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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停下, 停下,你这个畜生,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你这么不听话, 明天就不要你了。”
  此人□□的马也很神骏,是上好的黄骠马,四蹄雪白,这样的马应当是认主的, 可此时却完全不听他使唤了, 那人察觉到是姜行搞得鬼,气的扬起鞭子就想打过来。
  姜行眼睛一暗,上前一步,挡在温婵身前, 那双黑黢黢的双眸仿若狼眼一样,死死的盯着他,让那人下了一跳, 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一步。
  “你这一鞭子打下来, 不一定会把别人打伤, 但一定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
  “哈,小爷我纵横西京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有什么麻烦呢,你们用了什么妖术, 控制了我的马,告你们一个妖人之罪,叫巡防营把你们都抓起来!”
  姜行眸色越发深沉, 眯起眼睛, 攥起拳头, 开始抑制不住杀心,他的身份,在西京要低调行事进行掩盖,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温婵拽了拽姜行的衣裳,把他拉到身后,上下打量这个男人,发现他若不是因为太过跋扈导致凶神恶煞,应该年纪也并不大。
  “你是王家人?下邽王?”
  那青年横眉立目:“既然知道小爷是什么人,还敢在此造次,惹了小爷,没你们好果子吃。”
  温婵轻轻一叹:“下邽王氏也是百年世家,王大人在礼部做侍郎,堂堂的三品大员,王家两位大小贤妃在宫中,王氏子弟却是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那青年很是得意:“礼部右侍郎就是小爷的爹,既然知道小爷是什么人家出来的,还敢拦小爷的路,对小爷用妖术,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温婵因为是私自出来,用的自己的马车,没有用刻着国公家纹的,她穿的也素净,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要张扬,身上的衣料是好料,那青年也就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富户。
  “哦,那敢问公子仗势仗的事谁的势呢?你那做侍郎的爹,还是在朝中至今没有封王的,三皇子?”温婵不紧不慢,说话慢条斯理:“若仗的是王侍郎的势,倒是妖上书参他一本,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在朱明大街纵马伤人,只有那位贾国舅做的,别人的话,也能做得?若仗的是三皇子和贤妃的势……三皇子可没得陛下倚重,大贤妃已薨逝,宫里那位贤妃自贾贵妃入宫后,便日日难见君王面,公子倒是说说,此番作为,不是在给王家,三皇子,贤妃脸上抹黑?”
  青年没想到,一个瞧着普普通通的富户小姐,居然明白朝堂后宫之势,王家自然没办法跟现在的第一外戚贾家相比,皇帝宠幸贾贵妃,已经到了盲听盲从的地步,就算是大梁第一后族的温家也要倒退一尺之外,王家又要怎么比。
  面对贾家他自然得夹着尾巴做人,可面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娘子,如此被教训,他只有满心怒气和愤懑,民不能与官斗,他惹不起煊赫的贾氏,还惹不起没功名的白丁?
  他在这吵吵嚷嚷的,非要把他们扭送官府,说他们是妖人用了妖法。
  温婵却寸步不让,话语句句温和却句句都是软钉子,青年气的直接通报了巡防营,恶狠狠地让他们等着人来抓。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是一辆双驾马车,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微风吹起帐子的一角,微微透出一点明黄来,下来一个管家似的人。
  “二公子,您在这做什么呢,主人一直等您都等不到,只好出来找您了。”
  王姓青年吓了一跳,急忙道:“不是我不去赴表弟的约,是被绊住了脚,这个妖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我的马不听使唤了,我已经报了巡防营,正要捉拿妖人。”
  “什么妖人,我们是正经的大梁百姓,分明是你纵马,鞭子甩在我家马身上,要不是他救了我,我就死在你马下了,看看给我们伤的,手都骨折了,你还在这里颠倒黑白,你仗势欺人,还想报官抓我们,这西京还有没有王法,我今日就要看看,你把巡防营叫来,敢不敢抓我!”
  “怎么就不敢抓你,小爷现在就抓……”
  “昌翰。”一道清风朗月响起,从马车中走下来一位公子,生的极为俊秀,一身青衣虽然素净,绣着隐隐的银色纹路,头戴玉冠,好一位长身玉立的郎君。
  他一出生,那个王姓公子便收了声。
  “你当街纵马?”
  王姓公子一见到此人,便不敢再大声,声音讷讷:“我……我着急赴您的约,这才赶的快了一些,可这人会妖术,这女人还护着,若是不把他们送官,还不知要害多少人!”
  “他是我府上的训马官,自然会些训马的技艺,因为这个,你就污蔑我们是妖人,仗着自己是外戚,就不把平民百姓放在眼里,该被抓的,是你才对。”
  王姓公子暴怒,哪怕禁止他再闹事的俊秀公子在场,他伸手就要去巴拉温婵的帷帽:“你这小娘皮,一直带着帷帽不敢见人,小爷看你是长得丑貌若无颜,今儿就把你的皮扒下来叫大家都看看,谁娶了你这个伶牙俐齿的丑女谁倒霉!”
  俊秀公子只是微微蹙眉,并未阻止,王公子也没得逞,反而发出一声惨叫。
  温婵惊讶回头,是那个被她救了,也从马下救了她,被她挡在身后,一直沉默好像不会说话的那个青年。
  他还伤着一只手,只用一只手就攥住了王公子的手腕,面无表情轻轻松松,却力若千钧,把王公子捏的嗷嗷直叫。
  “手,手,手要,要断了……”
  温婵掀开帷帽:“王家的家教,教出来的公子就是这样唐突女子的,王老爷子一世清明,怕是要断送在你手里了,本姑娘今日就要去府衙告上一状,看看王公子当街唐突清白姑娘,是个什么罪名。”
  她仍在生气,因为生气面上还有些天然的红晕,然而这样一张绝世芙蓉面,一露在人前,周围人便俱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疼得嗷嗷直叫的王公子,也看的呆住,连呼痛都忘记了。
  俊秀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很快便掩饰下去,他苦笑摇头:“这位姑娘,您先放开家兄吧,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理亏在前,然而在此打嘴仗,这位,这位伙计的伤势不处理怕会有损身子,我这就替家兄赔礼道歉,这些银钱就当做赔偿的医药费如何?”
  他叫人递上一个荷包,然而姜行只是黑着脸,并没放开,反而把王公子更加捏的吱哇乱叫起来。
  俊秀公子蹙眉,看向温婵:“姑娘不如劝劝你家这位,训马官?”
  温婵不太满意,她哪怕是跟人吵架也不耽误正事的,早就让白芷去请了骨科大夫,给身边这青年裹了伤口,如今不过是争一口气,不能叫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她仍旧神色不渝,冷着脸的时候若冰霜一般,却丝毫不消减她的美丽,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就算她无理取闹又怎样,有的是人愿意妥协,愿意好言好语的宠着哄着。
  俊秀公子忽然一笑:“如若不然,姑娘留下一个地址,等我们办完事,在下带着家兄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如何?”
  这公子是生了一张好相貌的,满西京都没有他这么年轻又俊秀,微微一笑便能俘获不少少女芳心,而他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实在很是温柔,垂眸望着谁时,也好似生了一双含情目,他若愿意,一定会叫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对他死心塌地。
  然而以往在别的女子那里无往不利的好相貌,此时却并未发挥作用。
  温婵依旧皱着眉头,似是不屑,又似是不满,拿过那个荷包:“不必了,你们赔了医药费就行,登门什么的,我们小门小户,怕你们这些权贵打击报复。”
  温婵放下帷帽,没好气的拉着白芷等人离开,那俊秀公子还站在原地,久久的望着她的背影。
  “殿下,那,那女子……生的也忒好看了,这是谁家的姑娘,不知已经婚嫁了没,不,她梳的不是妇人髻,一定没成婚,瞧她像个商户女,我娶妻了……要是纳妾,也算她捞着了……”
  俊秀公子便是三殿下萧舜,他有些不悦,但说话仍旧和风细雨,就像不会生气似的:“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招惹,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怕是就要跟温家结仇了。”
  “我跟温家结什么仇?”王昌翰不解,下一刻便愣住:“殿,殿下的意思是,那姑娘,是温家人?是旁支吧,温家旁支不足为虑。”
  “很遗憾,她不是温家旁支女,而是温国公的嫡出次女,你伤了她的人不给赔偿,还唐突了她,温家岂能轻放过你?”
  “是温家嫡女……那就不能做妾了,可恶,这温家女怎么生的如此美,我娶妻娶的真不是时候。”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色迷心窍,我问你,你今日这副纨绔做派,是生怕传不到父皇耳中,让御史参我几本?贾贵妃入宫后,姨母在宫中越发处境艰难,你要与温国公家结仇,是给我拖后腿吗?”
  王昌翰吓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虽然已经让大夫看过,可毕竟白芷情急之下,请的就是个摇铃的游方大夫,温婵不放心,还是带着人去了同安堂,找了专治跌打损伤的骨科大夫给瞧了瞧。
  趁着揭裹伤布时,温婵见少年面色不动,平静的就像这伤口不是生在自己身上,到生了敬佩,不由得心一软:“方才情急,才说了公子是我家驯马的,您别往心里去。”
  少年摇摇头:“姑娘救了我,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你,真的不必这样,我不要你报恩什么的,看你驯马的样子,似是有身手?”
  如何能没身手,他是定京第一勇士,驯马自有一套好本领,若非是万里挑一的神驹,还与主人心意相通的马,他略施小计就能将马勾过来,刚才用的就是这个本事。
  他点点头:“微末才能,愿为姑娘效劳。”
  “我知道一些门路,我大哥麾下倒是缺个驯马的官,你可愿意去?”
  他却只是垂眸道:“小姐救的我,我只跟着小姐。”
  温婵顿觉头疼,不知道这少年怎么生的,怎么这样执拗:“你先养好身子吧,我若不收你,你待如何。”
  “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每日在门口等着小姐。”
  温婵更加觉得头疼了。
  然而这执意要跟在她身边报恩的大男孩还不算她最头疼的事,更头疼的还在后头,她托人打听,给了银子,果然秦家奴仆松了口,等听到消息温婵整个人都懵了,那秦家郎君,卧病在床,已经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秦家就想趁着婚娶冲喜。
  温婵气的差点一口血呕出来,她的脾气哪里藏得住,温国公回来就去大闹了一场,本来秦家一直遮掩此事,也就只有温国公和童氏知道真实状况,这对做父母的,却要把亲女儿推到火坑里去。
  温国公刚下朝就被女人如此劈头盖脸质问,顿时阴了脸:“你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话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
  “爹,您分明知道秦家是个什么状况,还把姐姐推到火坑吗?”
  “住口,什么火坑,那是温秦两家多年前就定下的婚约,温家履行婚约乃是守义,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因为秦小郎君病重遍不嫁女,成了什么人了?”
  温婵不解:“可姐姐嫁过去,那秦郎君死了,姐姐后半辈子就不守了寡?您是要害了姐姐一辈子啊!”
  温国公难免有些心虚,然而对着女儿却解释不出来,童氏急忙过来拉住温婵的手:“音音,你要知道,这婚事不算太差,秦家时代清流,秦家夫人跟咱们家也是有交情的,会善待你大姐姐,若是,若是……”
  童氏红了眼圈,说不出口。
  温国公冷哼一声:“若是冲喜不成,秦家小郎君没了命,秦家,会给你姐姐请一座贞节牌坊,这是你姐姐的命,她就得接受,有朝廷的贞节牌坊,又有秦家大娘子的名头,她不愁吃穿的,哪里就是不好的日子?”
  温婵整个人都震惊了,一辈子做寡妇,捧着贞节牌坊入土,青春年少就没了丈夫,这叫好日子?
  “爹,您怎么能这么不顾大姐姐,您还是我们的亲爹吗?大姐姐不能嫁!”
  温婵换来的是一记耳光,温国公暴怒:“这家里轮不到你当家,我还没死呢,一个小姑娘家家,不去绣花做女红,插手你姐姐的婚事,跟爹娘叫嚣,真是惯的你。”
  温婵是温国公和童氏最小的女儿,自来娇惯,哪里被打过,哭着跑走,关了院门,谁也不见。
  她并不死心,总要救姐姐脱离火坑,难道就为了一个承诺要害了姐姐一辈子,为了成全做爹的好名声,就让女人成为这个牺牲品,她安排了人手,准备帮温姝逃婚。
  果然,没有成功,刚逃出两里地,就被抓了,温如兴暴怒,把温姝看管起来,到出嫁前都不能出房门一步,又狠下心用马鞭把温婵狠狠抽了一通,关进祠堂不许给饭吃,不许丫鬟伺候,童氏哭的晕了过去,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祠堂里黑漆漆的,温婵又冷又饿,却抵不过心里的凉。
  窸窸窣窣的,身边掉下一个布包,她恍然抬头,却看见一个少年猫一样缩在房梁上,顿时惊呆:“小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怎么进的温府?怎么进的祠堂?”
  温婵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立刻压低声线。
  少年蹑手蹑脚的跳下来,像一只猫一样没有声息,他解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没有菜,也是,拿着食盒怎么翻墙走避呢。
  “你吃。”
  温婵眼睛一热,在孤独无助的时候被人关心,就算是她也要褪下心防:“你偷偷溜进来,不怕被抓住打一顿吗,我们家的家规,很严的。”
  他摇摇头,只是盯着他,屋里黑的很,只有一束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姜行的眼睛亮亮的,像两块黑宝石。
  咬了一口馒头,她居然看错了,这不是馒头,里面满满的豆沙馅:“是桥头老陈家的豆包?”
  他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罐药膏:“抹到后背上。”
  温婵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他有点无措,似乎想给她擦擦眼泪,却又顾忌男女大防,不能随意碰她。
  “我真没想到,我爹居然真的要这么做,以前我娘跟我说,爹他人好,西京哪个权贵不是三妻四妾的,可这么多年爹只有我娘和两个姨娘,若不是我娘提的纳妾,爹那么板正的人,才不会纳妾呢,他不贪女色,便是个好男人,现在看来,他哪里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牺牲姐姐,他亲生的女儿,那是他的嫡长女。”
  温婵实在不明白,心中委屈到了极致,却没别人可以诉说:“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人,又不像别人家生的嫡出庶出一大堆,可以随意糟践,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大姐姐,这么对待我。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本就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她笑了笑,好似在嘲讽自己:“不对,我说错了,从小我们好吃好喝的长大,爹没有不爱我们,只是相比之下他更爱自己的名声,他的官位,小江,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什么朋友啊,约定啊,江山社稷,忠义,比自己的妻子儿女,更重要?”
  姜行没做声,很多男人都是这样,但像温家老国公这样的,比较极端,寻常人摆摆姿态就算了,可此人却极端的爱惜名声,故作姿态的连自己都信了。
  “他是一家之主,是男人,谁都要听他的,不然就是不孝,生为女子,就算心中有抱负,也无法施展,一辈子困于内帷,这还是男人说的好日子,是啊,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担心爹爹获罪全家下狱,不必进教坊司由清清白白的女孩变成贱籍,像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还要下地劳作,生的好些的,幸运的卖身为婢,不幸的沦落烟花,一身骨血去供养家人,爹,他今日能为了一个婚约不顾姐姐的终身幸福,来日,也可能会为了联姻为了官位,让我嫁给我不爱的男人。
  她抱着膝盖,静静坐在那里,默默地流泪,姜行的心,像是被谁攥了一把。
  祠堂后面的是温家先祖的牌位,在这黑漆漆的夜晚,显得格外恐怖。
  “生为女子,活在这个世上,是这样的苦,我呢,来了这么一遭,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难过,连自己的亲姐姐的命运都无法改变,那么她呢,真的也能把握住自己吗?
  可她凭什么就一定要在温如兴划定的规则下生活,贾家的贵女凭借着贵妃姐姐就可以肆意兴风作浪,温家女,却不行?
  逆反心理,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她爹不要她做什么她偏偏要试试,若是犯了家规,若是死了,是不是也就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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