三杯,是付远卓的!他媳妇抢走了我们班的班草,肯定是要被清算的!”甄思琪笑着大声说,“知道不知道,好几个女生还潜伏在班级群里,就是打我们班长的主意!现在被捷足先登,没过我们垃圾班女生这一关,可不行!”
  “对!对!对!班长的三杯不能少,班长媳妇的三杯也不能少!”
  “今天一定要把班长和班长媳妇全灌趴下,然后狠狠地闹一回洞房!以警告那些没有经过班委会批准就擅自结婚的法外狂徒!”
  “那所有结了婚的今天都逃不了,一个个都必须清算!”
  “对!清算!狠狠地清算!”
  掌声、起哄声和笑声更响了,刚刚还冷清的前厅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这时六部电梯再次同时抵达,电梯门开,又是一群人从电梯里涌了出来。
  “吴磊校长来了!”
  付远卓抬眼望去,头发花白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吴校长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校长虽说满脸皱纹,肤色暗沉,但精神很是精神矍铄,特有那种退休老干部的气质。吴校长的身后跟着一些长雅的老师,陈老师、黄老师……还有一班的班主任唐老师也在其中。而走在吴校长左边的则是沈梦瑶,右边是宋希泽,两人一左一右抬手微扶着他。
  整个人群中就属沈梦瑶最亮眼,她穿着深蓝色的中式改良礼裙,礼裙上用银线绣着荷花,低调大气,走起路来又摇曳生姿,江浙沪名媛风拉满。至于另一侧的宋希泽,一身俭朴的蓝白格子衬衣配蓝色牛仔裤,头顶比吴校长还稀疏,一看就是大湾区顶薪程序员。
  旁人一定会觉得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左一右走在吴校长身边很奇怪,但付远卓肯定不会这样觉得,因为沈梦瑶和宋希泽都和成默,和黑死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吴校长和老师们一来,场面更加热闹了,嘈杂的就像是正在举办晚会的长雅大礼堂。
  付远卓注视着人群分开,吴校长面带慈祥的微笑缓缓向自己走来,震惊到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暗中掐了下大腿,感觉到了钻心的疼,才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拉着慕蓉予思迎了上去。
  “吴校长……”付远卓强行忍住了询问“您怎么来了”,却不知道后半句该说什么。
  享受正听退休待遇,至今仍是人会戴表的湘南教育界泰斗——吴校长,大概是年事已高的缘故,略微浑浊的双眸完全没有看出来付远卓的异样,枯瘦的双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剧烈的上下摇晃着大声说道:“付远卓同学,真高兴你还没有忘记培育你成才的学校和老师,不仅要把婚礼收到了礼金全部捐献给学校,还特意邀请我们来见证你们的婚礼……”
  “捐赠礼金?”付远卓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突然间失去了他和慕蓉予思还没有到手的礼金,他一头雾水,丝毫不知道捐赠礼金是怎么样的乌龙。他内心茫然,脸上却在尴笑,“那怎么能忘,母校可是留给我最多美好的回忆的地方,没有老师和同学的支持,我也成为不了天选者。”
  吴校长抓着付远卓的手不撒手,情真意切的说:“你和杜冷是我们长雅走出去的‘天选者’,也是唯二参加过黄昏战役还荣获了‘戦鬥英雄’的湘南天选者。你和杜冷是我们长雅的骄傲,是我们湘南的骄傲!”
  付远卓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只能说我和杜冷学长运气好而已。”
  吴校长抬手拍了拍付远卓的肩膀,“……我一直都想说,请你和杜冷回湘南,回长雅,给家乡的学弟学妹们上上课,不仅把你们的人生经验分享给晚学后辈,还得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这种事情杜冷学长更合适。”付远卓摇了摇头,“我就算了。”
  “怎么就算了呢?你和杜冷是我们长雅最优秀的两届学生会会长,杜冷是一直都很优秀,而你是刚开始玩世不恭,后来奋发向上。你们都很有代表性,可是我们长雅缺一不可的‘长雅双c’……”吴校长挥了下手,玩笑道,“有此双c夫复何求啊!”
  付远卓很意外年近七十的吴校长还能玩梗,虽然这个梗也已经过时了,但比什么“长雅の双壁”、“长雅の绝凶龙虎”……这种中二称号还是时髦多了。他又想如果他和杜冷称的上是“长雅双c”,那成默呢?那不得是“绝对核心”?
  很遗憾吴校长根本没有提到“成默”的名字,他环顾了一圈,掷地有声的说,“当然,除了你和杜冷,还有颜艺童,沈梦洁、宋希泽……包括在座的所有同学,都非常优秀,我当校长这么多年,可以负责任的说,你们这两届是长雅表现最优异的两届。希望大家能常回学校看看,长雅永远是你们的家……”
  四周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听到“颜艺童”的名字,付远卓恍然大悟,能擅自做主替他把礼金捐了的人除了颜艺童,不可能还有其他人了,估计这些高中同学也是她叫来的,他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但奇怪的是他在人群中却没有看到颜艺童的身影。
  见前厅的人越来越多,等掌声稍歇,付远卓立刻说道:“前厅有些挤,大家先进宴会坐,随便坐就可以,桌子和座位可以加……”说完他向吴校长做了个请的手势,“吴校长,您先请……”
  ……
  剧情峰回路转的极为离奇,刚才还因为坐不满,要撤掉桌椅的宴会厅,现在又不得不重新把桌椅又摆回来,甚至还要再加一些才能坐的下,不过幸好宴会厅本来就留了不少空余备用,也就没有坐不下的担忧。
  宴会厅里的气氛一下就热烈了起来,许久不见的老师、同学、朋友聊的热火朝天,那架势不像是婚礼,更像是校庆或者同学聚会。
  沈梦瑶跟付远卓聊了几句“捐款”的来龙去脉,便忙前忙后的帮老师同学安排座位。付远卓和慕蓉予思则被一群同学拉住了去前厅挂有两人结婚照的玫瑰墙合影。
  拍完照,宴会厅的布置还没有完成,前厅里的一群闷骚青年状态很是亢奋,酒都还没有喝,就像是喝大了一样,嗨聊了起来。
  三言两语,自然而然就聊起了长雅曾经的绝对核心、流量之王。
  “对了,付远卓,成默和你的关系那么好,怎么没有看见他来?”
  “成默”这个名字从甄思琪的殷桃小口吐出,就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让众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在宴会厅中翻腾的声浪,在这一瞬陡然间平静了下来,刚才窗外的风声还模糊不清,此际却变得无比清晰。
  低分贝的安静维持了须臾,于俊山看向了付远卓问道:“是啊?怎么没有看到成默?”
  付远卓就知道有人会这样问,可即便他心中有所准备,脸上浮现的笑容,还是过于刻意和不自然,“他来不了。”
  “成默来不了吗?”于俊山叹了口气说,“我还想着能当面为自己曾经的鲁莽和轻率向他道歉呢!”
  付远卓又笑了下,这次自然了不少,“这种事,他肯定是不会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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