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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天空如此宽广
  白露收回注视着天空的目光。
  从阳台上看向远方的街道,车流中玻璃的反光汇聚成河,缓慢且无生气地流淌着。
  放在一旁的手机微微震动,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时,她微微愣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白露打开门,看到孟道生的脸。
  “想你了。”孟道生进门时搂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你呢,想不想我?”
  孟道生放下装着衣服的袋子,看向怀里人的脸。
  她脸色貌似有些疲惫,男人温热的指腹抚过她的下眼睑:“小露露,心里有事啊,怎么不高兴。”
  “还好。”白露闭上眼,任由他轻轻触碰,“你中午吃过了吗?”
  他摸摸她的后脑:“嗯。要睡会儿吗?”
  白露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孟道生将白露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睡。
  *
  脚下软土散发着令人呼吸困难的湿润的热气,从茂密的长叶间穿过时皮肤轻微瘙痒,就像此刻头顶躁动的小飞虫。
  无人管辖的湖边,芦苇和菖蒲疯长,像是茂盛的水畔森林。对那时还是个孩童的她来说,是天然的迷宫。
  拨开层层迭迭的水生植物的叶片,她怀着剧烈的心跳看向那片湖泊,期待再次看到那群鸟。
  明艳的金黄色如同粘稠的蜂蜜一样,瑰丽、灿烂,耀眼,从云上流淌下来,荡开在宽广的水面。
  出于好奇心初次抵达这里时,一群水鸟被她惊起,飞向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如同天使重返天堂。她感受到金色洪流贯穿全身,感受到心脏血液熊熊燃烧。小小的她屏住呼吸,看着那扑翼而起的白色鸟类自她眼前飞过,纯洁而宽广的羽翅带起一阵拂过脸颊的微风,让她心神剧颤,冥冥中感觉到命运的轮廓初次显现在自己面前。
  而后,身后的水生植物的叶片彼此碰撞,沙沙作响。
  自由的鸟儿飞远,惟余她在此地。
  尽管她知道尽头是什么样的风景,但在夕阳西下时,她总是都还是乐此不疲地奔跑过软塌的滩涂,期待着再次邂逅那群鸟儿。
  每次失望过后,她都伫候良久,带着某种渴望看向那时它们飞走的远方。
  天空如此宽广。
  远处有什么?和书本上一样吗,有金发碧眼生活在宫殿里的外国人,有游牧民族骑马自深草之间奔驰而过,还有生活在高楼大厦间每天过着她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的人?
  但她能做的只是低下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家。
  正在田间嬉闹的大人和孩子看到她,都会突然收敛笑容默不作声地推推搡搡避开她,小声谈论着什么。
  她从那些目光和窃窃私语中走过,好像又听见振翅声。
  鸟儿可不可以借我一双翅膀,带我去看一看——
  远方,在群山之外,会不会有我的容身之所——一个完完全全能容纳下我的地方,一个永远不用再迁徙的栖息地?
  蓬勃的渴求自从萌发后就再也不可阻挡,她经常长久地凝视天空,幻想着山之外的世界,憧憬着那个未知的答案。
  有一天,她百无聊赖地路过某个荒废的院子时,在房子的窗下看到一大片碎玻璃,似乎是村里调皮的小孩子从屋内扔石头砸掉的。自深深的荒草间,它们映照出来的蔚蓝的天空是如此神圣、干净、纯粹,让她心被放空了一瞬,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轻手轻脚地脱下鞋子,踏上她憧憬已久的天空。
  细碎的疼痛从脚底传来,她看向脚下,看见自己终于飞于天穹。
  她那时候在心里发誓:如果她能侥幸离开,那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求那个答案——要么与命运搏斗直至力竭而死,要么所愿终偿。
  *
  “露露?”有人在轻轻摸着她的脸,“该起床了,再睡会头疼的。”
  她从梦境里醒来,缓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发愣。
  “梦到了什么?”孟道生吻了吻她的额头,“呆呆的。”
  白露揉揉眼睛,撑着床坐起身子:“梦里去了小时候的离村子有点远的湖,一醒来就突然记不太清了。”
  “小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自己也不怎么记得,那时候也没留下什么照片。”白露苦笑,“可能我也年纪大了吧,总感觉以前的事情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孟道生知道这可能是因为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和精神药物的副作用,心里那叫一个舍不得,把她搂到怀里亲了又亲。
  贴得太近,她感觉到孟道生下面完全没硬,于是心下又开始乱想:别说抱着一起睡觉了,以前孟道生几乎只要和她离得近点就会有生理反应......是因为他昨晚和别人做过了吗?所以才对她没有欲望......
  孟道生这会抱着人,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哪知道她心里想得这么远:“乖宝,我送你去学校。”
  白露走到门口才现孟道生带来的那个袋子:“这是......你带来的吗?”
  “对。”孟道生拿出那件黑色的丝绒连衣裙递给她,“乖宝,穿上试试。”
  裙子整体设计简约,是很显身材的款式。深色本来就显得人更瘦更白,孟道生总觉得她穿着这条裙子腰就那么点细,好像风一吹就刮跑了。
  “你怎么突然买裙子给我?”白露站在镜子前,摸了摸裙子的绒面。
  “昨天看见——”
  孟道生突然止住话头。等下,白露又不怎么信任他,要是让她知道了他昨晚在夜店见了其他的女的还得了,他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很好看,谢谢你。”见他犹豫,白露只是对他笑了笑,“我先回卧室换下来,一会儿上课该迟到了。”
  她叁步并作两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背靠在房门上,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想要信任,却无法信任。
  讨厌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
  *
  孟道生送白露去了学校,二人在门口刚道完别时正好碰到了李茂——那位联谊会里的长发眼镜小哥,对方看了眼孟道生,推了推眼镜:“你好,学妹。”
  “学长,下午好。”白露对他礼貌地笑了笑。
  孟道生和李茂互相点了点头,白露冲孟道生挥了挥手,和李茂一起往学校里面走。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总感觉有点眼熟。”李茂突然说,“我感觉自己的背快被他盯穿了,好可怕,他不会杀了我吧,学妹。”
  他和白露坦言过自己对她没那种意思,两个人单纯把对方当做朋友相处。
  “不至于吧,他又不是美杜莎。”
  “至于的,所以为了我死之前能顺利再出一个结果,下次跑数据能来实验室让我们沾沾你的好运吗。”李茂一本正经地,“酒桌游戏连摇叁个六的概率大约是0.463%,而且六与其他数字不同,往往带有好运的概念。”
  666也可能是撒旦,白露腹诽。
  李茂外表是个常年格子衫的刻板印象理工男,但本人其实挺有趣,经常收集一些能带来好运的东西,出门随身佩戴当天的幸运宝石。
  “虽然和他比起来我的外貌明显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我觉得你回头和他解释下更好。”李茂说,“男人在恋爱里也是需要安全感的。”
  白露默默挪开目光。安全感,明明她更缺。
  不过,要是孟道生真做了什么她也没资格难过吧。她又不是孟道生的女朋友,而且除了宋景行,她也和黎朔和林昼睡过......更别提她一直都喜欢纪寒。平时她会出于逃避和自我欺骗的目的尽量不去想这些事,但是现在一件件细想了下,那种混乱感和愧疚感又涌上心头。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试着拒绝过的......
  白露突然一股子烦躁劲涌上来,感觉谁都不想理了,只想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躲起来。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惹得李茂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她转过脸去,看向李茂:“男人好烦。”
  李茂的脚步都虚浮了,过了老半天才斟酌好:“......感情问题我不擅长啊,你有这方面的困扰,要不找女性朋友或者阅历丰富的年长者问问?要不这个你拿着吧,说不定能带来好运。”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屎黄色的东西。
  “谢谢学长的好意,还、还是不用了吧......”白露面露难色,没有胆子接,“这是什么矿石?很......特别。”
  “不是矿石啊,河边随便捡的。”李茂笑得开心,“形状、颜色、质地都很完美,像屎,对吧!”
  男人果然很烦!无法理解!
  *
  “你现在知道了多少?”
  夜里,仅有一人的办公室里,宋景行合上案宗,问电话那头的人。
  “明面上的东西不就那些,我还能查到什么。”孟道生状似随意地说,“你知道的最多,找你问不是最快?”
  宋景行关上灯,往办公室外走:“这么突然。”
  “怎么就成‘突然’了?我一直都很关心她好不好。”
  自相矛盾。嘴上说“一直都很关心”,但却表现得一副没怎么花心思在这件事上的样子。宋景行了解孟道生,能据此推断出他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楼梯间里,回响着宋景行的声音:“彭家辉的判决书,上面写得很清楚。”
  *
  抓捕彭家辉的现场,由于当地民风过于彪悍,可以说是一团混乱。
  一开始警察进村口的时候就被一群大爷大妈堵住,随后拎着家伙来的中年人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乌泱泱一群人对上刑警根本不在怕的。要不是当时的老刑警队长叫相对熟悉地形的宋景行领着几个人从树林里绕到村子侧边进,彭家辉估计又能趁机跑了。
  后来把人带回羊都审问的时候,彭家辉一开始以为他们找不到证据,试图狡辩,一直打太极。后来知道孔小兰的尸体被他们找到时,顿时面如菜色。
  强烈的白光打在彭家辉脸上,他看起来阴恻恻的:“是怎么找到孔小兰的尸体的,是那个孩子告诉你们的?”
  老刑警队长没有回答:“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后,彭家辉心灰意冷,都交代了。孔小兰、白露以外的两个孩子,还有真正的“乌山”。彭家辉手上有四条人命。
  当时还轮不到作为新人的宋景行去审彭家辉,负责安抚和照顾白露的是两位经验丰富的女警,因此,宋景行在这个案子里的位置相当边缘。彭家辉不肯招供,和警察打太极,搞得他们都很头疼。几天后的会议上,邢局长忽然问那两个女警白露状态怎么样。
  一位女警说:“看起来挺稳定的,就是戒备心太强,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目前在招待所里住,在尝试和本来的家人接触。”
  “挺稳定的。”局长邢国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试看,能不能从她那边问到点什么。”
  “你干点人事吧!”老刑警队长拍案而起,“换你是这个十岁的孩子,你能遭得住这么大打击?这件案子少牵扯到她最好!我们还不至于无能到靠一个孩子查案!”
  “我就是关心一下那孩子。”邢局安抚到,“她要是能主动说,我们也少些事,是不是?”
  会后,邢局把宋景行喊道自己办公室,说:“小宋啊,那个小朋友之前和你接触过,说不定会信任你,你要不去看看她的情况?”
  宋景行低垂着眼眸:“我不怎么擅长和小孩子相处。”
  他并非不明白邢国安什么意思——他无非是希望宋景行从白露那里套出点什么。邢局看中他的潜力,更看中他那身居高位的父母,一直明里暗里给宋景行机会。
  但那时候,宋景行想起那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睛。
  “但我会去看看她的。”宋景行说。
  第二天,他去招待所看了白露。
  照顾白露的女警之一看了眼两手空空就这么来的宋景行,有点无奈:“小宋,你好歹也带个糖意思意思。”
  宋景行错愕了一下,从口袋摸出他那时习惯性带在身边的巧克力。
  不过他知道白露大概率什么都不会吃的。
  宋景行敲了敲门,进了房间,正坐在桌子前看课本的白露抬眼看向他。
  “你......记得我吗?”宋景行问,在对方点了点头后手足无措地拿出巧克力,“要不要吃?”
  女孩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糖和零食在山中的小村里也是能见到的,但巧克力在那儿确实是个稀罕的东西。宋景行撕开了半边包装递给她:“是巧克力。”
  “......谢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小脸:“呜啊!好苦——”
  要命,忘记这是黑巧克力了。
  宋景行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抱歉,有味道甜一些的,我下次带给你。”
  听到他说“下次”的白露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说:“......你想知道什么?爸——乌山的事情,我很多记不清了。”
  “我不是来问你这些的。”宋景行说,“只是单纯来看看你。”
  白露看向他的眼睛,半晌后,宋景行听见她轻轻说了句“哦”。
  隔了一天后,忙完下班的宋景行带着书本和巧克力再次去看了她。宋景行问她还想不想要什么,白露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对着他摇了摇头。
  宋景行没待多久,就和她简单聊了几句,临走前对她说:“下次我再带其他的书给你。”
  他按下门把手的时候,来到这儿后一直沉默寡言的白露突然说话了。
  “宋警官。”她说,“房子门口有一棵玉兰树,你记得吗?”
  宋景行回过头去,看到藏在台灯的阴影里的她。那双暗色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微微刺疼了一下他。
  挖掘过后,警方在那棵树玉兰树下找到了孔小兰的尸体。有了证据后,原本打算死磕到底的彭家辉终于松了口。
  宋景行前往了乌家村,全程参与了现场调查。随着审讯越来越详细的彭家辉的证词、陆续被找到的尸骸以及与当地村民的接触,如此种种,宋景行在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了那个叫白露的孩子的童年。
  她被拐的时候才四岁。五六年前,拐卖团伙的另外叁人陆续落网,发觉情况不妙的彭家辉带着叁个被拐卖的孩子一路逃到了乌家村附近的山区。由于手头逐渐拮据,加上带着叁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容易引起注意,因此彭家辉最终只留下了白露一个。
  彭家辉让白露叫自己爸爸,在山区的某个镇子上呆了几天,伪装成带着孩子出来务工的单亲父亲,在打听到位置偏僻、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乌家村后,彭家辉决定带着白露往那儿去。在山路上,他们碰到一个来自乌家村、常年在外务工的男人。
  “别来了,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外人。”
  彭家辉装出一副面露难色的样子,掏出一张红钞票给他:“这是一点心意。大哥,那能去你家借住一晚吗?这会儿天也快黑了,不安全不说,这孩子太小了,走了一天,怕她受不住啊。帮个忙,可行啊?”
  男人犹豫了下:“明天早上你们再走吧。”
  “多谢多谢。”彭家辉笑了,“大哥怎么称呼?”
  “乌山。”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总算进了村子,乌山带着白露和彭家辉走到一座房子前,敲了敲门:“小兰!”
  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我做好了饭——”
  看到生人,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乌山解释了一下情况,她才不情不愿地让彭家辉和白露进了屋。
  夜里,白露听到一声女人的惊叫,然后是激烈的搏斗声。过了好一会儿,彭家辉走进了房间,告诉她:“以后我叫乌山,是你爸爸。孔小兰,是你妈妈。记住了吗?”
  年纪尚小的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妈妈”。
  她并不熟悉这个名词,也按照乌山的要求,与“妈妈”交流甚少,只是偶尔能在夜里听到从“妈妈”和“乌山”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凄惨的哭喊与哀求。
  白露有一次偷偷去看过,昏暗的房间里,“妈妈”的脸泪痕斑驳,手脚上捆着铁制链条。
  她大了一些的时候,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乌山不准她看电视,看她从书本里读到这种叫“链条”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时彭家辉或者说“乌山”的疑心病已经没那么严重了,考虑到白露一个人活着从这座山逃出去的概率基本为零,通过暴力威慑和教村民的孩子等手段顺利和村子里其他人打好了关系的乌山开始让白露给孔小烂送饭,后来甚至允许白露出去玩。
  白露第一次就跑了很远很远,夕阳西下的时分,跑到了那片罕有人迹的小湖边。
  后来她常常看着那些从天空飞过的各种鸟儿。
  她九岁那年,被乌山关在卧室的孔小兰在白露给她送饭的时候,放低了声音问她:“丫丫,你想逃吗?”
  夜里,下着雨。白露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什么。
  她听到大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非常非常轻微的响动,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快跑——快——
  “想跑?”
  乌山的声音冷不伶仃地响起。随后是孔小兰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和两声巨响。
  白露用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发颤的双手捂注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她听见乌山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丫丫,别睡了。”乌山推开她的门,“去后院帮爸爸把铲子拿来。”
  她装作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从床上爬起身来:“哦,好。爸爸,你这么早就去地里啊?”
  乌山沉默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不,给门口玉兰树松松土。花开得很漂亮,是不是?”
  “嗯。”
  “你睡吧,没事了。”
  他离开白露的房间,白露躺回床上的时候浑身都发颤,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快速去了乌山和孔小兰的房间一趟,但却空着手回来。
  一整夜的雨。
  天亮起来的时候,白露走到房子门口。那棵硕大的玉兰树下有一大块土地被明显翻动过,早春已过,原本繁盛的花树被一场急剧的雨给打得一夜凋零。
  她站在那儿,一大颗眼泪砸到散落的残破花瓣上。
  良久,白露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如此宽广。
  *
  从乌家村回到羊都后,宋景行第二天就去看了白露。
  她带着点迫不及待地问:“找到了吗?”
  宋景行出发去乌家村前,白露曾经拜托他在某个房间里找一枚玻璃片。
  “抱歉,没有。”宋景行说完,看到她缓缓低下了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张开了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位女警说:“白露,社区来了人,说是要给你拍张照片。”
  一个脸上有疤痕的年轻男人拿着相机推门进来,快速打量了下屋里的二人,说:“警官,打扰了!登记需要,给孩子拍张照就走。”
  他将摄像头对准了白露,一直非常乖巧的女孩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快速躲到了站在旁边的宋景行身后,宋景行下意识抬手护了她一下。
  不知为何,明明场面如此混乱,那个来拍照的人还是按下了快门,伴随着滋滋声,一张照片迅速从相机的下方钻了出来。
  那是一台即时成像相机。
  反应过来的宋景行立刻抓住男人的手腕反扣在身后:“记者?”
  被识破的男人赶紧求饶:“哎呦!警官、警官,痛痛痛!不敢了不敢了,照片给您,放我走吧!”
  宋景行不领情:“去走流程。”
  “什么,不是社区的啊?”女警赶紧推门进来,一边把人押走一边问,“假证挺像的,还敢招摇到警察面前,哪儿办的?”
  白露呆呆地看着女警姐姐把男人带走了。
  宋景行怕她吓到,清清嗓子,缓和了语气问:“你的家人后天是不是要接你回去了?”
  白露好像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他在说什么,抬起头说:“......嗯。”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联系警局这边。找那两位女警官,或者找我。”宋景行说,“我叫宋景行。景是景色的景,行是......”
  “银行”二字他没有说出来。那个村子里似乎没有银行,她知道是什么吗?
  “一行白鹭上青天的那个行?”白露歪了歪脑袋,看向他。
  “嗯。”
  “宋景行。”她慢慢地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对他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谢谢!”
  宋景行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露笑。随后他对她点了点头:“我得先走了。”
  “再见。”白露轻轻挥了挥手。
  “再见。”
  随着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窗前。羊都高楼林立,从招待所叁楼的窗户里,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毫无记忆的故乡。与之前的截然不同的环境给她带来一种巨大的无措感。
  新的“爸爸”“妈妈”啊......这几天和他们见了几次面,感觉他们人都很好。
  和他们一起生活,也许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白露摸上心口,发现自己有些期待——“家”。
  天空......如此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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