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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为杨母治病, 石归庭原本立即返滇的计划被迫延期了, 杨母何时康复,他何时才能离开。所以他只能写信告诉符鸣,自己不能按时回去, 要晚一点才能回去。然而信写了无数封,都没有收到符鸣的只言片语。他内心忐忑不安, 常常在夜里梦见符鸣站在他面前,以无比怨怼的目光望着他, 他急忙走过去解释, 但是符鸣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以致很多次都在梦中惊醒来。
  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便一个人开了门出去, 在寂静的夜里静坐,听着风吹过竹林, 发出沙沙的响声, 夜虫在黑暗中发出唧唧的鸣叫。他会想,这个时候符鸣在做什么呢?是在给骡马喂料,还是正在睡梦之中,或者也像自己这样,夜不能寐, 对着漆黑的夜空思念自己?他一定会责怪自己吧,说好了要回去的,结果却食言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不回去的?他的身体还好吗, 自己要是当初不那么急着离开就好了,至少也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才走。那些日子,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自己一直都是冷言冷语对他。一想到这些,石归庭的心里就益发地难受,恨不能此刻就飞到符鸣身边去。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等天一亮,马上就收拾包袱回去。
  然而天一亮,他的冲动就淡了下去,杨母的病他是无法放下的,有空了还得去济安堂替沉水坐坐堂。济安堂是平城最大的药铺,但是石家人丁单薄,若不是祖上的余荫,沉水一个人是完全撑不起来平城第一药铺的招牌的,因为他太年轻了,整个药铺的大夫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青黄不接。石归庭心疼侄儿没日没夜地为祖业熬着,所以这一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替他撑撑场面。虽然他比沉水年轻,但是名气倒是要比沉水大得多,行医这件事,除了努力和经验,也还是要看天赋的。明显地,他在天赋上要比沉水好。
  石沉水自石归庭回来之后,不止一次提出要小叔留下来帮他,但石归庭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先不说他已经决定去云南,就是他留下来,家里的那些亲戚们也不会容许一个庶出的小叔与沉水并存于济安堂的,就算他本人并无半点觊觎之心。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这天他照常去给杨母治病,刚一进院子,便看见地上有新刨的刨花,杨沐正在走廊上细细打磨一副拐杖。石归庭心中涌起一种预感:“莫非令堂今天就站起来了?”
  杨沐一见是他,连忙站起来,笑着将母亲今天站起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石归庭虽然知道杨母的病是会好的,但还是难免惊讶:“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多,真是太好了。”
  杨母能够站起来,石归庭一边给她做后续治疗,一边计划回云南去。但是事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杨母病好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天便有人登门求医,也是一名瘫痪病人。石归庭很为难,他为人治病,并不是为了名声,但是名声这东西,却不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不想要,它却如影随形,有些人追求了一辈子,却还是籍籍无名。石归庭作为一名大夫,自然是知道病人的苦痛,有人将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又岂能拂袖而去?于是这一留,一晃眼便过了年,而且毫无半分脱身的希望。
  石归庭的信如雪片一样寄往鹤庆,但是却如石沉大海,符鸣那边竟是一封回信也无。他这时候真是心急如焚,符鸣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所以连信都不愿意回吧。
  三月,平城百花齐放,树吐新芽,蒌蒿遍地,水暖鸭畅游,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石归庭看着隔壁院子正冒新芽的枣树,心思又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跟符鸣一起在三月街上吃各色小吃、看各色新奇物事的情景。这么快,回来差不多就一年了,想起当初离开时的那个约定,临走时符鸣说的那句“石头,回来”,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若是自己当初不坚持,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长的分别了呢?不行,我得马上回云南,手头的病人就交给沉水吧。通常来说,大夫是不能随便转手正在治疗的病人的,除非是他完全放弃希望了,他目前的这位病人是位偏瘫已久的重症者,治疗的效果相当不明显,石归庭的归期只能一拖再拖。
  “小叔,你在家呢,今天还没去给汪大看诊?”说话间石沉水进了石归庭的小院。这个院子是连着石家大院的,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分得了这个小院,与母亲住在这里,中间的那道小门终年都是紧闭的。后来母亲和大哥相继去世,这道小门才重启开起来,石归庭吃喝都在大院,只住在自己的小院里,因而都是从石家正门进出,小院的正门反而很少开。
  石归庭连忙吸了下鼻子,收拾好表情:“是沉水啊,还没到时辰,晚点再去。你怎么回来了,不用坐堂?”
  “哦,我让刘峰先看着呢。”石沉水顿了一下,仿佛在想怎么开口,“小叔,外面有个人来讨债。”
  “?”石归庭满头雾水,“怎么回事?”
  石沉水说:“刚刚我在铺子里坐堂,有个外地人牵着一匹马来到咱们药铺,点名道姓说要向你讨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问他欠了多少,他说要跟你当面才说得清楚。”
  石归庭心突然狂跳起来:“那、那人呢?”
  “我带回来了,在外面院子里呢。”石沉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小叔回来这些日子,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的,莫不是为了躲债而逃回来的,“小叔,要不要我去报官?”
  石归庭站起来往大院走去:“不用,我先看看再说。”
  出了偏门,石归庭一看见倚在枣树上的那个人,身子一震,如遭雷击:“阿鸣?!”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
  一匹青色的骏马被系在院中的枣树上,符鸣肩靠在树上半倚着,嘴里叼着一根草,似笑非笑着玩味地看着石归庭:“石大夫,你欠我的银子还没还,你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石归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嗫嚅着说:“我没有故意不还的,再说你这不是找来了吗?”
  符鸣挑挑眉:“那你有钱给我了?”
  石归庭:“呃,我没钱……”
  石沉水在一旁插话:“小叔,你欠了他多少银子?”
  这句话把石归庭问住了,自己欠了符鸣多少银子呢?他们之间又岂是用银钱算得清楚的。符鸣斜睨了石沉水一眼,信口开河:“五千两。”
  石沉水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叔欠了这么大一笔债,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他回来果真是为了躲债的。“小叔,是真的吗?”
  石归庭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符鸣,他一定是在生自己的气,但是碍于沉水还在一旁,许多话都不能说,他装了一个笑脸,对石沉水说:“沉水,这是我的朋友,他跟你开玩笑呢。你去忙你的吧,我来招呼他。”
  石沉水将信将疑地看着小叔和那个面色黑黑的年轻人,既然是小叔的朋友,为什么又不介绍给自己呢。他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僵持在那的两人。
  石归庭看沉水走了,加快脚步向符鸣走去,走到离符鸣还有一丈远的样子,又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仿佛是注了铅一般沉重。在离符鸣还有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瘦了,又黑了,仿佛很久没有休息好又劳累过度的样子。“阿鸣,你来了!”说话间眼圈已经红了。
  符鸣真想狠狠地将这个人揉进怀里,然后狠狠地抽打一顿,方能解自己的怨气。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石大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的话,那就拿人来抵!”
  石归庭鼻子一酸,心里却是高兴起来,面上十分配合地说:“那好吧。”
  石归庭伸手去牵符鸣的手,符鸣也不拒绝,任由他拉着,进了小院。石归庭将小院的门关上了,还上了门闩。回转身,对上了符鸣炙热的目光,石归庭声音颤抖地喊:“阿鸣……”
  符鸣狠狠地将他搂在怀里,几乎要将石归庭的腰都勒断。石归庭也不挣扎,他知道这是符鸣在发怨气呢。过了好一会儿,符鸣才松开了禁锢,石归庭大口大口地喘气。
  符鸣恨恨地说:“石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一去就不复返了。”
  石归庭回拥着符鸣,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阿鸣,我好想你。”说话已经哽咽了。
  “想我为什么不回来?连封信都没有。”符鸣捧起他的头,狠狠地吻下去。
  “啊!”石归庭发出一声痛呼。
  符鸣松开他,咬着牙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消失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别说你回家,就是你上天入地,我都能将你找出来!”
  石归庭摸了一下唇角,已经被符鸣咬破了,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有些委屈地说:“我写了信的,至少写了十几封!我在信里跟你说了不能回去的缘故,实在是有事绊住了,走不开身。可是你一封都没回我。”
  符鸣愣住了:“啊?那我为什么一封也没见到?”
  石归庭也楞了:“果真一封都没有?”
  “没。你寄往哪里了?”
  “寄到你家了啊。”石归庭说。
  符鸣叹气扶额:“我们那太偏僻,如果不是有心人帮忙,是收不到信的。不过既然寄了十来封,不至于一封都没见着啊。”
  石归庭窘了:“那该寄往哪里?”
  “寄到云南的任何一家马店,有熟人看到了就会带给我的。”符鸣一听说石归庭是给自己写了信的,心情不由得大好起来,至少石头不是在躲自己,他看着石归庭破了的唇角,有些歉意地凑上去添了添。
  石归庭吃痛,倒吸了一口气:“你在干嘛?”
  “有点肿了,用口水给你消毒。”
  石归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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