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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后的那副五官,果决、凌厉,也不失一丝残忍的柔软。那是段青泥无意窥见过的,冰雪融化后的神秘一角。
  祈周回过身来,两人目光相触,入眼的确是玉宿的面庞。
  为什么?段青泥凝声问道。
  他走近一步,未能触碰对方的身体,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此时此刻,脑内忽袭来一阵巨大嗡鸣,伴随某种不知名的强烈波动,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一般,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连带整具身体也失去力量,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倒下去
  这个时候,仍是祈周赶上前来,及时托住段青泥的后腰。只是他们都没能站稳,半空之中挣扎片刻,又齐齐失力倒在了地上。
  没有声音,也没有痛感。
  段青泥摔进祈周怀里,再睁开眼时,更为诡异的一幕就此发生了。
  他们周围的世界,变成了一幅彻底静止的画面。
  所有人、物、景包括吹动的风,都停在祈周摘掉面具的前一秒,一动未动。
  甚至不远处的柳如星,尚保留着出剑时的动作,其他瞪眼睛的围观者,亦成了一堆天然的雕塑,好似在瞬间丧失了体内的灵魂。
  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青泥艰难地开了口,强撑着就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肩膀一沉,被祈周轻轻按了下去。
  你不该摘我面具的,阿青。祈周叹了一声,道,这样下去,我再出来就更困难了。
  什么意思?玉宿不是一直在吗?段青泥问。
  我和玉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段青泥盯着他的脸,愈发恨得牙痒痒,这他娘的不是你本人吗?怎么,你俩还搞共享账号?
  你听着,我的时间不多,能提供的信息也有限。
  祈周摁着他的肩膀,一字字道:首先,你已经看到了。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只要我摘掉面具,以真容现身,这里的时间就会静止。
  段青泥目光微颤,在与他对视之时,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谓的祈周,也是不存在的假身份。他们见到我,会下意识做出反应,但过后不会保留任何记忆。祈周认真地说,所有人里能记住我的,只有你。
  段青泥深吸一口气,瞬间全想了起来。
  那日符阳殿重逢时,他几乎快抓破了脑袋,把《倦仙》从头到尾回顾一遍,愣是没想起有叫祈周的这号人物。
  当时还当是记性不好如今才知道,他这哪是忘了,而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段青泥摁了摁额头,已经开始混乱了,你是玉宿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祈周:我是玉宿,也不是玉宿。
  段青泥:拜托你,说人话。
  玉宿和其他人一样,对我的存在没有记忆。
  祈周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阿青,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一盘散乱的棋局你我深陷其中,不过是被主流摆弄的棋子,随时用来填补空缺罢了。
  听到这里,段青泥的表情再次变了。
  他哑声问道:你对这些,究竟了解多少?
  祈周微微俯身,于他耳边低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段青泥闻言,顿时有些僵住,却又听祈周道:但我一个字也不能说。一旦说了,我们都会变成弃子。
  弃子。
  段青泥想到最开始时,404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错一步,就会死。
  看来这不是假的。他没有主角光环,一路凭感觉走到这里,往后若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告诉我,祈周。我该怎么做?段青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给人当一辈子棋。
  祈周将目光下移,望着他手里那枚宿命轴,无可奈何叹了一声。
  我本想凭一己之力,帮你走到12的位置。但如今摘了面具,已对主线造成了影响,我不能再这样频繁出现了。
  段青泥看向那张面具,心情突然有些难以形容。
  合着我拿命掀了他的马甲,这件事情还是做错了啊
  阿青,我们得改变计划。现在不能杀了玉宿,这段时间,你必须先依靠他祈周道,等时机成熟,我自有办法将他取而代之。
  依什么靠?段青泥以为自己耳朵聋了,你说让我干嘛?
  对不起,忍一忍吧。一个没有心的工具人罢了,应该合理利用他。祈周说着,忽想起什么似的,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我话说在前头,你别对他抱有任何感情那只会害死你自己。
  你这话几个意思?段青泥反问道,我对那木头,能动什么情?
  这句话,送给过去的你自己吧。
  祈周看了他一眼,转而拾起地上的面具,重新盖住那张惹眼的脸。段青泥尚未听懂那话中深意,祈周已经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等等段青泥拉住他道,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祈周转过身,目光专注地落了回来。
  你也是,外面的人吗?和我一样?段青泥轻声问。
  不,我只是玉宿意识的一部分。祈周的神情有些落寞,一个弄丢了挚爱重新来过的蠢货罢了。
  段青泥还想说些什么,祈周已是往前一步,身体飘作一缕白烟,迅速消散在了空气当中,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周围静止的画面开始逐帧走动,方才脑中反复响起的嗡鸣声消失了,四面嘈杂的人声、风声,像是远走流失的灵魂一般重新灌入了体内,发出沉钝而厚重的一道闷响。
  段青泥再次睁眼,却发现方才练剑的庭院、满头汗的柳如星、使眼色的慕玄还有那些围观的群众,整个符阳殿的场景,都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的他,正蹲在寒听殿的小偏院里。脚边是开了盖的木匣,以及散满地的细长银针;眼前是弯了腰的玉宿,黑眸压得又深又沉,仍是那副熟悉的面庞,一举一动却浑然不相同。
  而段青泥蹲在一旁,拉着他的大手,指尖正拼了命地往前,触及那掌心内侧一层柔软的薄茧。
  随后听玉宿问了一句:怎么了?
  啊!
  段青泥浑身一弹,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几乎是趔趄着朝后栽倒下去。
  地上全是散乱的银针,玉宿第一时间伸手去扶,段青泥便立马扑到他怀里,像在一汪深潭中抓住最后的浮木,两只手紧紧将玉宿圈了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蹦出胸腔一样。
  居然回档了。
  回到了他发现那层薄茧,问玉宿知不知道祈周之前。
  段青泥抱着玉宿的脖子,一时感到浑身乏力,连带着血肉灵魂也一并抽干。
  玉宿艰难地动了动,被这么用力勒着,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抬起一只手,本想将某人推开一点,结果刚偏过头,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画面震撼到了。
  只见段青泥一动不动,神情恍惚,彼时有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下来。
  玉宿:
  一滴、两滴、三滴。
  段青泥后知后觉,感到眼睛湿润了,伸手过去一摸,竟是满脸的泪水。
  哈哈。他一边笑,一边道,老子怎么哭了?
  说着揉了揉眼角,却不想越揉越多,流得越快到最后反应过来,已经把脸埋进玉宿肩窝里,浑身颤动,再也止不住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还有一更,先断在这了~
  段青泥流眼泪,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害怕
  他这个人特别刚,不愿当棋子,不愿被命运被束缚,所以回档那个瞬间,他整个人是非常痛苦的。
  但是可以放心,玉宿不是真的木头,老婆都哭了,那还不赶紧冲鸭!!
  第33章 小别扭
  段青泥把自己关在房间, 整整三天,不说话也不出门,尤其对玉宿避而不见。
  这三天时间, 除了吃喝正常以外, 他基本没有任何动静当然, 也没谁敢进去打扰。
  寒听殿那几个人慌得要命,自家掌门虽然时不时的抽风, 但像这样自闭还是头一回。他们没人可以打听消息, 只好一个个跑去缠着玉宿, 质问他是不是跟段青泥吵架了。
  殊不知这一通操作下来, 玉宿自己都已经蒙圈了, 至今没弄懂段青泥是为什么哭。
  这些天来,每一想到那日偏头时,眼前布满泪痕的脸庞, 他便感觉肩头一阵酸麻。被枕过的那个位置,总会传来陌生的湿润感, 仿佛是眼泪永久凝固了一般,摸上去是微温热的。
  且不说过往二十几年里, 玉宿从未被人怼着脸啪嗒狂落泪。
  他实在弄不明白,就段青泥那块刀枪不入的铁疙瘩, 之前在山下血崩、快要死的时候,没见他掉一滴眼泪;后来被树枝划伤了腿, 面不改色处理伤口的时候,连眼睛也没眨过一下。
  他这一路喊打喊杀, 又是糟蹋还雪宴,又是跟长岭高层叫板,最狠的那次还拿刀子划拉自己就这么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能为了什么忧伤如此之久?
  难道为那一木匣的银针?
  因为碰了他那几根针,怕以后讨不到老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玉宿生来心绪寡淡,又鲜少接触活物,很难与身边之人产生共情。
  遂落泪的虽是段青泥,事后受冲击最狠的却是玉宿自己。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满脑子全是混乱一片。
  而最关键的是,那位可恨的作乱者本人,打从哭一场后,索性把房门关起来,不搭理他了?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下,众人的八卦之魂纷纷燃了起来,不由猜测掌门闭门不出的原因:
  有说是受了委屈,和王佰大吵一架,准备闹分手的;有说和前任余情未了,掌门为两个男人动心,一时之间难以抉择;还有猜得更离谱的,说王佰这个烂人家暴,那天掌门拖着伤腿回来,就是被他打的
  到最后说什么的都有,还是欧璜看不下去了,说不管出于哪种原因,这样总不是办法,得带他们忧郁的掌门出去散一散心。
  反正吧,散心的方式非常简单,一般长岭弟子懂得都懂。
  天枢山下那座双云镇,里外有一条夜夜笙歌的十里长街。欧璜和他几个狐朋狗友,每天晚上违背禁令翻.墙,溜出去一番花天酒地,次日白天醉生梦死地回来,那简直叫一个逍遥快活。
  段青泥年纪轻轻,性子又十分逆反,最喜欢与长岭派的清规戒律对着干乍一听要出去寻欢作乐,顿时不抹泪了,也不抑郁了,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乎,到第四天夜里,掌门大人成功被请出关。
  段青泥特换了一身花哨衣裳,又佩了缀满玉石的轻巧短剑,扮成富人家的公子模样,跟着欧璜他们几个偷溜下山。
  结果前脚上街没多久,刚一拐角,和玉宿撞了个正着。
  段青泥整个人就垮了下来。
  怎么他也跟来了?
  他当时那个表情,就像偷腥的贼相公,一不小心撞见了正宫。
  慌忙便问欧璜道:我难得放松一回,不是让你别喊他吗?
  欧璜小声道:真不是我喊的呀,他自己一路跟过来的!
  见玉宿一身冰冷的玄色劲装,站一旁连街灯也遮去一大片,压下来全是幽暗漆黑的影子,俨然与周遭通亮的长街格格不入。
  段青泥只瞥他一眼,很快把脸别开到了一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整整三天过去了,两个人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丝眼神交流。不管玉宿是个什么想法,反正站在段青泥的角度,对他明摆就是回避的意思。
  并不是因为哭得尴尬,也不是为某件事情生气。是那日摘了祈周的面具之后,段青泥再看到玉宿这张脸,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仿佛整个世界被割裂成两半,他俩一人站一个极端点上双方距离如此遥远,段青泥自己都快疯了,更不知该如何朝玉宿开口。
  何况这种异样的感觉,身边根本没有人懂。段青泥纠结半天,只对欧璜道:我不管,一会儿你想办法把王佰给我弄走。
  不是,你俩是真的吵架了啊?欧璜大着嗓门道,这有什么好吵的,情人之间没有隔夜仇啊哟!
  你懂个屁。
  话没说完,段青泥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一转身走出几步,玉宿也像幽灵一样,无声跟在后面,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
  今晚本来是欧璜做东,挑了整座镇里最出名的一家馆子,又是独一无二的上等雅间,山珍海味一应摆了满桌,只为带心情不佳的掌门好生享乐一回。
  结果大场子都包好了,半路杀出一个冷冰冰的玉宿先前烘托好的活跃气氛,瞬间变得比死了还生硬。
  段青泥脸色很不好,自从坐进雅间之后,没开口说半句话,显然是心情更糟糕了。
  欧璜左看右看,见实在没辙,只好破例祭出第一大招。
  他唤小二端来最贵的酒,亲自为段青泥斟满一杯:来,掌门咱们一醉解千愁。
  段青泥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欧璜立马斟满第二杯,段青泥又拿去灌得一干二净。
  当斟满第三杯的时候,隔空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将那酒杯直接夺了过去。
  欧璜顿时露出胜利的微笑。
  看,没有什么矛盾,是为爱挡酒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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