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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是她最恨的人,不是吗?
  凤洵俯身,在谢翾唇畔落下一吻,骤然间听到了内间国师睡梦中的呢喃。
  “太阳熄灭了,梧桐枯萎了,吾神还会回应我的呼唤吗?”他是一位很虔诚的信徒,就连呓语也带着无尽的敬畏。
  凤洵放下谢翾,走到国师的床前,他的手指按在国师手腕的凤形徽记上,一股熟悉的力量如圣光浸透国师的身体,这是他暌违已久的神明的回应。
  他在做梦吗?在太阳熄灭的永夜,在梧桐树枯萎倒下的绝境,他还能听到神明对他的回应吗?
  “我在。”凤洵低声说。
  在混沌的梦境里,国师的眼角落下泪,他翻过身拽住凤洵的袖子,不住有泪水落下。
  “是我们的罪过吗?让您不再想与我们沟通,是人类的罪吗?”国师呢喃着问。
  “不是。”凤洵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已开始颤抖,强大的、足以倾覆世间的力量似乎要突破他所栖身的人类躯体将周遭的一切烧毁,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人间还未覆灭,只是因为神明足够慈悲克制。
  是人类的罪过吗?可躺在他身前在梦中哭泣得像孩童的国师也是人类,他成为国师后即便得不到神明的回应,却还是努力用自己掌握的法术为四方带来福泽,他被囚禁被折磨却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
  那该是谁的错呢?
  凤洵的眼眸紧闭,他已经快压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了。
  在这般寂静的夜里,忽然想起了轻轻的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凤洵看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此处力量紊乱,谢翾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她在沉睡里似乎感应到了凤洵的力量,那般温暖热烈,这一觉似乎让她梦见了冥界。
  “凤洵。”她在梦中唤出他的名字,下意识朝那熟悉力量最盛处伸出手。
  谢翾的手指抓住了柔软如月光的白色袖口,凤洵愤怒的火焰将那遮挡视线的屏风烧毁,在落下的飞灰里,身着一袭白衫的凤洵与他对视。
  谢翾抓着的是这个白色的凤洵,她一贯坚定,这手紧紧抓着便没有再松开了。
  白色的凤洵面露无奈之色,却并未将谢翾的手松开,他只是静静地看向守在床边的凤洵,这时候的凤洵还栖身在人类楚景寻的身体里,他的面容并不是他原来的模样。
  “又要这样幼稚吗?”他低声问他。
  凤洵的薄唇紧抿着,他说:“松开。”
  白色凤洵将自己的袖子从谢翾手里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并未在谢翾身上停留一瞬。
  “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十九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凤洵来到国师的床前,冷静的目光落在他脸颊纵横的泪水上。
  他抬手就想将国师抓起:“神明不会辜负虔诚的信徒,作为补偿,我会带他回上界。”
  “他要留在人间。”
  “人间苦痛,有谁想留在人间?”
  “他还有自己的徒弟亲人,也有他要担负的责任。”
  “你要自私地、幼稚地切断这位国师去往上界的飞升之路吗?”
  “是。”
  凤洵将白色凤洵的手拂开,这么轻轻一拨,他的身形如流光溃散,只余点点金红色的光芒还在原地起舞。
  这些光点将凤洵怒时焚烧的屏风修复,散落的飞灰汇聚回原地,仿佛时光倒流,屏风恢复原状。
  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直到谢翾在沉睡中苏醒,她感觉自己做梦了,梦见了凤洵。
  这是她本就稀少的梦境中唯一不痛苦的幻梦,她感觉自己伸出手去抓着他,他却自己挣脱了她。
  谢翾知道自己的梦是谶言,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赤着足绕过屏风,静静去看守在国师床前的凤洵。
  “我做梦了。”谢翾轻声说。
  凤洵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依旧是温暖的:“阿翾,梦见什么了?”
  “我没有说梦话吗?”谢翾以为自己胡乱喊了凤洵,这算不上什么秘密,到时候只要向这景王爷搪塞所谓的凤洵是她在禹国的青梅竹马之类的人物就好了。
  “没有。”凤洵的视线移开。
  “哦。”谢翾坐在桌前,给自己的倒了杯水,她无情、安定、沉默,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物影响。
  谢翾喝了一口有些凉的水,她还在思考自己的事,她要如何揭露这桩护国法师被掉包的谎言呢?
  但是,从她的身后有一个温暖的拥抱落了下来,就像是以前她用拥抱偷袭了凤洵,这个时候,也有人这样“偷袭”了她。
  凤洵从后拥着她,低下头,将面颊埋在她的脖颈间,他灼烫的气息不断落在她的颈侧。
  “小寻,怎么了?”谢翾忽然笑了起来——就连她这个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的笑容究竟是否是伪装。
  “无事,就是想抱抱你。”凤洵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上了她的耳尖。
  第44章四十四刀
  谢翾低眸看着凤洵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平静如海洋的气息出现了波澜。
  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这个人心绪不宁,谢翾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是她在睡梦中呼唤了别人的名字被他听到了吗?
  谢翾眯起了眼睛,她的声线轻轻:“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没事。”凤洵什么也没和谢翾说。
  “国师醒了吗?”
  “没有。”这话倒没有骗谢翾,从始至终那位倒霉的国师大人也只是说梦话而已。
  谢翾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躺在凤洵的怀中,直到他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
  凤洵一直抱着她,到了最后,似乎她冰冷的身躯也暖了起来,他心念一动,又是一个吻落在谢翾的颈侧。
  他的唇瓣微颤,谢翾的手抚上他的头顶,墨色发丝在她指间倾泻而下。
  这是谢翾第一次想要安慰一个人:“若有什么不快,可以和我说。”
  “没有。”凤洵低声道。
  谢翾觉得他像在撒娇:“是我今日去见了秦焕让你不开心了?”
  “自然与这无关。”凤洵被她逗笑了,他不可能一直吃一位小小凡人的醋。
  谢翾没再说话,因为现在凤洵的心情已经因为她不经意的关心而好了起来,他的笑声闷在她的颈窝间。
  凤洵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一生中所收到第一份真心实意的、与他身份无关的关心是来自于一位没有感情的恶鬼,这一瞬的感觉像他置身于辽阔的旷野里,他一直追逐光明寻找天亮的那一抹日光,但照亮他前路的却是悬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最后,谢翾还是在他怀里睡着了,近日来她思考的事情有些多,思绪有些疲倦。
  几日后,在蒋通精心照料下,国师苏醒过来。
  谢翾第一时间去看了他,国师有一张很年轻的脸,但当他睁眼时的眼眸里还是流露出岁月的沧桑。
  “你……”国师看着床前陌生的谢翾,愣了一下,在昏迷时的几年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痛苦幻梦,在他混沌的思绪里,天光不再明亮,星辰停止流转,屹立于世间的巨大梧桐树枯萎倾覆。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回到人世,但现在他眼中真切见到了世间人。
  “你醒啦?”谢翾笑着问。
  “你是何人?”国师的目光在谢翾与她身后的凤洵身上掠过,他还带着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茫。
  “他是楚景寻,圣上最小的儿子,我是他的未婚妻——禹国公主。”谢翾先从国师熟悉的人介绍起。
  “楚景寻,你不是那个——”国师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凤洵,他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毒害了楚景寻,让这个惊才绝艳的皇族后代变成傻子。
  傻子会有这样清明深邃的眼神吗?他的目光看起来比世间许多人都要沉稳智慧许多,看着他的眼睛还能寻见一抹悯然的神性。
  “我如何?”凤洵柔声问。
  “没……没有。”国师支吾了一声,他没说出当年的事情。
  “纪亭煜。”凤洵唤出他的名字,“您是护国法师,对吗?”
  “对。”纪亭煜坐起了身,他从恍惚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很快便肃容,显出些清冷疏离的气质来。
  “多谢相救。”他才想起来道谢。
  “是谁把你抓起来的,你知道现在的护国法师是谁吗?”谢翾问。
  “若我离开这个位置,应当是我的大弟子成为新的护国法师。”纪亭煜想了想说道。
  ——
  “我师兄死在对禹国的战争里,我们与禹国的这场战斗,不是你们闲时调侃的谈资。”沈怀骑着马,对不住哀求她的宫女说道。
  前些日子,这位宫女因为在给谢翾传信时说错了话被楚逢雪逐出宫去,今日她寻了个机会撞见沈怀,便开始哀求她想要回到宫里。
  “我……我只是见那禹国公主气焰嚣张,不将小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边关战士死去的性命就成了你狐假虎威的后盾了吗?”沈怀的手按在腰间的长鞭上。
  她面露不耐:“退下。”
  白马绝尘而去,目的地是国师府。
  “沈小姐。”守在国师府外的侍从对沈怀行礼,自她师兄死在战争中后,这位沈小姐已隐隐成了国师的未来继承人,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没被赐予神明印记。
  “师父呢?”沈怀翻身下马,径直问道,“他又闭关三个月了,连我这个弟子都不瞧了是吗?”
  说这话时,沈怀面上出现些女儿家的嗔意,看起来她并不是真的怨她师父一直闭关。
  “国师请您进去呢。”侍从也不好再搪塞,只领着沈怀往府里走去。
  “怀儿,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重重帘幕后勾勒出国师神秘的身影,沈怀闻言,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师父,再过几日,师兄就已逝世三年了,您何时给我赐印?”沈怀问,她并未存着别的心思,只是担忧无人可以担起国师的责任。
  “一月之后便是祭天的日子,届时我再给你赐印,只是你在小公主那边的差使不能再做了,未来国师成日绕着一位没有实权的小公主转,成何体统?”国师沉声道。
  “师父你也太严肃了。”沈怀笑了起来,“当年不是你说去小公主那里活儿轻松些,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吗?”
  “也是,现在师兄死了,他身上的担子都要落到我身上。”沈怀想起了什么,显出些失落模样。
  她想起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与师父见面了,便起身越过那朦胧的帘幕,朝国师靠近:“师父,我去织造司请人给你做了一套新的祭袍,您穿着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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