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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追到车厢中间,在背后拉住了古倩的胳膊。古倩停下来,脸还是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心软下来,谁叫我也无法自持,打内心深处还是和她一样,喜欢与在乎对方呢!
  我嘴角抽动了几下,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哄她。憋了半天,挤出一句:“你和那小四眼不是真准备结婚吧?”
  古倩转过头来,脸上哭得稀里糊涂的,说:“你才和他结婚呢!我搭都不搭理他的。”
  我又傻乎乎地愣了愣,挤出一句:“哦!那就好吧!”
  古倩很大声地说:“邵波!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他没任何关系,你就会喜欢我吗?”
  我像个二傻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没说话,点了点头。
  古倩骂了一句:“你坏死了!”然后一把抱着我腰,把头贴到我胸口上。
  我双手抬了抬,又放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抱住了她。
  身后突然探出一只蹄子来,敲我肩膀:喂!小兄弟!查票!
  42.
  我俩在过道上搂着,说了有半个小时的话吧。古倩对我说了前一天发生的事:
  那天早上,古倩回到家,才刚开门,就看见她爸和她妈坐在客厅。见古倩回来,古市长就发火了:“一整个晚上,你个姑娘家的,去了哪里?手机也不带,我和你妈担心了一晚上。”
  古倩低着头不吭声,往自己房间走。古市长追过来,说:“你这是穿的什么人的衣服?一宿不回来,回来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你丫头疯了吧!”
  古倩还是不吭声,自顾自把我的衣裤换了。古市长气得呼呼喘气,按着胸口说:“行!行!你要把我这做老子的活活气死吧。”
  古倩妈就在旁边插嘴:“古倩,你给你爸解释一下啊!他急得一晚上没睡!”
  说到这,只见古市长按着胸口,转身往沙发上踉踉跄跄走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对着古倩妈招手:“快给我拿药。”
  古倩见这个架势,也急了,忙跑到沙发边,蹲在古市长身边,说:“爸!你别激动!我就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会。”
  古市长接过老伴递来的药和水,咕噜噜喝了。也不瞅古倩,闭着眼睛养了养,半晌才睁开眼睛,对古倩说:“和朋友玩,怎么玩得衣服裤子都换了!”
  古倩说:“我摔了一跤,衣服都弄脏了,才换下来的。”说完,从袋子里拿出自己脏乎乎的衣裤,给古市长看。
  古市长看了,尽管心里还满是狐疑,但也没发火了。叹了口气,说:“唉!你女孩子大了,我也不可能事事都管着你。你和小沈合不来我也知道,自己找我也赞同,但一个女孩子家的,还没结婚,就一晚上不回来,回来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你要做爸的我怎么想!”
  古倩便摇着古市长的腿,说:“爸……我这么大了,自己有分寸的。”
  古倩妈就在一旁问:“是个啥男孩子啊?说出来看我们认不认识。”
  古倩红了脸,说:“爸认识的,爸和他爸爸关系还不错。”
  古市长来了兴趣,说:“谁啊?哪个单位的?是咱市政府大院的还是其他单位家的孩子啊。”
  古倩脸就更红了,小声说道:“就是邵波,你见过的。”
  古市长一听,一下站了起来:“你疯了?就那个被单位开除的小流氓?大邵都要登报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孩子?”
  古倩说:“他又不是故意犯的错误,你们机关里的人都知道他那档子事啊。”
  古市长倔强地说道:“照你这么说,过失杀人的就不是杀人犯咯?出狱了档案里还要写上没有被劳动改造过哦!坏人就是坏人,定性在那里的。”
  古倩跟他爸拧上了:“那你就不坏了,你一身的光辉,私底下又是开夜总会,又是开黑煤矿,人家年纪轻,犯个小错误就非得一棍子打死了。”
  说完古倩冲回到房间,换了职业装,便出门去了单位。
  然后到下午才听说沈文章到火龙城演的那一出。到晚上回家,古倩又和她爸吵了几句。古市长赶着去广州开半个月会,也没机会多吵吵,就在昨晚走了。而古倩又给早就和她狼狈好了、串通起来要一起上火车的八戒通了电话,给她妈撒谎说闹得心情不好,回学校找以前的导师聊聊,请了几天假。然后收拾了东西,今天和小军集合上的火车。
  听她说完这些,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毕竟是个干部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有点骄傲,有点自负。而现在呢?
  我最大的痛脚就是被分局开除,被父亲赶出家庭。我可以麻痹自己,假装自己和一干俗世里的人大同,可骨子里的自卑与悔恨,是刻骨的。甚至,听古倩说完这些,我居然还像个懦弱的人一般,脑海里回荡着:如果这般那般……我和古倩就会那般这般的话语来。
  有没有可能呢?
  如果我还是分局的小警察,我和古倩这样偶然地认识,然后偶然地相爱,再然后偶然地让她爸知道了,再然后偶然地她爸和我爸聊了聊……最后……
  命运就是由那么多的分岔路组合成的:如果我还是分局的小警察,我和我之前的那个她,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那么,也不可能有和古倩的这一切。偶然的遇见,然后认识。我笑着称呼她一声:“古大小姐。”她笑着称呼我一声:“邵干部。”
  或许,那样更好……最起码,不会让我和她两个人,在之后的那些年月里,受那么多的折磨。
  恍恍惚惚地,我明白了:我其实已经爱上了这个才结识几天的女人。她……敢爱敢恨,敢于与自己的命运做斗争;而我,每天昂着一颗貌似坚强与自信的头颅,却装着一颗敏感与懦弱的心。
  爱就爱吧!既然,这爱已经轰轰烈烈地来了,那就轰轰烈烈地开始吧。
  我用力搂住了古倩,把头伸到她的肩膀上。无论将要面对什么,就通通面对吧。
  43.
  我们在餐车吃了顿中饭,晚饭吃的是盒饭。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佩服铁路上的快餐车,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他们始终能做出一盒盒貌似是三天前做好的饭菜,尤其那个荷包蛋。前几天看一个电视购物,所谓的韩国高科技煎锅,不用放油就可以煎鸡蛋,我恍然大悟,估计这科技咱铁道部的同胞们很多年前就已经掌握,十几年前,就能在饭盒里放一个没一丝油星的荷包蛋,也煞是诡异。
  吃完晚饭,便是睡觉。古倩坐我睡的下铺旁边,又和我低声说了很多话,说沈文章是个二,再拿我做比较,觉得我邵波就是对她胃口;又说她单位同事谁谁谁,给她算命,算出她这辈子的爱情,注定无法风平浪静,但结果还是一马平川。我没发表意见,抓着她的手扳来扳去,感觉也挺甜蜜的。
  然后各自睡了,睡到第二天上午起来,没吃东西,坐一起玩了一会扑克。火车便到了沈阳。我们没有休息,吃了点东西,就直接上了去五岭屯所在的h县的长途车,一直坐到下午五点,才到了那小县城,找了县城里最好的宾馆住下。那年代很多宾馆都有三人房,我们开了两间,一间单人的给古倩住,一间三人的,我们仨睡下。八戒和小军开玩笑,说我应该和古倩睡一个房间,但那个年代的人,没有现在这么随便。再说,我和古倩似乎也都没准备发展得那么快,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便向宾馆的服务员打听,去五岭屯要去哪里坐车,居然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才有一个搞清洁的阿姨告诉我们,去五岭屯还真只有坐马车。该阿姨很热情地指手画脚说了很久,让我们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马车,阿姨还告诉我们价格:“包车过去是三十,按人头算是五块一个。”
  找了过去,居然那儿就一架马车,而且那马也不知道是马还是驴。那大爷还厚道,说:“今儿个大爷我也懒得等客了,送你们四个过去,你们给二十块钱就可以了。”
  我们上了大爷的马车。大爷甩开鞭子,大喝一声:“好嘞!走咯!驾!”
  马车迅速启动,朝我们的目的地奔去。
  一路风光如过眼云烟,迅速消失在我们身后,马车走了有快两个小时吧,两车道的公路便成了小路。大爷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说:“到了。”
  我们给了钱,又和大爷打听回去怎么联系他。大爷说:“你们回去就找这屯里的老刘呗!他会送你们的。”
  说完驾着车扬长而去。
  我们四个愣了愣,便往屯里走。
  屯一马平川,可以一眼看清就那么几十个房子,凌乱地摆在那。一旁的墙上画着醒目的标语: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说明在这屯上,计划生育的开展,也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一幕。
  行到村口,便遇见一个半大孩子,手里拿个大饭瓢,坐在一口井边舀了水在喝,身边稀稀拉拉地是跑来跑去的几头猪。按理说,不该这样放猪的,因为猪不听使唤,喜欢乱窜,而且好破坏庄稼。而这半大小子带领下的这几头猪,却很是听话,也不到处乱跑,都瞪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看这半大小子的脸色行事。
  八戒和这孩子搭腔了:“喂!这小兄弟,我们是到你们这里搞科研的,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户人家,给安排我们住几天啊?”
  半大孩子打量了我们几眼,说:“你们是城里来的科学家吧?去年也有几个戴眼镜的,说是什么大学研究山上什么杉木的,不会是和你们一起的吧?”
  八戒接话道:“就是一起的,我们就是研究那些的。”
  小孩说:“上次村长还给他们说了,要他们以后派几个年纪轻的来,那几个大伯上山路都爬不动,啥树都没看到几棵,是不是他们回去就要你们过来的啊?前些天村长还在说呢,说科学家一直没见过来了,是不是咱这没啥科学给他们研究呢!”
  八戒一辈子没和科学搭上啥来往,这一会感觉能冒充上科学家,很是激动,说:“就是我们了,你看看要你们村长咋安排我们住下呗,要住几天,在你们这里采集些东西。”
  小孩便说:“没问题啊!和上次一样,住我家就是了!那孙伯伯他们没和你们说过,来就找我家住吗?”
  小军接话道:“说了!说了!老孙他们还说,你叫小……小什么来着啊?”
  “小来!”小孩高兴地提醒到。
  小军做恍然状,一拍脑袋,说:“就是!小来!你看我这记性。”
  小来便热情地一招手,对着群猪一个挥手,说:“小的们,走嘞,带着科学家进村咯!”
  我们四个伪科学家便借着那几位爬不动山的老头们的光,顺利地进了村。
  村子不大,都是泥砖盖的房子,当时我们以为是因为这村子生得远,村民都穷的缘故。呆了几天后才知道,这地的人民风不但淳朴,而且非常闲散,也就是很懒。反正靠着小兴安岭,每年种一季地,懒的就这一季地都省了。家里揭不开锅了,就叫上邻居两三号人,进一趟山。或是抓点活的,比如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或是捡点死的,比如摘点果子,捞点山货。然后带到镇上县上换了钱,又可以躺炕上逍遥一些日子。
  也是因为懒吧,所以传说中的采参客,或猎户,该屯都没有。
  我们进到小来家里,小来他妈便兴高采烈地端茶倒水,要我们坐下,说:“几位科学家来了就别客气,客气的话,给咱五岭屯传个不好的名声出去,村长会骂咱的。”然后要小来去报告村长。
  我们喝着茶,正和小来他妈刘大姐瞎扯,门外就热闹了,几个小脑袋挂着大鼻涕,伸在门边冲我们笑。过了一会,一个大嗓门从门外传来:“这都是些啥倒霉孩子啊?围在这干甚啊?”
  只见一个精壮的老头推开围观的小孩,走了进来。
  这就是刘村长。这世界上很多人,与你擦肩而过,甚至同行了很远,多年后,回想起他的容貌来,却很模糊。但在我这一二十年的记忆中,刘村长当时迈步进来对我微笑的样子,却根深蒂固。领导会见元首的微笑挂在他黑乎乎的脸上,一件青色的西装像小马哥的风衣一样披着,里面一件依稀是白色或灰色的衬衣。而最为诡异的是,衬衣扣得紧紧的,领口处居然别了一只花袜子。
  刘村长很官方地上前来和我们握手,说:“你们都是老孙同志派来的吧?”
  我们忙点头。刘村长便说:“到了咱五岭屯不用客套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想去谁家睡就去谁家睡。”说到这,才瞅见古倩一个女孩子也在,便意识到说错话了,补充道:“女同志就跟着小来他妈睡,反正小来爹这些天又上山了。”
  我们点头,说:“咱过来打扰大家,真不好意思,顶多待个两三天就走了。”
  互相官方地客套,随意地聊了聊。
  到午饭点时,小来妈热了点馒头,拿到院子里,我们一人就着一颗蒜,和刘村长共进了午宴。
  吃完饭,刘村长便问:“要不要今天下午就上山转转。”
  我们那时候也都年轻,虽然到五岭屯有正经事,但往远看看那巍巍的群山,便都有点激动起来,纷纷点头,表示工作最重要,一刻都不能得闲,今下午就要上山,研究杉木去。
  44.
  刘村长先是要小来去叫唤那个谁,还有谁过来陪我们去,后来可能他又觉得有啥不妥,说:“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带小邵同志他们去吧。”
  八戒就有点心痒痒,问:“村长,您这有啥猎枪没?我们在城里长大的,没玩过那玩意。”
  刘村长吸着自己卷的烟,烟灰四处飞舞,说道:“这个容易,鸟铳一人来一把还是没问题的。”说完要小来去这个谁家里,那个谁家里,背几杆鸟铳过来。
  小来就出去了,过了十来分钟,便背了四杆长鸟铳过来。刘村长每人发了一支给我们,包括古倩也有一支。小军拨拉了几下手里的鸟铳,说:“村长,你自己不用吗?”
  只见刘村长拍拍自己的腰间,说:“我有我自己的武器,其他都不需要的。”
  说完便一挥手,说:“小兄弟们,来!带你们上山。”
  我们像四个民兵一样,背着一支支像扫把一样的鸟铳,跟着刘村长往远处的山上走去。一路上,刘村长熟练地教我们怎么使用鸟铳。我们也胡乱对着天空中的假想敌给来了几枪。刘村长便开始吹牛,说:“当年小日本来到咱这,要教我们学日本话,我们全村都不肯学,那几个小日本就冲我们八哥八哥的叫唤。我爷爷他们就把鸟铳提了出来,小日本原来也怕死,扭头就跑,以后再也没来过。”
  我听了和古倩对视一笑,人家小日本在东三省当年忙的事情多,怎么有空来你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折腾。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到下午两点多,居然就上了山。
  刘村长当时年纪应该奔六十了吧,可腿脚还是好使,带着我们在山上胡乱转悠。我们也落了个不用记路,反正看他那模样,也是个山路通。期间有遇到山鸡之类的,我们也摸出鸟铳来了几下,但都没打中,就算是曾经当过兵的小军,拿着这鸟铳也找不到北。
  刘村长说:“你们打不中是自然的,每一个鸟铳,都只有他们自己的主人用得好,怎么说呢?准心是偏上还是偏下,这要玩了很多年才知道。”
  古倩把手里的鸟铳往刘村长手里递,说:“要不你给咱表演表演。”
  刘村长又笑了,很是高深地说:“要看老哥哥我来一手吗?行!我今儿个就给你们这些娃娃见识见识。”
  说完把他的西装掀开,居然从裤腰带处拿出一把弹弓来。
  弹弓不大,当然,也没有小孩子玩的那般细小,手柄是用铁打造的,上面的皮筋黑糊糊的,有点厚度。刘村长左右看看,在地上摸出一个小石块来,再抬起头来,四处瞎看。
  野物们可能是有了警觉,没了踪影。最后找了很久,居然只看到前面的树上有一条毛虫在爬。刘村长便指给我们看,距离大概有二十米的模样,咱都有点看不清。只见刘村长半眯着眼睛瞄了一会,嘴里喊了一句:“着!”
  石块呼地飞了出去,往毛虫冲杀了上去。让刘村长比较狼狈的是,石块在毛虫身边着陆,没打中。
  刘村长自嘲地笑笑,说:“老咯老咯!不比当年了。”
  但还是把我们惊呆了,因为那石块居然弹进了树干,而且和小毛虫只相差两公分的距离。这要是拿来打人,估计一个眼睛就直接没了。
  一下午瞎逛完了。到六点多,我们便往山下走。路上我寻思也要做点正经事了,便递了根烟给刘村长,问道:“村长,你们屯出去打工的多不多?”
  刘村长一扬脸,说:“没人出去打工啊?咱这里的孩子们过得都多么舒服,要出去遭那么多罪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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