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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可能的争端,随着瑶崖真人荆通走进学堂而消弭于无形。
  没人会在六峰之主面前闹事,尤其是负责这堂课的人是主司刑律的瑶崖峰主。
  更何况,今日的瑶崖峰主的脸拉得比平日更长,看起来越发的不好说话。没事时大家尚且不敢去招惹这个火.药.桶,别提他现在自己往外呲呲冒火星。
  有胆子大的学生窥探了一下他的脸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谁惹他了?”
  “不知道……”
  荆通重重撂下书册,打断了那些窃窃私语。冷厉的目光往下方一扫,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一天天的只知道胡闹,尽做些没名堂的事情,好说歹说都不听——看什么看?看我还不如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说出去简直让昆仑墟脸上蒙羞。”
  荆通阴沉着脸,声音里压抑着愠怒。听着倒像是暴风雨来前乌云里的闷雷,让人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白飞鸿蹙起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荆通这些话并不是冲着他们说的。不如说,这火气也像是被旁的什么人惹起来的,他们之所以会被责骂,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而后,荆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想法。
  他一反常态,开始在授课之前检查他们的课业。除了林宝婺还得了两句嘉奖,余下每个人都被他挑出毛病斥骂一通。
  至于他一向看不惯的花非花更不必说,那份在开课前一刻运笔如飞赶出来的东西,和花非花本人一起被丢了出去,还要再捎带上一句响彻学堂的“狗屁不通”。
  “给我去门口罚站!”
  荆通一脸余怒未消,显然被那份说好听了是龙飞凤舞说不好听了是鬼画符的东西给气得不轻。
  白飞鸿在前去递交功课之时,还投给了花非花一个怜悯的眼神。平日的荆通本来就很难对付,他没写功课还偏偏撞上荆通火气莫名很大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白飞鸿没有料到的是,等她上去了,荆通却看也没看一眼,就直接将她的功课丢了回来。
  “下一个。”
  他冷冷道。
  白飞鸿去拾功课的手顿住了。
  学堂内忽然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比起荆通进来就发火的时候,他现在的漠然更让他们心惊。众人的目光在荆通与白飞鸿身上来回梭巡,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
  白飞鸿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书简。
  “我的课业有什么问题吗,荆真人?”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上方的瑶崖峰主。
  而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厌恶、愠怒、嫌弃都不存在,他的视线扫过她,就像扫过一只虫子,他抬起手摆了摆,像是觉得和她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一样,将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人脸上。
  “你可以下去了。”他简短道,随后皱起眉来,瞪着她身后的常晏晏,“磨磨蹭蹭干什么,把你的功课拿上来!”
  “啊、是……!”
  常晏晏慌慌忙忙地擦过白飞鸿的肩,投给她一个担忧的眼神,手忙脚乱将自己的功课递了上去。
  “整天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站直!别一天到晚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小家子气,看着就让人心烦!”
  “对不起……”
  “还有这里,这里应当是灵气运转大周天不是小周天,这么基础的地方你都能错!回去罚抄十遍!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
  听着那边传来的对话,白飞鸿慢慢攥紧手里的书简,书页越皱越厉害,她的眉头却慢慢放松了。
  她想,她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荆通的神情,她并不陌生。
  前世,这个人就一直是用那种眼神看她的。
  不,说得再准确一点……前世的瑶崖峰主,一直都是这样无视她的。
  荆通的性格颇为暴躁,很小的事情都会惹他生气,但对瑶崖峰主来说,白飞鸿连被厌恶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看来,她不过是昆仑墟最隐秘的耻辱之一,她的存在便玷污了昆仑墟的声名。但他也知道,出身由不得人选择,有那样一个母亲并不是她的错。更何况她还是不周峰主的女儿,是太华峰主的弟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像对待其他碍眼的东西一样,直接驱逐她、铲除她,所以他便宽容地无视了她。
  白飞鸿几乎能够想象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何必与她计较?
  就算是前世,荆通也没有如何为难她。他只不过是看不见她,不与她交谈,对她的一切都漠然以对罢了。
  这便是瑶崖峰主的“好心”。他宽宥她,如同人们宽宥蝼蚁。
  令人作呕的仁慈。
  有些事情似乎重来一次,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白飞鸿静静地想。
  就像她始终是娼.妓的女儿。
  就像他们理所当然鄙薄她的出身。
  和前世一样,一切都飞快地坏下去。
  次日,当她再度来到学堂时,毫不意外的发现,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同窗们,在看到她的时候都停止了交谈,纷纷避开她的视线。
  于是,白飞鸿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让开。”林宝婺走过她身边时,重重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站在这挡道,你这个骗子。”
  白飞鸿没有动,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了一丝好笑。
  “我骗你什么了?”
  于是她便真的笑了。
  “讲讲道理好吗,林大小姐?”她不知道是在问眼前的林宝婺,还是在问前世那一个,“我一早便与你说过,我和你根本没有一样的地方。”
  是你自己自作主张,认为我们是一类人。
  “你——”
  林宝婺气急,扭过脸来瞪着她,瞪了一会儿,她脸上也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来。
  “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傲慢地昂起头来,“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和你确实不是一路人。”
  她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像是在拍掉方才与白飞鸿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沾到的脏东西一样。而后她高昂着头,走到最前排自己的朋友中间去了。
  “真是蠢货。”
  一声嗤笑在白飞鸿背后响起,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少年的体重整个压过来,饶是白飞鸿已经习惯了,也还是难免有些吃不消。银蝎子上的流苏垂在她脸上,花非花从上方探出身来,向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脸色不错,看起来你昨晚睡得挺好——对了,有吃的吗,给我一份,我早上睡过头了没吃早饭。”
  “你不是应该已经辟谷了吗,怎么还要吃早饭?”
  白飞鸿叹了口气,但还是打开芥子,拿出一份点心给他。
  花非花笑眯眯地接过来,一口咬下去点心渣子落在白飞鸿头上,得到她一个利落的肘击。他一叠声道歉,还用清洁术弄干净了她的头发,这才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吃东西,一边含混不清地解释起来。
  “没办法,我还在长个子,就算辟谷了也还是很容易饿。你不也是?”他瞥了一眼她的白玉镯,摇了摇头,“还在芥子里面装这么多点心,小姑娘的口味啊。”
  “我只是喜欢吃好吃的罢了。”
  白飞鸿稍稍垂下眼帘,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自己什么也吃不下去的那段时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对了,似乎就是前世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辟谷,需要和凡人一样每日三餐,又是长个子的时候,格外容易饿。而这行为在早早辟谷的弟子们眼中——尤其是林宝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完全是她走后门才能进入昆仑墟的证据,是她劣等的证明。
  林宝婺他们常常因为这一点来讥笑她,只要见她拿出吃的来,他们便是不说什么,也会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嘲弄眼神。顶着那样的眼神,很少有人能吃得下东西。
  渐渐的,白飞鸿便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后来……
  她晃了一下神。
  后来,她为什么又能吃下去东西了……还喜欢上收集各种好吃的来着?
  白飞鸿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
  她想起来了——是殷风烈。
  她第一次遇到殷风烈,就是她一个人躲起来哭,吵到了躲在阁楼里睡大觉的少年。他从高高的书架上方翻下来,强硬地塞给她半个热腾腾的豆沙包子。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因为另外半个是他自己要吃的。
  “你是饿坏了吧?没事,刚开始辟谷的小弟子经常饿得躲起来呜呜哭,我都见惯了。别听他们说什么刚辟谷不能吃东西的胡话,稍微吃一点也不要紧,你还这么小,饿坏了才是得不偿失。来,分你一半。吃了这个,就别哭了,好吗?”
  于是,昆仑墟掌门的关门弟子,就这样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弟子蹲在一起,在绝对禁止饮食的藏书楼里分着吃了一个豆沙包子。
  之后他们渐渐熟悉起来,殷风烈常常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他自幼在昆仑墟长大,那些依附昆仑墟的凡人城镇都被他逛烂了,他对于哪里有好吃的实在再熟悉不过,每次都能找到最好吃的馆子里最好吃的菜肴小吃。那些美食放在芥子里,带回来的时候还是最新鲜最美味的样子。
  便是白飞鸿还吃不太下去东西的时候,也很难抵抗这份诱惑。
  久而久之,便是她早已经辟谷,也对人间烟火、口腹之欲没了什么向往,却还是留下了品尝与收集美食的喜好。
  白飞鸿闭了一下眼。
  ……不能再想下去了。
  “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心思不要这么重。”
  一颗糖忽然塞进她嘴里,白飞鸿略显惊讶地张开眼睛,正迎上花非花含笑的眼。
  “该上课了,你快找个位置坐下吧。”他捏了捏她的脸,将最后一口点心丢进自己嘴里,“我也要去赶课业了……说起来,你的道经功课真的不能借我抄一下吗?我又忘写了。”
  “你早晚有一天会被瑶崖真人杀掉的。”
  白飞鸿摇摇头,还是把自己的功课丢给了花非花。
  “说好了,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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