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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法庭之后,索米斯并不直接回家。他从心里不想上商业区去;在胜利之余,他感到需要同情,因此不知不觉地也向湾水路的悌摩西家走来,可是走得很慢。
  他父亲刚才离开;史木尔太太和海丝特姑太,已经获悉全部事实,都热烈地向他致贺。出庭这么长久,敢说他一定饿了。史密赛儿得给他烤些甜过来,他的父亲把甜饼全吃光了。他应当把腿搁在长沙发上;还应当来一杯李子白兰地。最能提神的。
  斯悦辛还没有走,已经比他平时耽搁得久了,原因是他自己需要运动运动。听到这句话时,他“呸”了一声。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他自己肝脏就不好,一想到除掉他以外还有人有资格喝李子白兰地,简直使他受不了。
  他立刻起身离开,一面向索米斯说:“你妻子好吗?你告诉她我说的,如果她觉得闷气,可以上我家里来和我一起安静地吃顿晚饭,我准给她上好的香槟喝,平时她决计喝不到。”他盯着比他矮的索米斯看,一面勒紧自己又粗又肥又黄的拳头,就象是要把这个藐小的家伙一下勒死似的,随即挺起胸脯,缓步摇了出去。
  史木尔太太和海丝特姑太都觉得骇然。斯悦辛这个人太可笑了!
  他们心里都渴想问索米斯,伊琳听到这个判决会是怎样情形,可是她们知道决计不能问;他也许会自动谈一点出来,在这个问题上透露一点消息,这问题是眼前她们生活中最最迫切的问题,可是由于必得保持缄默的缘故,简直使她们比受刑罚还要难受;而且现在连悌摩西也知道了,这对于悌摩西的健康影响很坏,简直可怕。还有琼,她怎么办呢?这也是一件顶令人兴奋,但是同样不能碰的问题啊!
  她们永远忘记不了老乔里恩那一次的拜访,自从那次之后,他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她们;她们永远忘记不了那次拜访给所有在座的人那种不约而同的感觉,就是福尔赛家已经今非昔比——福尔赛家已经开始分裂了。
  可是索米斯一点不帮忙,他跷着大腿坐着,谈论着那些巴比松派1的画家,这是他新发现的,这些人都要上来,他说:敢说在他们身上一定可以捞上一大笔钱;他注意到一个叫柯罗2的人两张画,真不坏;如果价钱不大的话,他一准买下——他认为有一天这些画一定会卖上很大的价钱。
  史木尔太太和海丝特姑太没法子,只好对他的谈话表示兴趣,可是这样被他支开去,实在不大甘心。
  有意思——真有意思——而且索米斯真是聪明,她们有把握说,这些画如果能够赚钱的话,他一定不会比别人差;可是现在官司赢了,他现在有什么打算呢;还是立刻离开伦敦,住到乡下去,还是打算什么别的?
  索米斯回答说,他也不知道,他觉得不久总要搬家了。他站起来,吻了两位姑母。
  裘丽姑太一看到这个离开的表示,立刻脸上变了样子,就象被一股可怕的勇气侵袭上一样;他脸上每一撮老肉都象是要从一个无形的拘谨的面具里逃出来似的。
  她的中人以上身材现在整个直了起来,说道:“亲爱的,这件事在我脑子里好久了,如果别的人没有跟你说过,我打定主意——”
  海丝特姑太打断她:“记着,裘丽,你自己做的事——”她透了口气——“你自己负责!”
  史木尔太太就象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说下去:“我觉得你应当知道,亲爱的,就是马坎德太太看见伊琳和波辛尼先生在里希蒙公园里一起散步。”
  海丝特姑太,本来已经站起来,重又倒进椅子里,把脸背开去。裘丽真是太——她——海丝特姑太还在房间里的时候,这种话就不应当说;她喘着气,怀着期望,等待着索米斯怎样回答。
  他脸红了,跟他平时一样,红得非常特别,总是集中在两眼之间;他抬起手,就象是选择了一个指头一样,细细咬着指甲;然后从紧闭的嘴唇中间慢吞吞地说出来:“马坎德太太是个狐狸!”
  他不等哪一个回答,就走出屋子。
  他上悌摩西家去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回到家里时采取什么步骤。
  他预备上楼找到伊琳,跟她说:
  “官司是打胜了,这事就算完结!我并不打算跟波辛尼过不去;看看能不能跟他之间谈好一种付款办法,我不逼他的。现在旧事都别提了!我们把这房子租出去,离开这个雾气腾腾的伦敦罢。立刻就上罗宾山去。我——我从来没有打算对你不好!来,拉拉手——以后——”也许她就会让他吻她,过去的一切就会忘记了!当他从悌摩西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心理可不象刚才那样简单了。几个月来闷在心里的嫉妒和疑忌,现在冒出火焰来了。这类勾当非要斩草除根不可,他决不允许她污辱他的好名好姓!如果她不能爱他,或者不愿意爱他——这是她的责任,也是他的权利——她总不应该和另外一个人开他的玩笑!他要责备她,威胁和她离婚!这一来,她就会检点起来;她决不敢接受这个,可是——可是——如果她接受呢,怎么办?他踟蹰起来;这一点他可没有想到。
  如果她接受,怎么办?如果她向他说了实情,怎么办?那样的话,他又怎么处?只得提出离婚!
  离婚!这样面对着面,两个字简直使他浑身都瘫了,和以前所有指导他生活的原则都完全拍合不上。这里的不妥协性把他吓坏了;他觉得自己就象个船主,走到船舷边,亲手把他最宝贵的货色扔到海里去。这种亲手把自己的财产扔在水里的行为在索米斯看来似乎不可思议;这会影响他的职业。他得把罗宾山的房子卖掉,而他在这房子上却花了那么多的钱,操了那么多的心——而且还得赔本。还有她!她将不再属于他了,连索米斯太太的名字都不用了!她将在他的生活中消失掉——他将永远不能再看见她!
  他坐在马车里,把整整一条街都走完了,可是脑子里没有想到别的,尽在想自己将永远看不到她!
  可是也许她并没有什么实情话要说呢,直到现在,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实情。这样把事情揎得这么大,是不是太傻呢?这样使自己说不定要把说的话收回来,是不是太傻呢?这个案子的结果会使波辛尼破产;一个破产的人是不顾一切的,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也许上海外去,破产的人总是到海外去的。没有钱,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如果真是“他们”的话?还是等一下,看看苗头再说。如果必要的话,他可以雇人监视她。他的嫉妒心又使他痛苦起来(简直象牙痛发作一样);他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他非得决定不可,在到家之前,决定一个对策。当马车在门口停下时,他什么也没有决定下来。
  他进门时,脸色苍白,两只手湿濡濡的全是汗,心里又怕碰见她,又渴想碰见她,全没有想到自己应当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女仆贝儿生正在穿堂里;当他问他“太太哪里去了”时,她告诉他福尔赛太太在将近中午的时候出去了,带了一只箱子和一只手提包。
  他从女仆手里把自己皮大衣的袖子夺回来,就气汹汹的问着她:
  “什么?”他大声说;“你说的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不应当叫女仆看见他这样激动,就接下去说:“她留下什么话呢?”这时他看见女仆惊异的眼光,心里一吓。
  “福尔赛太太没有留话,老爷。”
  “没有留话;很好,谢谢你,这就行了。我今天出去吃晚饭。”
  女仆往楼下去了,剩下他一个人,仍旧穿着皮大衣,没精打采地翻阅瓷碗里的名片;瓷碗就放在穿堂里放地毯的雕花橡木柜上面。
  巴兰姆先生太太席普第末斯-史木尔太太
  拜因斯太太所罗门-桑握西先生
  拜里斯勋爵夫人赫明-拜里斯小姐
  维尼佛里德-拜里斯小姐爱拉-拜里斯小姐
  这些他妈的是些什么人?他好象把所有熟悉的事情都忘记了。那些话:“没有留话——一只箱子,一只皮包”在他脑子里忽隐忽现。他简直信不了她没有留话;虽则皮大衣还穿在身上,他两级一跨上了楼,就象一个新婚的青年人回到家里,赶到楼上妻子的房间去似的。
  房内一切都非常整洁,收拾得井井有条。铺着淡紫色的鸭绒绸被,放着她放睡衣的口袋,是她亲自做的而且绣了花的;床脚下放着她的拖鞋,连被单靠床头的地方都掀了开来,好象在等待她。
  妆台上放着镶银的刷子和瓶子,是他送给她的礼物。看上去准是搞错了。她带走了什么皮包呢?他走到揿铃前面打算把贝儿生叫进来。可是临时想起自己得装作知道伊琳上哪儿去的,把一切都看得很自然,自己去揣摩这事的意义。
  他锁上门,想要动脑筋,可是觉得脑子直打转;忽然眼泪在他眼眶里汪了起来。
  他匆匆脱下皮大衣,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脸色太苍白了,整个脸上都罩上一层灰色;他倒点水,使劲地洗起脸来。
  她的镶银刷子微微闻得出她用来搽头发的香水味,被这香味一引,一股妒意又从他心里燃烧起来。
  他勉强穿上皮大衣,下了楼到了街上。
  不过,他总算神志清醒,当他向史龙街走去的时候,他给自己已经编了一套话,预备在波辛尼家里找不到她的时候说。可是如果找到她时怎么办?他尽管会拿主意,这一来可不行了;走到那幢房子时,他就不知道如果找到她在这里,自己应当怎么办。
  现在已经过了办公时间,临街的大门已经关上;那个开门的女人也说不出波辛尼先生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那一天就没有看见他;有两三天没有看见他;她现在不伺候他了,谁也不伺侯他,他——
  索米斯打断她,他自己上去看看;上楼的时候,他显出一张坚决而惨白的脸。
  顶上面一层没有灯光,门关着,按铃没有人答应,听不见一点声音。他只好下楼来,裹着皮大衣还在打抖,心里冰凉。他叫了一部马车,告诉赶车的上公园巷。
  路上他竭力回忆几时给她最后的一张支票的;她身边顶多只有三四镑钱,可是还有那些首饰,他心里一阵剧烈的难受,想起这些首饰可以变卖很大的一笔钱;足够他们上国外去;足够他们过好几年!他想计算一下;马车停下来,他没有计算好就跳下马车。
  管家问他索米斯太太是不是在马车里,老爷告诉他,他们夫妇要来吃饭的。
  索米斯回说:“不在,福尔赛太太有点伤风。”
  管家表示遗憾。
  索米斯觉得管家望着他的样子有点蹊跷,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穿晚礼服,就问:“有人来吃饭吗,瓦姆生?”
  “没有,只有达尔第先生和太太,少爷。”
  这时索米斯又觉得管家诧然望着他,他沉不着气了。
  “你望的什么?”他说“我有什么事情,呃?”
  管家脸红了,把皮大衣挂上,嘴里唧哝了几句,听上去好象是:“没有,少爷,没有,少爷,”就溜之大吉。
  索米斯上了楼,经过客厅时,连看也不看一下,一直走进他父亲和母亲的卧室。
  詹姆士侧面站着,穿着衬衫和晚礼服背心,弯弯的瘦长身材显得特别突出;他低着头,白领结的一头从一撮邓居莱式的白腮须下露出来,嘟着嘴唇在给他妻子钩上内衣上部的钩子。索米斯停下来;觉得一口气咽着,不知道是上楼太快,还是别的缘故。他——他自己的妻子从没有——从来就没有要他这样过——
  他听见他父亲的声音,就象嘴里含着一根针似的,说:“是哪个?哪个在这里?什么事情?”接着是她母亲说:“来,菲丽丝,来把这个钩上,你老爷再也弄不好的。”
  索米斯一只手按着喉咙,嗄声说:
  “是我——索米斯——。”
  他听见爱米丽诧异而亲热的声音,心里一阵感激:“哦,乖儿子?”
  和詹姆士放下钩子说:“什么,索米斯!你上来做什么?你不舒服吗?”
  他机械地回答:“我好好的,”看看这老俩口儿,好象没法把事情说了出来。
  詹姆士很快就惊慌起来:“你脸色不好看,”他说。“恐怕着了凉了——肝脏的毛病,没有说的。让你母亲给你点——”
  可是爱米丽安静地插进来:“你把伊琳带来没有?”
  索米斯摇摇头。
  “没有,”他吞吞吐吐说:“她——她离开我了!”
  爱米丽本来站在镜子前面,这时转过身子。当她向索米斯跑过来时,她的高大身材失去了原有的庄严,变得非常仁慈了。
  “乖儿子!我的乖儿子!”
  她用嘴唇贴着他的前额,轻轻拍他的手。
  詹姆士也转过身来,正面望着儿子;一张脸显得老些了。
  “离开你吗?”他说“你是什么意思——离开你?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打算离开你?”
  索米斯悻悻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
  詹姆士开始来回走起来;因为没有穿上衣,样子很怪,象只长颈鸟。“怎么办呢!”他咕噜着。“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办?问我有什么用?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现在又跑来问我怎么办;我真不知道应当跟他们讲些什么!这是你母亲,她就站在这里,她什么话也不说。我要说你现在应当做的就是钉着她。”
  索米斯笑了;他那种古怪的傲慢的笑容再没有比现在看上去更加可怜了。
  “我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他说。
  “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詹姆士说。“你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你想她会上哪儿去呢?她是去我那个小波辛尼去了,她就是上那儿去的。我早知道会这样的。”
  大家都好久不作声;这时索米斯重又觉得他母亲按他的手;一切的经过就象在睡梦中过去一样;他自己的思索或者行动能力已经不灵了。
  他父亲一副苦脸,涨得红红的,好象要哭出来,说的话就象是从自己抽搐的灵魂里拉了出来一样。
  “这非出丑不可;我一直这样说的。”接着,看见他们不答话:“你们就站在这里不想个办法,你跟你的母亲?”
  爱米丽的声音沉着中含有轻蔑:“好了,詹姆士!索米斯会尽量想办法的。”
  詹姆士眼睛瞪着地板,断断续续地说:“呃,我是帮不了忙了;我老了。不要操之过急,孩子。”
  又是他母亲的声音:“索米斯会尽量想办法把她找回来。我们不要谈起。事情总会挽回的,我敢说。”
  又是詹姆士:“呃,我就看不出怎样能够挽回。如果她还没有跟小波辛尼私奔的话,你不要听她说的,钉着她,把她拖回来,这是我的忠告。”
  索米斯重又觉得母亲拍拍他的手,表示她也同意;索米斯就象重复什么神圣的宣誓一样,在牙齿缝里咕噜了一声:“一定!”
  三个人一同下楼到了客厅里;三个女孩子和达尔第都在;如果伊琳也来的话,一家人就到齐了。
  詹姆士坐进圈椅,除掉和达尔第冷冷寒暄一句之外,在开晚饭之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达尔第他是又瞧不起又害怕,这个人好象永远都差钱似的。索米斯也不作声;只有爱米丽这个冷静勇敢的女人始终和维妮佛梨德谈些琐碎的事情。她在态度上和谈话中从没有象今天晚上这样镇定过。
  伊琳出走的事既然决定不说出来,詹姆土家其他的人,对于应当采取什么步骤当然无从发表意见;可是谈起后来的一连串事情时,福尔赛族中的人,除了个别的例外,谈话的口气毫无疑问都是赞成詹姆士的忠告的:“你不要听她说的,钉着她,把她拖回来!”不但在公园巷如此,便是在尼古拉一房,罗杰的一房,和悌摩西家里也是如此。便是那些布满伦敦的更大的福尔赛阶层,谈起时也会一样赞成,不过由于不知道有这件事情,没法参加意见罢了。
  因此,尽管爱米丽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瓦姆生和其他的仆人侍候的那一顿晚饭差不多是在沉默中吃的。达尔第生着闷气,有酒就喝;女孩子们很少相互谈话。詹姆士有一次问到琼现在在哪里,这些时怎么消遣的。没有人能告诉他什么。他又阴沉下来。只在维妮佛梨德告诉他小蒲白里斯把自己的一个坏辨士给一个乞丐的时候,他才高兴起来。
  “哈!”他说“这才是个聪明小东西。这样下去,真是未可限量呢。我说他是个有头脑的小东西!”可是这样只有一会儿。
  在电灯光下面,一样菜庄严地接着一样菜送上来,灯光射在餐桌上,可是只能勉强照到墙上主要的装饰上;一张所谓透纳的海景,画的全是桅索和快要淹死的人。香槟酒送了上来,接着又是一瓶詹姆士的有名陈酒,可是就象一只冰冷的鬼手送上来一样。
  索米斯十点钟的时候离开,两次有人问到伊琳,两次他都推说她身体不好;他觉得已经不大能掩饰自己了。他母亲给了他一个又长又温柔的亲吻,他按一按母亲的手,颊上涨得腓红。他在冷风中走了,风声在街道转角上凄凉地呼啸着,空气清澈,天色灰青,满天的星;它们冷冷地招呼他,脚下蜷缩的篠悬木叶子簌簌作响,倒垃圾的女人穿着褴褛的皮大衣匆促走过,街角上的流浪汉冻僵着一副脸,这些他全不觉得。
  冬天到了!可是索米斯在急急忙忙赶到家时,全然不感觉到;他从门背面镀金丝笼里取出最后一批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件,两只手颤抖着。没有伊琳的来信。
  他进了餐室,火烧得很旺,他常坐的椅子靠近火,拖鞋好好放着,威士忌酒瓶和雕花的香烟盒放在桌上;可是他向这些东西凝视了一两分钟之后,就熄灯上楼。在他的更衣室里,火也点着,可是伊琳的房间却又黑又冷。索米斯走进伊琳的房间。
  他拿些蜡烛把屋子点得通亮,有好久好久都在床和房门之间来回不停走着。他简直不能使自己相信她已经真的离开他了,他开始把衣柜和抽屉一个一个打开来,就象到今天还不能理解他结婚生活的这个谜,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线索,什么理由,什么真相似的。
  她的衣服都在——他一直都喜欢而且坚持要她穿得讲究——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至多两三件,一个个抽屉翻过来,满是些麻纱和丝绸的内衣,一点没有动。
  也许她只是一时的冲动,上海边去过几天,换换空气。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她真正能够回来,他决不再做象前天短命的夜里那样的事,决不再冒那个险——虽则这是她的责任,她做妻子的责任;尽管她是属于他的——他决不再冒这个险,她显然神经还不太正常。
  他弯下腰去开她藏首饰的抽屉,抽屉并没有锁着,一拉就开;首饰盒的钥匙就在上面。这使他很诧异,接着想到一定是个空盒子。他把盒子打开。
  完全不是空盒子。所有他给她的首饰,连她用的那只表在内,都在盒子里,分放在绿丝绒的小格子中间;在放表的格子里塞了一个叠成三角形的小纸条,写着“索米斯-福尔赛,”是伊琳的笔迹。
  “你和你家里人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拿。”就这一句话。
  他望望那些钻石和珍珠的别针和镯子,望望那只用蓝宝石镶了一颗大钻石的薄金表,望望那些项圈和戒指,每一样都安放在一个小窝里;他的眼泪涌了出来,滴在那些首饰上面。
  她所能做的,她过去所做的一切,没有比这件事更使他领会到她这次行动的真正意义了。至少,在当时,他几乎已经了解到一切所能了解到的——了解到她鄙视他,多年来都鄙视他,事实上他们就象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一样,他绝对没有希望,而且从来就没有过;甚至于了解到她也很痛苦——应当可怜她。
  在这一刹那的情感流露间,他背叛了自己的福尔赛性格——忘记了自己,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财产——几乎什么事都能做;他已经上升到无私和脱离实际的纯洁高度了。
  这一刹那很快就过去。
  那些眼泪就好象把他的弱点洗去一样,他直起身子,把首饰盒锁上,缓慢地,几乎有点抖,把首饰盒带到自己房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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