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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这样的工作,按理来说,应当是由主司刑律的瑶崖峰主负责。但不知道重伤未愈不能动气,还是在寻找除掉林宝婺心魔的法子,荆通没有坐在高台之上。此番负责年关大考第一关的,是崇吾之山的峰主苏有涯。
  崇吾之山在昆仑墟六峰之中占据着非常特别的地位。特别就特别在,它其实和不周之山一样,是昆仑墟最主要的两大收入来源。
  不管怎么说,没人能指望剑修赚钱,也没人能指望不外出表演的乐修能赚钱,而这一代的翼望峰主,又是一个把灵兽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主,更不可能用灵兽谋生。
  昆仑墟的主要灵石来源,自然便是医修、丹药与符箓。
  不周之山是医修,崇吾之山走的便是丹修一路,由于苏有涯的天赋不错,所以还兼修了符箓一道。
  在学堂之中,苏有涯便同时负责教导炼丹与符箓两科。
  换而言之,这位素来与人为善、等闲不得罪任何人的苏峰主,其实才是真正掌管了昆仑墟命脉的男人。
  是以在他的面前,大家反倒比在荆通真人面前更安静一些。
  他不需多做些什么,只要坐在那里,学堂里的闲谈声便自然而然地小了下去。
  苏有涯的个子算不得很高,又生着一张端端正正的大方脸,伸出手来,四根手指竟也是一样长,并得整整齐齐,再加上他虽矮壮,身形却格外结实,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鼎,从头到脚都仿佛写着两个大字——稳重。
  “好了,都坐好,不要说话。”
  稳重的苏峰主就连说话都比别的峰主要慢一拍。让人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和急性子的瑶崖峰主会是好友。只见他捻了捻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从储物芥子中拿出这一关大考的卷轴,徐徐一抬手,和在场人数相等的卷轴,便一一飞到了每个人面前的桌几上。
  “这年关大考的第一关,照老规矩,是各科的笔试。”
  苏有涯慢吞吞道,又用手指缓缓敲了几下桌面。
  “把你们抄的那些小纸条,藏的那些法器,还有乱七八糟的读心法诀、隐匿诀、小虫子之类的,都给我收一收。别让我下去收拾你们,在我这个位置,你们干什么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要存有侥幸之心,知道吗?”
  苏有涯一边说还一边缓缓转了一下脑袋,被他目光扫到的几人都不大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只有花非花大大咧咧一抱胳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咂了一下舌。
  “啧,果然不能心存侥幸吗?”
  他从自己大敞的衣襟里勾出一串叠好的小抄,刷地往门外一丢,只见那张小抄在风中呼啦一声展开,滚出好长一条,几乎等于一个小卷轴。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无语。有几个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想要摇着他的肩膀,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傻。
  小抄做的这么长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继续。”苏有涯依然笑着,冲花非花点了一下手指,“那点东西,不是全部吧?”
  随着他这个动作,花非花的衣袖、口袋、腰带里顿时叮叮当当掉出来不少小型法器,甚至连他头上的发饰都掉了一个。这一下别说旁人了,连白飞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花花,你要是把这作弊的功夫用在温习上,怎么看笔试第一都非你莫属!
  花非花摊开手,心服口服:“姜还是老的辣。”
  苏有涯看着地上的小法器,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哼笑。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用这些东西,这届弟子不行……咳。”他清了清嗓子,再度摆出了一张严肃方正的脸,“好了,方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每个人都上前来,把和大考无关的东西都交上来,笔墨纸砚,书院已经为你们备好了。不要存着那些花花心思,都好好考试。”
  这一出令不少人都死了作弊的那条心。只有完全不打算作弊的人依然神清气爽,林宝婺哼了一声,第一个走到台上去,将自己腰上玉珏模样的储物芥子放了上去。
  在她之后,不少弟子也跑到台上,放下了自己的芥子和玉简。有几名弟子在上台前还捧着典籍在看,似乎打算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多记下几个要点来。
  白飞鸿并不想同旁人挤,所以等到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她才上去放下了自己的白玉镯。
  等到最后一个弟子也放完东西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苏有涯才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打起精神来。
  “试卷共分为四个部分,明经、医道、乐理、符箓。由负责教导这四科的真人们出题,希望你们能认真作答。答题的时间为两个时辰。现在开始计时。”
  一听到两个时辰,在场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地低下头去,一个个都开始奋笔疾书。
  白飞鸿也不例外。
  不过,当她打开卷轴,大致扫了一遍题目时,还是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明经和医道的部分倒是还算正常,毕竟不管怎么说,荆通与闻人歌都是正经人。甚至可以说,和出题颇有些剑走偏锋、专挑疑难杂症来为难人的闻人歌不同,荆通出的题目甚至称得上“中规中矩”,完全严格按照“简单、有点复杂、非常难”的标准模板来。
  但是乐理和符箓……就让人有些头痛了。
  只见乐理的卷面上书写着这样几行娟秀的文字——
  请问《春江花月夜》之中共有多少变调?整首曲子营造了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哪一段给你的感触最深,为什么?
  孔子听到某首曲子之后,三月不知肉味,请问他听的是什么?
  请写出一首符合望月怀远意境的曲子。
  ……
  看到这里都还算可以忍受,直到白飞鸿翻过乐理的卷面,看到符箓的试题。
  “……………………”
  她默默合上卷轴,痛苦地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崇吾峰主,丹修苏有涯。
  如果说字迹反应了当事人的内心,那么她只有一句话想对苏有涯说——
  看不出来啊,苏峰主,您的内心居然如此狂野吗?
  白飞鸿久违的想起了修真界流传已久的逸闻——丹修的字不是字,是天书。
  每个丹修的字,都十分难以辨认,据说这是因为过去丹修们要对自己的丹方保密,所以纷纷练出了一手只有自己与门下弟子才能认得出的狂草,别说一般人看不懂了,一个丹修都未必能看得懂另一个丹修的字。
  而一个丹修还擅长鬼画符……不,是擅长符箓,这就让他的字体超脱了难以辨认的范畴,甚至成为了一种艺术。
  白飞鸿果断将符箓放到最后,先从明经开始细细写起。
  到底是前世已经学过一次的课程,更何况白飞鸿前世就是一个好好学生。是以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温习之后,她基本上已经找回了自己的手感,下笔如风,那叫一个如有神助。
  这让她很快便沉浸了进去,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上面。
  昆仑墟的试卷上似乎也施加了某种秘法,每次解答完一道题,白飞鸿都会感到自己脑中的知识变得清晰了许多,像是镌刻在脑海中一样。这是一种格外玄妙的感触,让她理解了为什么年关大考对于昆仑墟来说如此重要。
  灵力自然的从笔尖流淌,汇入卷轴之中。
  答完最后一道题,她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知为何,她有种奇异的直觉。
  自己这一次,或许会拿到非常不错的成绩。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当白飞鸿在学堂里对着试卷运笔如飞的时候, 太华峰上,希夷正伫立在殿前,无声远眺着终年不绝的风雪。
  “嘶, 好冷好冷——”
  蛮蛮从窗外飞进来, 哆哆嗦嗦地落在希夷肩头, 呼啦啦一通乱转, 抖落掉满身的冰雪。见希夷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它好奇地抬起头, 蹦蹦跳跳朝外看去, 殿外风雪交加, 一切都隐没在涌动的灰白之后,让人看不清希夷究竟在看什么,但蛮蛮还是故作明白地点了点头,支起单边翅膀,拍了拍希夷的肩膀。
  “在看白丫头考试啊?”它搂住希夷的脖子, 十分哥俩好地往那一靠, “我懂,到底是你第一个徒弟, 放不下心也是正常的。不是我说, 你居然连年关大考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白丫头, 你这师父做得也忒失职了。”
  希夷稍稍朝这边偏了偏头:“年关大考……很重要?”
  蛮蛮看起来恨不得抽他一翅膀:“废话!对新入门的弟子来说这就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事!作为称职的师父你应该早早帮弟子准备温习!结果你居然通知都没有通知!我的老天,别说白丫头,我听了都想当场昏迷!”
  希夷无声地将头转了回去, 没有对蛮蛮的说法做出任何评价。在他的沉默之中,蛮蛮反而变本加厉的唠叨起来, 它放开希夷的脖子,从他肩膀的这一端蹦到那一端, 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念个不停。
  “你忘了白丫头的年关大考不说,居然还把云梦泽赶去山下的寒潭,那里可是连我都不敢下去的地方,往下飞一点就觉得骨头都要冻成冰渣了,你却把他整条龙泡进去,真冷酷呀真冷酷。要我说,你真不适合收徒弟,唉,要是没有我盯着,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把徒弟给养死了,没我在的话真的不行——嘎呜?!”
  希夷轻轻捏住了细长的鸟喙。
  “你太吵了。”他淡淡道。
  “咕——!”
  蛮蛮气得毛都竖起来了,整只鸟炸成一只鸟球。见它一阵噼里啪啦地胡乱拍打翅膀,单边翅膀都硬生生扇出残影来,希夷只好松开手,刚一松开就被气鼓鼓的鸟球球撞了额头。
  “你这个蠢货——蠢货!我不要理你了!我去找云梦泽!不!我去找白丫头!”
  蛮蛮扑棱着翅膀就要在希夷面前上演一出离家出走,但还没飞到窗口就折回来,用仅有的那一只小爪子刷地揪住了桌上的点心,被坠得往下一沉,却还是嘴硬地哼了一声,吃力地扑着单边翅膀往外飞去。
  “这么好吃的点心,我一块也不给你留,哼!”
  蛮蛮一转眼便飞出了殿外,希夷依然沉默着,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看”着那个小黑点在风雪之中消失。
  “一千二百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忽而,从黑暗的深处,传来了如天籁一般的笑语。
  要怎么形容那道女声才好?
  一切的语言,所有的文字,都会在那道妙音之前黯然失色。就连窗外的风雪,都在她开口的瞬间,如同受到魅惑一般停下了脚步。
  若是有希夷以外的任何一个男子在此,在听见那妙音笑语的瞬间,便会被夺走呼吸与神智罢。
  然而站在这里的,唯有希夷。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触动,只用那古井无波的嗓音,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阴魔。”
  阴影中的女人轻笑着,款步提衣,从长阶的另一端向希夷行来。她那如桃花般妩媚的脸庞上,生着一双桃花般含情的眼眸,顾盼生辉,容光照人。
  她的手中挚着一把红绡扇,白玉般的手指微微弯曲,搭在扇骨上,随着这个动作,薄红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段雪白丰润的手腕来。仅仅是一段手腕,便足够引人遐想。令人不由得去想象,她衣袖内的手臂,衣襟下的其他肌肤,是何等旖旎的模样。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极美的女人,连一根头发丝也是美的,任谁也无法从她身上挑出一处不是来。从她摇曳生姿的情态来看,毫无疑问,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被称为“阴魔”的女人噙着微微的笑,目光如情丝,暧昧而迷离地缠在希夷身上。
  “叫我巫真。”她笑着拈住一缕长发,“对人无情也就罢了,对鸟也这样……可是会被讨厌的。”
  希夷的双目在白布覆盖之下,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无论是惑人心弦的妙音,亦或是诱人沉溺的肉.体,于他而言,似乎都与尘埃无异。他依旧是淡漠的,似乎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想法。
  他没有问她来做什么,也没有问她怎么潜入的昆仑墟,他只是以漠然的口吻,宣告了这样一个事实——
  “林宝婺身上的心魔,是你种的。”
  “没错,是我。”
  阴魔盈盈一笑,似乎是在为希夷与她说了话而感到高兴。
  她说:“我想看诛邪剑传人入魔的样子。”
  那句话,绝不是谎言。
  魔修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就如烦恼魔屠戮陆家子弟,同时与空桑和昆仑墟为敌,不过只是想要带走云梦泽,让他以龙身生活下去;阴魔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这一句话罢了——
  ——我想看诛邪剑传人入魔的样子。
  为此,她甘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潜入昆仑墟瑶崖之山,在冰冷的思过潭之底,种下她所独有的心魔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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