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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败的另一批先人利用神力创造了冥界,定义了人类寿命的上限,这样皇族中人不能永生永世如此修炼下去,他们的灵魂也不能永远留在尊贵的皇位之上,这是双方的妥协,也是冥界才保证了这个世界相对的公平,所以,现在的十殿阎王,不过是当年为了捍卫公平战败死去的人类,他们因为最初受到神力沐泽,所以有着接近神明的力量,千万年的见证生死,也让他们有了与神明类似的无情与冷漠。
  这就是梧桐神树上被抹去的那段记录,因为皇族虽然胜利,但也做出了不少让步,这对于皇族来说是耻辱的。
  厉温拢着袖子看谢翾:“皇脉本不该存在,你斩断它是正确的选择。”
  他们这些冥界的神明,终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这精神的空间里,去守护着最后那一点天地间的公平与正义。
  在那场战役里,他们早就死了,没有肉身依托的灵魂若是回到人间,只会烟消云散。
  谢翾低眸观看着这段历史,又问:“所以呢?他又去哪里了呢?”
  “他回上界了。”厉温微笑,“你要寻他,只能去那神明所在的上界里去找了。”
  第59章五十九刀
  谢翾盯着微笑的厉温,许久没有言语。
  厉温拢着袖子,面上出现一丝无奈神情:“小恶鬼,我将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为什么对我知无不言?”谢翾想起厉温以前可不是一个这般好说话的冥界阎王。
  “尊主离开之前说过,若他离开了冥界,他原来的位置便是你的。”厉温冰冷的目光落在谢翾身上,他问,“尊主没有告诉你吗?”
  谢翾又咬了咬牙,凤洵什么都没和她说,在人间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还是隐瞒着他的身份。
  可恶的凤凰……若她找到他了,她定要……定要如何他呢?她不论在他面前做什么,他永远都是笑着的,丝毫不会怨他。
  谢翾从来就没惹凤洵生气过,似乎她的举动影响不了他,所以这就是神吗?
  “他什么都没说,冥界鬼王的责任太重,我不会像他一样去冥界的角落寻找卑微渺小的魂魄。”谢翾拂袖离开地狱之上的虚空幻境。
  “冥界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万物有其既定的运转规律,他只是将调用我们的权力交到了你手上。”厉温叫住了谢翾。
  谢翾想,她又不需要这些,她不觊觎冥界的力量,她只是想报仇,报完仇之后她就……她该做什么呢?她回到冥界,又是在找寻什么?她也有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她瞪大眼,眸中再次出现困惑的情绪,恍惚间又想起凤洵死之前使劲偏过的脸,他不希望她发现是他,她又不会因为他伤心,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她不是……恶鬼吗?当初吞噬自己主人格的时候,她不是把所有柔软的情感都抛弃了吗?
  但为什么,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块?
  谢翾双目无神望着前方,直到厉温倾身上前,将她面颊上的一滴无意识落下的泪水轻轻拭去:“恶鬼也会哭吗?”
  谢翾的长睫沾了泪,她猛力眨眼,将濡湿的眼睫挤干,她皱眉问:“我为什么会哭?”
  厉温低眸看着她,这位千万年前也曾是人类的神明眸中终于露出悲悯的光,掌管生死轮回的神明最开始——也曾是为了众生孤注一掷燃烧生命的牺牲者,他们付出的生命的代价换来天地间最后一隅公平的绝境,这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千万年的生死在他们眼前掠过,再善良的一颗心也会被磨成没有感情的顽石,他们逐渐与轮回的规则融为一体,成为整个冥界运转系统的一部分,鲜活的血肉化作冰冷的律法,这就是,冥界诸神。
  如今,看着眼前流下泪的恶鬼,连神也觉得无奈了。
  “要去找他吗?”
  “要去。”谢翾将黑刃轻轻擦拭着,她在思考自己要经历怎样的战斗才能闯入上界。
  “上界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神明把守,当初诞生在梧桐神树附近的人类除了我们与皇族之外,还有一批专心信仰凤凰的人类,他们不问世事,不参与所有纷争,是绝对的中立派,他们心中只有至高无上的神王凤凰,为了保护凤凰不受凡间污浊侵染,在我们与皇族一战中,他们侍奉着神茧在梧桐神树上方开辟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们将神茧接引到上界中,在那里等待着神王的降临。”
  “除了凤凰这位真正的神明之外,他们受神力沐泽最深,是更次一级的神明,当初尊主要带你回上界,就是要许给你这样的地位。”
  “在神之下,俯视众生——小恶鬼,为何你不知好歹拒绝了?”厉温问。
  谢翾撇了撇嘴道:“我为何要在他之下?”
  她收起黑刃,直起了身子,打定了主意:“厉温,我还要修炼多久才能打败那些守护上界的次神?”
  厉温一指点在谢翾眉心,笑道:“先胜过我。”
  下一瞬,谢翾掌心下藏着的黑刃已探了出来,堪堪擦着他俊朗瘦削的面庞而过,厉温的身形化作虚空里的黑洞,消失在谢翾眼前,一股古老浩渺的气息席卷上来,谢翾这才察觉到厉温的内息是何等的磅礴无垠,他几乎已经是一位神了!
  谢翾足尖轻点,脚下闪烁起星辰的光辉,驭光而行,她速度极快,就像一柄切开水流的利剑,而她所驾驭的星光竟被厉温所化的黑洞缓缓吸去,她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扭曲摇摆,似乎要被虚空撕裂,这样的绝境谢翾已经历过无数次,在界外混沌创造的惩罚里,她的神识就处于无数压缩到极致的悲剧之中,即便她的灵识碎成千百万块,她依旧没有让自己意识湮灭,沉没入无尽虚空。
  这一回面对厉温也一样,她的魂体被击碎成无数扭曲的碎块,但在厉温所化黑洞要将她全部吞噬的那一刹那,谢翾所有分离的魂体发起了共振,她所有的灵魂仿佛受到了某种同频的感召,不住震颤着,霎时间,星辰碎片被她魂体碎片振动时产生的能量吸引,谢翾的魂体竟然以虚空中的星辰为连接,创造了一个更加浩瀚无边的自己。
  谢翾盯着黑洞中央的眼睛,那是厉温的眼睛,她的指端再次凝聚出黑刃,成千上百倍放大的黑刃再次朝他的眼睛击山,虚空里传来沉沉的一道笑声,黑刃落下,黑洞崩散,厉温的身形却出现在另一颗星球之上,谢翾回眸望他,只见他毫发无伤,她没有伤到他一丝衣角。
  “只是魂体本身的力量还不够。”厉温的指端出现无数闪烁着的金光。
  谢翾猛地朝他撞了过去,她的进攻方式堪称原始,但她的身体已经被无数审判之力包裹着了。
  这一回,厉温不再能从容挡下她的攻击,谢翾对审判之力的运用来到一种可怕的境地,她天生无情,似乎与这审判的力量无比契合。
  谢翾的脑袋撞上厉温的心口,在这肢体相触间,她恍惚间看到千万年前的先古时代,厉温立于朝堂之上,手执卷宗,似乎正在制定律法,最初他就是审判之人,然而手握律法之人却不能主持人间的正义,何其悲哀。
  在厉温的记忆中,她夺过厉温手中的象征权力的金印,反手一砸,落在了他的眉心,恍然间,他迎着日光,高大的身子摇摇欲坠。
  幻境化作现实,谢翾手中紧握的黑刃落在厉温眉心,她现在只是找到了他的破绽,却还没有能够伤害到他的力量,她还需要更多的修炼,上万年的时光不是朝夕可以弥补的。
  谢翾收了手,厉温还是安静看着她,似乎他并不在意谢翾窥见了他的秘密。
  他问:“可笑吗?”
  “可怜。”谢翾说,“皇族掌握了更强的力量,又或者说,你们只是少数派,没有什么人能抵得住将这个世界踩在脚下的诱惑,坚持公平的你们才是异类。”
  厉温将自己面上被谢翾强大的气浪吹乱的发丝理好:“但皇脉还是断了,不是吗?”
  “它顽固得可怕,几乎每一代的皇帝都会命人加固这个垄断灵气阵法,他们是最害怕皇脉破裂的人,若不是那道已经有的剑痕,我也……”
  厉温眯起了眼,他没有再言语,有些事情他受凤洵的嘱托,并没有告诉谢翾。
  他希望她以后……都能开心些,虽然那时候的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死亡会对谢翾有所触动。
  但厉温依旧记得,这位善良的小神仙抱着剑对他微笑,脸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我是说,万一呢……万一她有些在意我,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妙,她若要找寻我,还是会找到我的,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凤洵。”
  “就这样吧。”厉温记忆里的凤洵从地狱里的寒冰上跳了下来,他扶正了脸上的鬼首面具。
  “有人试图砍断皇脉。”谢翾喃喃自语,“厉温,你知道是谁吗?”
  “冥界是一处与人间隔绝的精神世界,我如何能得知是谁?古往今来想要反叛皇族的势力也不少,约莫是以前的人做的吧。”厉温答。
  谢翾沉默地骑上了等候在寒冰地狱外的冥兽,她从厉温身上挖出了她所有想要知道的信息,同时也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了,她准备离开,回酆都城休息。
  从地狱到酆都的这条路冥兽不知走过多少遍,谢翾趴在它的身上,不需要指挥,冥兽就驮着她往迷雾深处走,谢翾回忆着它的名字,凤洵给它起的名字。
  “小明?”谢翾的手指轻轻抚过冥兽脑袋上的柔软皮毛,唤了一声,这冥兽在她离开的日子里长大了不少。
  冥兽甩了甩尾巴,它侧过头,温驯地舔了舔谢翾的掌心,以往它都是驮着两个人的,现在只剩下瘦瘦小小的谢翾,它还有些不习惯——白瞎它这些日子拼命吃的草料了!
  “他真的回上界了?”谢翾问,“他那么好,怎么不把你带上?”
  谢翾的话有些扎心,于是冥兽气鼓鼓地轻轻咬了一下谢翾的指尖。
  “他也没有带走我,他之前说要带我回上界的,现在他自己先回去了,他这个……骗子。”
  谢翾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咬字带着一丝颤抖,似乎在咬着自己的舌尖,清晰的痛楚自舌尖传来,她才冷静几分。
  她总是想起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如果是他……她还能下手吗?
  会吗?会吧,但她的动作一定会温柔些,总归他是那么厉害的神明,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凤凰,他总不可能真的死了。
  谢翾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在了冥兽的皮毛里,呼吸着这只巨兽身上自然的气息。
  已近酆都城,谢翾在浓雾尽头看到铜甲将军身体里稀疏的魂灯飘摇地亮着,她想,这大块头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调侃自己,和她说些战场上的陈年旧事。
  但是,她看到铜甲将军在看到冥兽与她的那一刹那,高大的身躯就已经弯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朝谢翾行礼。
  谢翾想起凤洵曾经说过,像他们这样的军魂是需要旗帜的,他们需要一个中心的信仰,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不然他们的存在就没有意义,若没有了需要追寻的旗帜,他身体里的魂灯也就熄灭。
  以前铜甲将军的旗帜是凤洵,现在……难道是她?他将冥界里的所有都托付给她了。
  谢翾看着沉默跪下的铜甲将军,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从他身边走过,谁又能想到在很久以前,她还被他拎着衣服要丢进血海里呢?
  她本就是该死的恶鬼,恶毒卑贱无人在意,却被他那样小心翼翼抱了上来,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图谋的地方,他救她,只是因为她是她,是天地间存活着的——有自己意识的生命。
  他对蝼蚁也悲悯。
  谢翾回首看着铜甲将军身体里燃烧的幽幽魂灯,说:“我会去找他。”
  “愿追随左右。”铜甲将军说。
  可他已经死了,离开冥界只会魂飞魄散,谢翾当然不会带着他离开冥界。
  他走入酆都城中,入城之后,除厉温之外、以秦广王为首的其余十殿阎王对她齐齐行礼,能凑齐这几个人不容易,毕竟有好几位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来的岗位遁入虚空去了,这一切都是对酆都鬼王的尊重。
  ——他们对谢翾如此,不仅是因为当初凤洵的托付,也是因为谢翾亲手斩断了他们也曾想毁灭的皇脉,当初为了阻止皇族垄断灵气,他们拼死才换来凡人皆有寿命上限的结果,这样皇族中才不会有人修炼到令人无法抗衡的地步,若没有寿命的限制,之前的谢翾去了人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作为代价,他们也死了,终生徘徊在这精神世界中,无法逃离。
  谢翾看着慈祥的秦广王,从冥兽身上跳了下来,她单手骑着冥兽的缰绳,对他点了点头。
  “楚江王都告诉我了。”谢翾平静道。
  “嗯。”秦广王拿着手帕抹眼泪,“小恶鬼,我偷偷去看了人间。”
  “好看吗?”谢翾问。
  “爽极了,是我接引那些皇族的,他们一家老小在一天之内都到了我冥界,可惜啊,他们的后代可认不得我这个老头子了。”秦广王絮絮叨叨说道,“皇族中倒是有一两位不需要入地狱的,他们留在了酆都城,小恶鬼,其中有一位很想见你。”
  “我杀了他们的父亲、兄弟姐妹——所有的亲人,他们见我恐怕不太好吧。”谢翾的薄唇扯了扯,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那两兄妹不是死在你的手上。”秦广王挠了挠头说道。
  “好,去见吧。”谢翾在凤洵与她之前的宅邸停下了步伐,面对这黑沉沉的大门,她似乎没有勇气跨进去,曾经她迫切地想要从这里离开,如今……她竟然不敢推开这扇门。
  她要找些别的事情做,所以便答应了秦广王的邀约。
  谢翾拍拍冥兽的脑袋,这大家伙很聪明地拱开宅邸的侧门,自己寻了个空回去了。
  秦广王无奈道:“这些日子它总是要自己回去,出来遛遛弯,回去时就走这道小门。”
  谢翾点头,看来凤洵果然是跟着她一起从冥界离开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追上去呢,她不是会回来的吗?他又为什么要来到那个傻子王爷的身体里呢?、
  他又为什么……要她把他杀了呢?
  谢翾扭过头看向秦广王,问:“凤洵为什么跟着我走?”
  秦广王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名叫楚景寻的少年手里虔诚捧着的凤凰羽,人间皇族已经不信仰凤凰很多年了,久到连当初那枚可以让凤凰无条件为持有者做一件事的凤凰羽也流转成哄骗傻子的小玩意。
  因为不信仰敬畏凤凰,所以代表凤凰的信物才会在皇族中被弃若敝履,直到后来落到一个傻子手上,也只有傻子……还相信凤凰了。
  这一切都如滑稽的预言,凑成了一个巨大的巧合,秦广王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他能猜出当初是楚景寻拿着凤凰羽让凤洵去做了一件事,这件事让凤洵不得不前往人间。
  “那孩子手里捧着凤凰羽。”秦广王说,“持有凤凰羽的人可以对神明许愿,神明无法拒绝,就算移山填海,神明也会为他做到。”
  “他是个傻子,也不知对尊主说了什么疯言疯语,总之,我领着那个捧着凤凰羽的孩子见了尊主之后,尊主就离开了。”秦广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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