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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日头高烈,五月也能晒死人,英乾殿前是一片大广场,宽敞得一点阴凉都没有,足够阅兵。散朝的官员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有的低头看一眼,有的匆匆撇开。</p>
  闵雪飞甲胄着身,封了赏,脸上很是光彩。闵家已官居相位,权力巅峰,小闵大人又这般出息,文武双全,以后肯定是要接他父亲的班,进议政堂,做首相的。</p>
  虽说现在讲来是大逆不道,可想着若当今陛下驭龙宾天,幼子登基,那时前朝闵霁,内庭连枝,后宫季贵妃……若想把持朝政,何止是一个“轻而易举”了得,简直是探囊取物了!再不逢迎可就晚了!</p>
  诸官奉迎上去,低声恭喜。闵雪飞还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权臣”,他转头看了看,摒开众人,踱到殿前广场上灿烂的日头里,低头看了看被罚跪的季鸿,半晌笑了一声:“知不知道,这就叫胆大包天,不识抬举。”</p>
  季鸿心情还不错,拂拂袖子,跪得堂堂正正:“你羡慕不来。”</p>
  “……”闵雪飞开他玩笑反被刺中心窝,气得倒仰,盯着季鸿看了一会甩袖而去。</p>
  连枝听闻此事,吓得面无血色,抗旨不遵,他好大的胆子!福生匆匆赶到英乾殿外时,人已散尽了,朗朗晴空里只有季大人一个,神态不像挨罚,跪得光风霁月,不卑不亢。福生远远地看了一眼,打探清楚了,又让身旁小的偷偷给塞两个护膝过去,谁知季大人是个不知冷热的,竟然不肯接!</p>
  盯了半晌,福生一路小跑回来,连枝皱着眉头问:“到底是闹什么?”</p>
  福生拽他到一边,支支吾吾地附耳上去。</p>
  连枝一惊:“他疯了?!”</p>
  福生心想,可不是疯了?当庭抗旨,持功邀赏,不仅替自己邀赏,还替别人邀赏,邀得满朝目瞪口呆,震惊万状。早上那个场面,起居郎和内史官都低着头四处撒量,觉得下不了笔。大夏立朝百余年,再没有比季大人更特立独行的了,只怕往后百余年,也不会有。</p>
  连枝觉得脑仁疼,估计明天参季鸿居功自傲、功高蔑主的折子能压塌房梁。</p>
  从晌午到日西,宫里自觉不提季鸿的事,只当前头什么事都没有,司宫台也不显得着急,只时不时地派个小内侍往英乾殿广场上送盏茶水。入了夜,连枝随便吃了两口粥,又继续手眼不歇地处理积压-在司宫台里的文书,好像也不记得前头还跪着个季鸿了。</p>
  福生在另张桌上心不在焉地整理旧档案,给各宫重新派人,不时地朝窗外看一看天色,漫天星子细碎,夜空如墨,倒不冷,不担心那位会冻着。灯花剪了两次,连枝终于停了笔,松松手腕,问正云游天外的福生:“什么时辰了?”</p>
  福生忙答:“快子时。”</p>
  连枝:“还跪着?”</p>
  福生点头:“没动过。”</p>
  连枝又问:“御书房吹灯了没有?”</p>
  “也没呢,早会儿还听见陛下在里头发火,摔了几个茶盏,气得直咳嗽。底下人自作主张,把贵妃娘娘请过去了,陪着说了一晚上,这不,方才下头人传话,说陛下才顺气儿不大一会。就是还僵着,也没说叫季大人起来。”</p>
  连枝微微挑眉:“走,去英乾殿看看。”</p>
  福生忙跟上,两人七转八绕到了英乾殿,只见广场上黑漆漆的一抹人影,轮廓修长。连枝在英乾殿的阴影里远远地望了一会,忽然扭头往宫后走,福生光顾着看季大人了,一回头连枝已走出七八丈,瞧着是御书房的方向。他赶紧跟上去,问去做什么。</p>
  “你说,古往今来,权阉最擅长干什么?”连枝忽然这么问了一句。这话敏感又晦气,福生闭上嘴不答。连枝弹了弹袖,衣上的微尘迎着月光跳起来,他道,“进谗言,挑拨是非。如今季大人主动递个长杆上来,我怎能不顺着爬一爬?走,去御书房伺茶。”</p>
  福生心惊肉跳,他这是要去挑拨谁,陛下与季大人?怎么这一群人下了趟江南,打了回仗,回来以后一个个就跟命成了铁铸的似的,上赶着作死!祖宗哟,福生跟在连枝后头,朝头上青天合掌拜了拜,老天开眼老天开眼,求求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p>
  顶着夜色刚过了澄心门,撞上个在御书房外神色匆匆的身影,形迹可疑地在原地打转,手上还端着一盅汤。仔细一瞧,是大殿下。</p>
  大皇子徘徊几步,正上台阶,一回头忽然见到同样端着茶盏的连枝,两人脸上都愣了一愣。大皇子眨了眨眼,轻轻咳两声,扬起小脸故作高冷道:“连内监来给父皇奉茶?”</p>
  连枝温和笑着行礼:“正是。殿下孝心,也来送汤。”</p>
  “……”</p>
  福生咽了口唾沫。</p>
  听说去夏在滁南城,他们这位大殿下染了大疫,几近病殁,若不是当时有余小神医回春妙手,当机立断,只怕此刻大殿下早就在阎罗殿里报到了。那场大疫是如何凶猛峻烈,京城内外病亡者不可计数,滁南城更是十室九空,连宫中都心有余悸,如今大殿下能活蹦乱跳地继续跟几个没长毛的小皇子们邀宠,确是奇迹。</p>
  连枝谨慎地侧开两步,让大皇子走在前头,小小少年没有多高,还没彻底长开,头上软软的一个旋儿,但已经很努力地摆出一副皇长子的样子。</p>
  他忽然问连枝:“连内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神医?”</p>
  连枝神色如常:“奴婢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个小神医。”</p>
  大殿下脚尖在台阶上碾了碾,不自在道:“我欠他一个恩赏。”</p>
  连枝偏首看他,大殿下脸上红扑扑的,白里透粉,千娇万贵。他弯腰帮大皇子理理衣裳,捋顺宫绦,看着小小少年端直了腰板,板起了眉头,进去为他的小恩人讨赏去了。</p>
  善心确会有好报,天道历来都是公正的,连枝心道。</p>
  第175章喜宴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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