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羊是下午回来的，墨北还是他走时那个样子，在椅子上也不知是睡是醒，柴狗子在看电视，见他回来只是眼角余光瞥过来扫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老山羊在心里骂了几句，脸上神情却很是温和亲切，说了句废话：“看电视哪？”</p>
柴狗子嗯了一声，这破电视就能收到两个台，其中一个台还是雪花点子比人脸清晰，另一个正在唱京剧《三岔口》。</p>
老山羊说：“我打听了，龚小柏存款没那么多，正在想办法从公司的帐上挪钱，还找了人开口借钱。”</p>
柴狗子皱眉：“他钱不够？”</p>
老山羊说：“我琢磨着不一定不够，兴许就是放这么个风声出来，怕咱们往上加价。”</p>
柴狗子说：“呵呵，五十万两个人分，其实也是挺少的。”</p>
老山羊说：“嗯，刚开始的时候说管他要五十万，其实后来想想，还是要得少了。他那么大的公司呢，五十万算啥啊，就算要个一百万，我估摸着他也能拿得出来。”</p>
柴狗子说：“一百万够呛吧？”</p>
老山羊说：“可能得费点劲，不过，既然五十万他都肯往外掏了，再多五十万应该也能答应。”</p>
柴狗子说：“那你啥意思？”</p>
老山羊说：“再给他送封信，再加五十万。你看咋样？”</p>
柴狗子沉吟一下，说：“你要说行，那就行。”</p>
老山羊兴奋了起来，扯过一张纸用左手写信，说：“我看准行。”信写好了，他随便折了两折塞进兜里，说：“唉，老胳臂老腿的，走这大半天了还真有点吃不消。不过你现在也不能露面，也就得我了。”</p>
柴狗子淡淡地说：“是啊，辛苦你再跑一趟了。”</p>
老山羊笑呵呵地说：“没啥，咱俩分工合作嘛。”</p>
柴狗子盯着老山羊离去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p>
天又黑了，墨北麻木地盯着地上的一块污渍看着，再这么拖下去，他就算不被柴狗子杀死，也会因为高烧死掉。这一下午他几乎都是在半昏半醒的情况下度过的，全凭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他要等着看自己播下去的那颗种子会不会开出罪恶的花。</p>
老山羊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还带着一些熟食和两瓶烧酒。他跟柴狗子边吃边喝，也许是因为感觉到柴狗子太沉默了，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又或许是因为预期得到的赎金会更多，所以感到兴奋，老山羊的话格外地多。</p>
墨北垂着头，有些迷糊地听着。前世墨北就知道，老山羊平时虽然总爱故作高深，但其实是个很喜欢吹嘘自己丰功伟绩的人，他就像只母鸡，下了蛋就要咯咯哒地叫上半天，生怕别人忽略了他的功劳。而且，他还有个毛病，就是在吹嘘自己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贬低别人，虽然这种贬低往往并不明显，但是当柴狗子已经有了提防之后再听，可就不是滋味了。</p>
“是，你劳苦功高，要是没你，我拿什么跟龚小柏斗啊。”柴狗子哼了一声。</p>
两瓶烧酒都快见底儿了，老山羊是真的有点喝高了，他拍拍柴狗子的肩，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别这么说，咱们谁跟谁啊。咱这回，就让龚小柏赔了夫人又折兵。嘿嘿，要我说啊，要是能把他媳妇给绑来，那才过瘾呢。现在就绑个外甥，多少还是差了点劲儿。”</p>
柴狗子挑了挑眉：“你从一开始就没说让我绑他媳妇啊。”</p>
老山羊说：“唉，我这不是觉得绑小孩比绑大人容易嘛，他媳妇现在身边跟着人，这小孩没有嘛。要是你手底下还有人能帮你，那我早就说绑他媳妇了，媳妇跟外甥能一样么，那一开口的价码就得七位数啊。他龚小柏就算卖公司卖饭店，他都得凑这笔钱。现在么，得点儿是点儿吧。”</p>
墨北弯了弯嘴角，他好像听到种芽钻出心土的声音了。</p>
柴狗子夹了粒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嚼，说：“等拿了钱，你准备干点儿啥？”</p>
老山羊想了想，说：“去山东，找个小城市，买个房子，开个小卖店，够我下半辈子生活了。”</p>
柴狗子说：“五十万就够你下半辈子活了？”</p>
老山羊有些感伤地笑了笑：“我这下半辈子也没多久啦，不像你还年轻，我可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喽。”</p>
柴狗子点了点头：“是啊，我的下半辈子可还有好几十年呢，五十万都不太够啊。”</p>
老山羊又绕了回去：“所以说当初要是绑的是龚小柏他媳妇多好，干这一票就管够了。”</p>
柴狗子嗯了一声。</p>
老山羊觉得酒上头了，便托大地往床上一躺，说：“我先睡会儿，今天跑这一天可把我累坏喽。”</p>
柴狗子淡淡地说：“好好睡吧，我看着呢。”他慢悠悠地一颗接一颗地嚼着花生，偶尔拿起剩的半杯酒抿上一小口。</p>
电视里传出毛阿敏的歌声：“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p>
柴狗子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老山羊，老山羊打着鼾，不时啪嗒一下嘴巴，嘴角冒出口水的白沫。</p>
也许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墨北觉得电视里的歌声和老山羊挣扎时行军床发出的咯吱声，都显得有些飘渺。</p>
歌声已渐入高-潮：“……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还有那看家的狗叫的叫的叫的叫的咋就这么狂。”而床的咯吱声却渐渐平息了，柴狗子保持着用膝盖压住老山羊胸口的动作好半天，才慢慢移开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p>
柴狗子喘息着，活像刚跑完几公里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亲手掐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几十分钟之前还在跟他喝酒聊天的活生生的人。他把手指放在老山羊的鼻子下面感受了一会儿，没有呼吸；他又把手按在老山羊脖子的动脉上，没有脉动。</p>
讨厌的老山羊死了。</p>
柴狗子突然觉得，其实老山羊也没有多么可恶，他其实是可以忍受的。</p>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有什么理由必须忍受一个烦人的老家伙呢？还是个没了命根子的废物。</p>
又不是没他就办不成事，呵，少了他倒是更痛快。</p>
柴狗子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在看到老山羊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时，他的笑容一下又没了。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老山羊没死，正用嘲讽而恶毒的眼睛看着自己。随后他又醒悟过来，那不过是错觉。</p>
想伸手把老山羊的眼皮抹下来，可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柴狗子一点儿也不想与老山羊的身体有直接接触，于是把枕头从老山羊脖子底下拽出来压在了他脸上。</p>
长长了舒了口气，柴狗子转过身，看到了墨北那双漠然到冷酷的眼睛。</p>
柴狗子抓住了墨北的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他心里想，小孩的脖子真细，一只手就掐得过来。</p>
墨北说：“你还没拿到钱呢。”</p>
柴狗子咧嘴笑了笑：“对，你还能多活两天。就两天。”手从墨北的脖子上移开了。</p>
柴狗子坐回桌边，继续嚼着花生，抿着烧酒。</p>
墨北动了动被捆住反背在后面的手，手指夹着一枚铁钉，继续慢慢地磨着绳子。前世修炼的本事，这辈子还有用武之地，幸事。</p>
酒终于喝得一滴不剩了，柴狗子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电视，杀人的兴奋已经渐渐褪去，他开始觉得冷。身后的床上还放着尸体，真是奇怪，尸体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动，可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怎么也忽视不了。他不想回头看老山羊的尸体，活着的时候就够难看的，死了的样子更让人恶心。可是不看的话，他又总觉得那具尸体好像在背后有什么细微的动作，可能是伸了下手，也可能是歪了下头。</p>
这就叫疑神疑鬼吧？或者叫做贼心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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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狗子嗯了一声，这破电视就能收到两个台，其中一个台还是雪花点子比人脸清晰，另一个正在唱京剧《三岔口》。</p>
老山羊说：“我打听了，龚小柏存款没那么多，正在想办法从公司的帐上挪钱，还找了人开口借钱。”</p>
柴狗子皱眉：“他钱不够？”</p>
老山羊说：“我琢磨着不一定不够，兴许就是放这么个风声出来，怕咱们往上加价。”</p>
柴狗子说：“呵呵，五十万两个人分，其实也是挺少的。”</p>
老山羊说：“嗯，刚开始的时候说管他要五十万，其实后来想想，还是要得少了。他那么大的公司呢，五十万算啥啊，就算要个一百万，我估摸着他也能拿得出来。”</p>
柴狗子说：“一百万够呛吧？”</p>
老山羊说：“可能得费点劲，不过，既然五十万他都肯往外掏了，再多五十万应该也能答应。”</p>
柴狗子说：“那你啥意思？”</p>
老山羊说：“再给他送封信，再加五十万。你看咋样？”</p>
柴狗子沉吟一下，说：“你要说行，那就行。”</p>
老山羊兴奋了起来，扯过一张纸用左手写信，说：“我看准行。”信写好了，他随便折了两折塞进兜里，说：“唉，老胳臂老腿的，走这大半天了还真有点吃不消。不过你现在也不能露面，也就得我了。”</p>
柴狗子淡淡地说：“是啊，辛苦你再跑一趟了。”</p>
老山羊笑呵呵地说：“没啥，咱俩分工合作嘛。”</p>
柴狗子盯着老山羊离去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p>
天又黑了，墨北麻木地盯着地上的一块污渍看着，再这么拖下去，他就算不被柴狗子杀死，也会因为高烧死掉。这一下午他几乎都是在半昏半醒的情况下度过的，全凭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他要等着看自己播下去的那颗种子会不会开出罪恶的花。</p>
老山羊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还带着一些熟食和两瓶烧酒。他跟柴狗子边吃边喝，也许是因为感觉到柴狗子太沉默了，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又或许是因为预期得到的赎金会更多，所以感到兴奋，老山羊的话格外地多。</p>
墨北垂着头，有些迷糊地听着。前世墨北就知道，老山羊平时虽然总爱故作高深，但其实是个很喜欢吹嘘自己丰功伟绩的人，他就像只母鸡，下了蛋就要咯咯哒地叫上半天，生怕别人忽略了他的功劳。而且，他还有个毛病，就是在吹嘘自己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贬低别人，虽然这种贬低往往并不明显，但是当柴狗子已经有了提防之后再听，可就不是滋味了。</p>
“是，你劳苦功高，要是没你，我拿什么跟龚小柏斗啊。”柴狗子哼了一声。</p>
两瓶烧酒都快见底儿了，老山羊是真的有点喝高了，他拍拍柴狗子的肩，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别这么说，咱们谁跟谁啊。咱这回，就让龚小柏赔了夫人又折兵。嘿嘿，要我说啊，要是能把他媳妇给绑来，那才过瘾呢。现在就绑个外甥，多少还是差了点劲儿。”</p>
柴狗子挑了挑眉：“你从一开始就没说让我绑他媳妇啊。”</p>
老山羊说：“唉，我这不是觉得绑小孩比绑大人容易嘛，他媳妇现在身边跟着人，这小孩没有嘛。要是你手底下还有人能帮你，那我早就说绑他媳妇了，媳妇跟外甥能一样么，那一开口的价码就得七位数啊。他龚小柏就算卖公司卖饭店，他都得凑这笔钱。现在么，得点儿是点儿吧。”</p>
墨北弯了弯嘴角，他好像听到种芽钻出心土的声音了。</p>
柴狗子夹了粒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嚼，说：“等拿了钱，你准备干点儿啥？”</p>
老山羊想了想，说：“去山东，找个小城市，买个房子，开个小卖店，够我下半辈子生活了。”</p>
柴狗子说：“五十万就够你下半辈子活了？”</p>
老山羊有些感伤地笑了笑：“我这下半辈子也没多久啦，不像你还年轻，我可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喽。”</p>
柴狗子点了点头：“是啊，我的下半辈子可还有好几十年呢，五十万都不太够啊。”</p>
老山羊又绕了回去：“所以说当初要是绑的是龚小柏他媳妇多好，干这一票就管够了。”</p>
柴狗子嗯了一声。</p>
老山羊觉得酒上头了，便托大地往床上一躺，说：“我先睡会儿，今天跑这一天可把我累坏喽。”</p>
柴狗子淡淡地说：“好好睡吧，我看着呢。”他慢悠悠地一颗接一颗地嚼着花生，偶尔拿起剩的半杯酒抿上一小口。</p>
电视里传出毛阿敏的歌声：“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p>
柴狗子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老山羊，老山羊打着鼾，不时啪嗒一下嘴巴，嘴角冒出口水的白沫。</p>
也许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墨北觉得电视里的歌声和老山羊挣扎时行军床发出的咯吱声，都显得有些飘渺。</p>
歌声已渐入高-潮：“……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还有那看家的狗叫的叫的叫的叫的咋就这么狂。”而床的咯吱声却渐渐平息了，柴狗子保持着用膝盖压住老山羊胸口的动作好半天，才慢慢移开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p>
柴狗子喘息着，活像刚跑完几公里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亲手掐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几十分钟之前还在跟他喝酒聊天的活生生的人。他把手指放在老山羊的鼻子下面感受了一会儿，没有呼吸；他又把手按在老山羊脖子的动脉上，没有脉动。</p>
讨厌的老山羊死了。</p>
柴狗子突然觉得，其实老山羊也没有多么可恶，他其实是可以忍受的。</p>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有什么理由必须忍受一个烦人的老家伙呢？还是个没了命根子的废物。</p>
又不是没他就办不成事，呵，少了他倒是更痛快。</p>
柴狗子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在看到老山羊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时，他的笑容一下又没了。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老山羊没死，正用嘲讽而恶毒的眼睛看着自己。随后他又醒悟过来，那不过是错觉。</p>
想伸手把老山羊的眼皮抹下来，可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柴狗子一点儿也不想与老山羊的身体有直接接触，于是把枕头从老山羊脖子底下拽出来压在了他脸上。</p>
长长了舒了口气，柴狗子转过身，看到了墨北那双漠然到冷酷的眼睛。</p>
柴狗子抓住了墨北的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他心里想，小孩的脖子真细，一只手就掐得过来。</p>
墨北说：“你还没拿到钱呢。”</p>
柴狗子咧嘴笑了笑：“对，你还能多活两天。就两天。”手从墨北的脖子上移开了。</p>
柴狗子坐回桌边，继续嚼着花生，抿着烧酒。</p>
墨北动了动被捆住反背在后面的手，手指夹着一枚铁钉，继续慢慢地磨着绳子。前世修炼的本事，这辈子还有用武之地，幸事。</p>
酒终于喝得一滴不剩了，柴狗子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电视，杀人的兴奋已经渐渐褪去，他开始觉得冷。身后的床上还放着尸体，真是奇怪，尸体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动，可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怎么也忽视不了。他不想回头看老山羊的尸体，活着的时候就够难看的，死了的样子更让人恶心。可是不看的话，他又总觉得那具尸体好像在背后有什么细微的动作，可能是伸了下手，也可能是歪了下头。</p>
这就叫疑神疑鬼吧？或者叫做贼心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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