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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好一会儿,卢皎月才听见上方的声音:“是啊,我不能胡闹。”
  没有人再在他胡闹的时候拉住他、拽着他。
  他彻底失去了胡闹的资格。
  “所以我照他说的做了。”
  他最后还是遵从故去师长的遗愿,一笔一划地在墓碑上镌刻下了这一行字。
  这个人是梁臣。
  一生都是梁臣。
  受梁朝之封,出任魏州为官,不负所任。
  为灭赵兴梁、兢兢业业。
  就连生命的最后、也在试图挽救那个已然末路的王朝……
  这个人这一生,尽忠尽节、没有任何可指摘的。
  他不能、也不愿成为师长人生最后的污点。
  ……
  周行训沉默得有些久了,就在卢皎月觉得自己确实该说点什么安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人像是整理好情绪一样,语调一下子扬了起来,“我追封了干娘韩国夫人,封地就在长水。这块地、这个地方,就是干娘的食邑。”
  卢皎月:“国夫人?”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是!”周行训重重点头,语调中都透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气息,“国夫人位同一品官员,下官见之需行参拜大礼,让他下去跪着跟干娘解释吧!”
  卢皎月:“……”
  周行训这个人,心疼他简直是白瞎。
  虽然周行训搞出了一出赛博扫墓,但是卢皎月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祭拜了这位故去的先梁旧臣,又去拜了韩国夫人的墓。
  这墓的形制安排得很怪。
  说是合葬吧,又是各自立碑,品级规制各论各的:一个是梁朝旧臣、一个是大雍的韩国夫人。
  说不是吧,这又确实是个合葬墓。
  卢皎月:“……”
  她都能想象,周行训当年吩咐下去,负责墓葬的人是怎么头秃抓瞎了。
  周行训没做什么正经的祭拜礼节。
  他现在的身份不合适,对方大概也不愿意受,教出这么一个彻底断了梁朝国运的学生,陆老头儿大概气得半夜都要起来揪胡子。
  看着卢皎月那边倾酒于地,做最后的拜别,周行训神情一点点变得柔和。
  ‘我想带她来见见你。’
  ‘虽然你可能并不想见到我……’
  看到卢皎月终于祭拜完了起身回头,周行训微微敛起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了。
  他笑意灿灿地冲着那边招了招手,“祭完了?咱们走吧。”
  卢皎月:“……”
  这种“玩够了回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过来祭拜的吧?不是来逛某某陵的旅游景点的。
  话虽如此,卢皎月还是顺着周行训的招呼走了过去。
  她打量着周行训的神色,问:“你不去道个别吗?”
  周行训摇了摇头,“不了。”
  他还是不去讨那个嫌了。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到底回了一下头。
  遥遥地看了眼那处坟茔,他笑着眨了下眼: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啊?
  那次的祭拜之后,周行训确实没再往外瞎跑了,主要是也没什么空闲。
  临近博州,军中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主帐里的军事会议从一开始的隔三差五,变成现在的每一日都开。
  晚间。
  周行训正盘腿坐在矮桌边,点灯看着附近地形图,卢皎月瞧了两眼,也没打算去打扰。她正准备给灯里添点油,自己先去睡了,却没想到刚一走近,就被周行训抓着手臂带到了怀里。
  卢皎月:?
  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动手动脚?
  她吸了口气,问:“怎么了?”
  周行训没觉得怎么了,他目光落在舆图上没有离开,问:“阿嫦你听见了吧?白日里他们说的那些。”
  卢皎月:“是听到了点。”
  军中没那么多避讳,会议直接在主帐里开,卢皎月在旁基本听了全程。
  周行训:“阿嫦你觉得呢?马公纬会在哪里设伏?”
  这也是先前讨论出来内容。
  大军压境,博州一地之力,必不敢正面掠其锋芒,多半是打算趁着大军初到、立足不稳,提前偷袭。这几日的话题基本就围绕着对方到底会在哪里设伏的内容讨论。
  众人各有各的说法,到现在还没争出个结果。
  卢皎月在这上面纯粹是个小白,她听着觉得都挺有道理。不过也正常,开国第一代的武将,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出来,没有一个是草包,就连靠爹荫蔽站在营帐里的曹和忠在这些商讨中都老老实实地闭嘴当弟弟。
  似乎是觉出卢皎月的迟疑,周行训笑了一声,“没事,阿嫦,你说就是了。这里又没别人。”
  虽然周行训说得轻松,但这到底是战事,卢皎月不敢瞎蒙,她开了一下插件。
  多亏了周行训现在人在她的背后,卢皎月看不见对方那满身的bug。
  她一边抬手把那铺开的舆图左下角的褶皱理顺,一边询问:“新县、义平关、子罗关隘,应当这里面的一个?”
  插件也不是万能的,它只是根据现有信息量进行统计分析,给出一个可能性。
  也多亏了这几天的将领会议,卢皎月单是旁听就掌握了不少情报,不然她就是开插件也是白搭。
  周行训点头认可,又赞叹:“不愧是阿嫦。”
  卢皎月:“……”
  这人是什么夸夸精转世吗?
  她学了半个月,勉强吹出一段不到半分钟的柳笛曲子的时候,他也是这语气。
  卢皎月觉得这进度一定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想问周行训当年第一支曲子学了多久(自取其辱.jpg)。
  就在卢皎月想着这些的时候,周行训却接着开口:“是新县。”
  他用了一个语气肯定的陈述句。
  并不像是猜测,而像是目睹了的事实。
  卢皎月一怔,不由问:“为什么?”
  新县在插件给出的分析中,并不是可能性最高的那个。
  周行训抬手指住子罗城旁的关隘,指尖往后滑,“子罗关隘之后就是大片的平原,这种地方最适合骑兵冲锋,我最擅长骑兵战。他不敢在这里设伏,一旦我带人冲出去,他就完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倒也点头:心理因素确实是要划归考量。
  她又问:“那义平关呢?”
  这个在插件分析中的可能性最高,可奇怪的并没有被军中将领视作最重要考量。
  “义平关啊,”周行训像是忍不住似的笑,“阿嫦知道上一个在义平关埋伏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卢皎月兀地沉默下去,她没接周行训的话茬。
  战场上的每一次胜利都是鲜血铸就的,越是耀眼的胜利背后的血腥味越是浓厚。听别人转述杀敌多少的时候,还能将之视为功业,但是由当事人亲口说来,给人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而周行训对这一点全无自觉。
  他说起这些,就像是炫耀自己赢了一场马球赛,抑或是欣悦于编出了一支新曲子——他是真的在高兴、为了胜利高兴。
  灿烂明亮的情绪和轻飘飘话语后蕴含的血腥味交错,太割裂了。
  割裂得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寒意。
  周行训倒是没察觉什么异常。
  他从背后抱着人,看不见卢皎月的表情,没听见对方问,也就没有继续就义平关的事说下去,而是道:“马公纬输定了。”
  卢皎月忍不住“嗯?”了一声。
  这还一兵一卒都没有碰到呢,这么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
  周行训笑:“阿嫦,战场上是不能想‘输了’怎么样的。他可以为自己准备退路,但是不能一切都以‘输了’为前提做打算。”
  “主将都是如此,手下士卒又要做何种心态?”
  卢皎月怔忡。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人心又怎么能控制呢。
  正这么想着,周行训突然把矮桌子上的舆图一推,揽在人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人带到了桌上。他其实有点战前的亢奋,这会儿迫切地想要做什么:想看看阿嫦,想要阿嫦也看看他,或者不止看看……
  卢皎月冷不防地被换了个视角,视野范围内一下子撞入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这过于相似的画面,让她不自禁地想起了大殿之中、他纵剑作舞的那一日。
  但是又有不同。
  黯淡的烛光映得人面容晦涩,但他的眼神却远比那一天锋利也锋锐得多,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和压迫感。
  名剑出鞘,凛凛地寒光几乎能割伤人眼。
  他目光灼灼注视过来,神情笃定,“未战先怯,他输定了!”
  卢皎月怔愣了瞬许,被这神情感染,简直是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但是下一秒,她愕然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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