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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
  她小跑着,先将腰间的保命药,塞进洛怀珠嘴里,让她咽下去。
  “给点水送药,太干了。”她伸手揩走阿浮脸上的泪珠,撑出个笑容来,“只是失血过多罢了,你待会儿去煮点红枣水喝喝就好。”
  阿浮吸着鼻子,手下稳稳把水喂进洛怀珠嘴里。
  她抬起上臂擦去眼角泪水,找到小刀和药物等东西。
  “手上肉都被水泡得坏死了——”
  阿浮泪水决堤。
  沈妄川心焦,就要将洛怀珠放下:“我喊银面帮忙。”
  “别。”洛怀珠将他手腕拉住,“阿浮可以的,她哭归哭,从来不耽搁事情。再说,银面现在应该被沈昌叫去了,你找不着他。”
  阿浮将刀在火上烫着,眼泪还在不停滚落,但神色依旧镇定。
  “沈郎君不用担心我的手不稳,我也不舍得让我们家娘子吃任何苦头。”
  她摸出捆了布的木棍,递到洛怀珠嘴边。
  洛怀珠低头咬着。
  阿浮眨走眼泪,对沈妄川道:“我要替娘子剜走腐肉,她现在要清醒,不能用麻药,你要牢牢按住她,绝不能松手。”
  沈妄川将右手横过洛怀珠腹部,抓住她的手腕,左手也整个抓住她的上臂,紧紧扣住。
  “你放心。”
  阿浮伸出刀子,对准腐肉。
  洛怀珠整个人都像是被拧紧的牛皮筋一样,绷得死紧,冷汗从额角、前胸后背滚落。
  木棍被她咬得“咯咯”响。
  阿浮手中刀具稳稳当当,用布巾把腐肉接住,连同刀子丢进托盘里,拿起酒含在嘴里,朝着伤口喷去。
  火辣辣的伤口,瞬间像是被一千根针扎入,又狠狠扭动两下一样。
  “唔——”
  洛怀珠忍不住躬起身体,整个人都在隐晦地发抖。
  “阿玉……”
  沈妄川把人紧紧勒在怀里,不敢松开。
  “很快就好了,忍忍。”
  他扭头把眼睛闭上,埋在洛怀珠肩膀里,身体不由自主跟着抖。
  阿浮眼中泪珠滚滚下,却还是有条不紊给她上药、包扎伤口,将东西清扫到一处。
  她捧起托盘,要拿出去处理。
  托盘上,瓶罐“嗑嗑”不停碰撞。
  洛怀珠伸出左手,拉住阿浮的袖子,阻止她起身。
  “阿浮,我想你抱抱我。”
  少女嘴巴抖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往下撇,放下托盘,绕过伤口将她抱住。
  对方带着压抑的哭腔问:
  “怀珠阿姊,沈昌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她从小心善,蚂蚁都不舍得踩,平生第一回,盼一个人早些下地府无间狱去。
  她不想再看见,自家怀珠阿姊受伤了。
  洛怀珠顺着怀中少女柔顺的发丝,柔声道:“快了。”
  很快了。
  桌上单立的烛火,在她微弯的眼波中摇晃轻摆,散成一汪金色水波。
  粼粼浮光。
  第55章应天长
  沈昌近几日出入,格外小心。
  外出调查的暗卫已被他重新召回来,日夜保护他。
  他现在连进出宫城,都格外谨慎,天天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借别人的手,将洛怀珠弄死。
  只可惜,有墨兰先生外甥女这一层皮在,谁也不想动她。
  毕竟,洛怀珠也很会做人,有些后宅里可以顺道送的人情,她向来能拿捏好分寸,取来对方墨宝,送上一尊别人难求的好砚,或者即墨兰亲笔。
  这就取决对方身份和墨宝的底,到底有多厚了。
  她朝中三派人,谁也不得罪,口中只说感念圣上,平素也会做些开棚布粥、筹集善款修缮贫困外城民居之类的事情。
  再透过民间小报,以及墨德馨香往外一宣扬。
  唐匡民得了不少民间自主的夸赞,又怎会舍得杀她。
  当今圣上本就需要一个善待天下文人的好名声,至少在明面上,他必须要这样一个名号。恰好,洛怀珠所为,还甚合他心意。
  他高兴着呢。
  想了好几个法子,又被自己推翻的沈昌,着实找不着对方漏洞。
  除非……
  他造一件事情出来,套到洛怀珠身上,污蔑乃是她所为。
  一如当年那般。
  这一套,他实在驾轻就熟,根本不需要过多思索。
  今上最是厌恶、忌惮的,旁人都只道是“失却颜面”四字,却没几人知晓,对方之所以这样在重颜面,乃是当初先皇尚在,还没有立太子时,太师太傅就频频拿今上和先太子比较,言道先太子与先皇酷似,而今上不似。
  抛去唐匡民确实不似先帝大度、广开言路、知人任贤、能文能武的事实不谈,太师太傅的确有巴结先太子的嫌疑,才日长月久,将此事深化在今上脑子里。
  以至于成了执念,就连杀父弑兄那一夜,也不忘向先帝炫耀自己多年的筹谋,才在两人的不可置信中,将人斩杀。
  因而,圣上在重的不仅仅是“颜面”二字,还有方方面面能与先太子、先皇相比的地方。
  早先在政事堂论“军事”变革,圣上曾着重提出盐铁变革,让谢景明拟定条目。
  或许,这会是他绝好的着手之处。
  沈昌想着,将笔搁下,跑去谢景明座前,含笑行礼:“谢侍郎。”
  对方官更大,谢景明就算不想理会,也得先起身还礼。
  “不知右仆射有何要事?”
  沈昌摆出和善笑意:“先前圣上言道‘军事’与‘工事’之整改,沈某忽然想到一点,希望能够让谢侍郎参详一二。”
  “右仆射但说无妨。”
  “军事整改,其力重在兵役、领兵、训兵、带兵、调兵、兵将升迁之制,以及粮草、军器、军饷安排,”沈昌看着谢景明毫无波动的脸庞,莞尔一笑,“自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谢侍郎不需要在下多嘴。”
  谢景明抬眸看他:“右仆射想说什么。”
  “沈某只是提醒谢侍郎,这粮草、军器、军饷,大半源于盐铁,其乃根本是也。”沈昌揣手,“不过,谢侍郎暂时没落笔,估计还在揣度,并非没安排。沈某多嘴了。”
  他一通说完,行礼别过。
  谢景明还礼目送他。
  是时,漫长雨季歇了一口气,停下滴滴雨声。日渐西斜,晚照自浅浅窗棂越过,落在他坐下时闯入光影的侧脸上,抖动的袖袍,兜走一袖金闪闪碎光,流泻在执笔腕骨上。
  他敛眸,眼睫落入斑驳万福纹中,遮住眸中若有所思的光。
  翌日下朝后,他向唐匡民报备,拿了枢密院的令牌,前往军器所。
  军器所紧挨着蔡河上的第一座桥,位于敦教坊内。
  谢景明自武学巷向西行,对面辚辚而来一辆眼熟的车马,刚从第一座桥下。
  他勒住马绳,停在原地不动。
  凯风敲响马车门,向车内闭目养神的洛怀珠道:“娘子,是谢侍郎。”
  洛怀珠缓缓睁开眼睛,撩起细竹帘子和茜色窗纱。
  对面人一身低调的青竹暗纹圆领绿袍,坐在高头大马上,也可窥见瘦长身影,琼枝玉树一般。
  她放下帘子,推开车门,在阿浮的搀扶下,下车看向已将马栓到军器所门口,拿着令牌与门口守卫交涉的谢景明。
  夏日炎热初显,对方绿袍单薄,勾勒出一截瘦腰,仿佛往后挂两把横刀就能挡住。
  阿浮将素色桐油伞撑开,遮住半挂艳阳。
  洛怀珠含笑看着谢景明一步步走近,衣摆下的手捏成拳,被右手手掌挡住。
  她盈盈福身,挂上几乎要成面具的端庄温柔笑意:
  “谢侍郎找三娘有事?”
  谢景明朝第一座桥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洛夫人这边说话。”
  洛怀珠伸手接过阿浮手中伞,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阿浮犹豫:“娘子……”
  她与谢景明没有旧,只通过各方情报和市井传言认识此人,对他印象说不上好。
  “光天化日之下,又在军器所一侧,离舅舅的自由居,也不过只有两座坊。”洛怀珠按住阿浮的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即便有千万人伤她,其中也不会有谢景明。
  她慢慢把手收回,往前伸去:“谢侍郎先请。”
  谢景明转头看了阿浮一眼,抬脚踏上桥头,站在高处往蔡河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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