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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白飞鸿一脸茫然,花非花低低地笑,肩膀微微颤抖。
  “怎么说呢……”他一边笑一边想,“在花老爷的故事里,他大概是一个逼不得已的可怜人吧,要不是小姐要和猫妖私奔,他也不会把猫妖抓起来。要不是猫妖太强,他怕让猫妖会回来报复他,他也不至于折断它的四肢,砍掉它的尾巴,再挖掉它的眼睛。就算这样,他还是担心猫妖逃脱,只好把禁锢加了一层又一层。”
  他回过头来,对着白飞鸿绽开了一个冰冷至极的笑。
  “可就是这样,他也还是会做自己被猫吃了的噩梦。久而久之,就连随便一声猫叫都会让他浑身发抖。”
  花非花就像是真觉得这事儿非常好笑一样,连声音里也浸透了笑意。
  “恐怕连这份恐惧,也被他当成了自己受苦的证据。于是在面对着夫人的时候,他也毫无心虚,理直气壮,甚至暗暗怪她不爱他,恨她不像他想要的那么爱他——最后,他亲手掐死了她。就连在那种时候,他也是委屈的。”
  委屈什么呢?
  委屈自己都为她受了那么大的苦,忍了那么多年的恐惧折磨,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依然爱着一只猫妖。
  简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你看。”花非花眼中流转着黏稠的恶意,“人真的很有意思吧?”
  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猫妖复仇一事既然了了, 白飞鸿与云梦泽第二日便离开了花家。
  他们原本就只是来岭南道寻灵草,寻到了药,自然要走。要说起来, 他们本打算只在花家歇息一日, 多耽误这两天, 已是为花家旧事所累。
  花非花也没有挽留二人的意思, 他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靠在门框上, 懒懒地看着他们。
  “我还要留下来处理些家事, 这次就不同你们一起走了。”他冲白飞鸿眨了一下眼睛, “我师父要是问起来,记得替我打个掩护。”
  “云真人又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白飞鸿失笑。云梦泽站在一边,替自己姨母说了一句公道话。
  “她恐怕都没有发觉你曾经出去过。”他淡淡道。
  白飞鸿一怔,想起云间月的性子,一时居然只能保持了礼节性的沉默。
  “说的也是。”花非花笑笑, “是我说了蠢话, 那换一句好了——帮我向林宝婺问声好。”
  白飞鸿此行是为了寻找能让希夷苏醒的方法。昆仑墟的典籍古书她都已看过了,但能用在希夷身上的方子实在太少, 她也只能一边游历一边搜寻。
  而这一次, 她要前往天下诗书荟萃的圣地——琅嬛书阁。
  林宝婺前些时候从东海回到了琅嬛书阁, 如果他们现在去书阁的话,应当正好能碰上。
  不过……
  “这话我可不能替你带。”白飞鸿回想起花非花和林宝婺的关系,目光不由得偏移了一下, “我怕她把我一起打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花非花没事干就要去找一找林宝婺的茬, 就跟乌鸦没事干就要叨一下其他动物的尾巴一样嘴欠。林宝婺本来脾气就不算好,这些年更是嘴毒得变本加厉, 一来二去就和花非花杠上了,二人如今简直水火不容,一见面就要先掐两个来回。
  替花非花给林宝婺带话,白飞鸿总觉得这句话会直接把自己带走。
  “她才不会把你打出去。”花非花喃喃,“她最多找个茬把云梦泽打出去。”
  云梦泽:“……”
  白飞鸿听了,但没有完全听懂:“什么?”
  “没什么。”花非花袖着一只手,歪靠在门框上,伸出另一只手赶客似的冲他们挥了挥,“行了,快走快走,再拖下去又要晚了,我可不会留你们吃午饭。”
  主人都这样说了,白飞鸿也只好把疑问抛到脑后,带着云梦泽离开了花家。
  临行前,她将一张药方交给了花大管家。
  “这是给连姨的药。能清心静神,也能洗掉她某一段时间的记忆。你要是想,可以用这副药洗掉她发疯那天的记忆。”她看着花大管家,道,“需要的药草我已经抓齐了,在花非花那里。”
  “多谢。”花大管家抬起手来,接过药方。
  白飞鸿最后看了一眼花家大宅。
  这件事到了最后,依然有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
  当年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花家老爷一个正儿八经的修士,又是怎么被一场火给烧死的。
  既然当年猫妖受重伤逃了出去,这么多年之后才又回来复仇——疯女人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念着那一句“猫妖回来复仇了”?
  而白飞鸿始终记得很清楚——这世上并没有善于驭火的猫妖。
  如果当年花老爷不是死在猫妖的手里,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她的目光落在花非花身上,青年依然带着那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眼神,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笑。
  ——人活着就得干些什么,说起来也很好笑,真的去干的时候,就发现比我想象得要容易多了。
  花非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喝酒了?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无论是猫妖、花夫人、还是花老爷都已经死了。
  这个故事,终究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她来得太迟,这出大戏早已落幕,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白飞鸿最终只是对花非花说了一句“早些回昆仑”,便离开了那里。
  在路上,云梦泽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
  “你不问吗?”他问。
  “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了也没有用。”
  白飞鸿笑笑,望向高远的天空。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无论她做什么,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解释了一件我一直很困惑的事。”
  云梦泽淡淡道。
  “什么?”白飞鸿问。
  “为什么我偶尔会在花非花身上感到一缕妖气。”他回头看了花家大宅一眼,“既然他有猫妖的血统,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在白飞鸿与人聊起花非花的时候,花非花也正在和人聊着她。
  “还是这么烂好心……”
  花非花从花大管家那儿拿过那张药方,看了一眼,露出些许怀念似的笑,又将那张纸叠起来,放回花大管家手中。
  “她的药方可是好东西,你还是收好了。”
  他说罢,便径自朝里走去。
  花家大宅的门扉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花大管家捏着那张药方,怔忪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佝偻着脊背,无言地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花非花的骨骼都发出细微的格格声。
  就像是什么东西渐渐在他体内苏醒过来一样。
  又像是……原本被压缩起来的骨骼,终于得到了舒展的机会。
  随着每一步的迈进,青年的肩膀变得更加方阔,走路时的身姿也发生了变化,和平日懒洋洋的姿势不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如青松一般挺拔。面部的骨头也在颤动,发出如同欢笑一般的脆响。
  他走进了花家大宅的深处,沉入这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之中。
  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之后,青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松快多了。”
  他回过头来时,已然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和“花非花”妖艳得几乎有几分妩媚的面容不同,那是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庞,轮廓深邃,线条锋利。他虽然还在笑着,但那笑已经不会让人感到漫不经心了。
  他的笑只会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那根本不是一个笑——只是为了压抑愤怒、憎恶与破坏什么的欲望,而勉强挂上的表情罢了。
  花大管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
  “妖皇陛下,小人无能,实在惭愧。”他说道,“若不是小人当时烧伤了脸,又何必劳您以万金之躯亲涉险地……”
  “同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诧异道,他在高座之上落座,向一旁探出手去。
  “是我自己要去昆仑墟,无论有没有你,我都要去。更何况,那样东西你去找是找不到的。老头子心思还是那样深沉,藏东西也很有一手。就算是我,也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到地方。”
  侍女将茶递到他手上,伸出的手上却遍生青鳞。她仍穿着那件凡人的衣服,只是口中不时吐出猩红的蛇信子来。男子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抿了一口。满意似的微微颔首。
  “这茶沏得有长进,看来这么些年你在人间也不是白呆的,小绿。”他念着小婢女的名字,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来,“这法术还真是好用,不说昆仑墟那些老家伙看不出来,就连龙血传人也没闻出你是妖。”
  小绿遍生蛇鳞的面上也露出一个笑,青幽幽的,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这些龙族,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知道妖族神通?”她的声音也带着蛇所独有的幽意,像是从人的脊骨上徐徐地滑过去,“更何况,我们蛇族虽不像那些狐妖一样精通变化之术,但若是论起收敛妖气、假做人类……恕我狂妄,妖皇陛下。这天底下还没有比我们更精通这个的。”
  “小人疏忽。”被火烧融了面庞的男子低下头,语气愧怍,“竟忘了掩藏,让云公子发觉了我是半妖。”
  “这也怪不得你。”
  男人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极为利落的发式。他活动了一下咯咯作响的脖子,语气浑不在意。
  “只有妖才生怕露了狐狸尾巴。你生来就是人,做惯了人,一时想不到也很正常。要是让你装成一只妖,想来你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抬起头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说的是。”
  花大管家抬起头来,感激涕零。
  “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另一件事。”男人看着他,轻笑,“你会让连姨恢复记忆吗——花非花?”
  花大管家……不,真正的花非花抬起头来,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别拿我打趣了,陛下。”他看着那张药方,眼底苦涩之意更重,“我怎么能让连姨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仰起头来,看着高座之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那样丰神俊朗。
  和当年他突然出现在火场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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