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既已和美玉圆房,便没有再去睡贵妃榻。夜深人静,床帐隔出一个小世界,夫妻二人并肩躺在床上,都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br></br> 淡雅的梅香在鼻端缭绕,陈铎不想背过身让美玉以为自己在排斥她,只能闭上眼,这些日子压抑自己不去想优昙,思念竟然被圆房这件事划破了出口,他想起了和优昙分别时她的笑容,也开始愿意想想优昙说的喜欢的人是谁,是谁呢?她的生活里朋友很少,异性朋友更是少之又少。</br></br> 美玉盯着床顶的帐子发呆,她从来没去过柴房,但是猜想里面应该堆满木柴挂满蛛网,总之不是人住的地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睡在那里,如果外面上了锁,里面再有昆虫和老鼠,她该多害怕。多年相交,陈铎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吗?陈铎前世也没给过自己,他是这样的人,一旦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会毫不容情。</br></br> 卖菜的李老叁、开茶楼的孙老板、买油饼的邻居老赵……不可能,陈铎苦笑,这些人都不可能,最可恶的是关于她喜欢的人,优昙从未给自己透漏过只言片语。</br></br> 从戏院赎一个人出来需要多少钱?五百两?一千两?美玉对此一点都不了解,她打算明天拿着两千两去木家茶楼找李骜,让他帮忙把幻音赎出来,给她一个自由。</br></br> 陈铎脑海中福至心灵般闪过一个驼背的身影,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摇了摇头,那是她的父亲啊,根本不可能,他怎么能这么想优昙。</br></br> 美玉想着李骜看着神通广大的,应该能顺利把人救出来,打个哈欠沉沉睡去。陈铎在美玉平稳的呼吸声中也睡了过去。</br></br> 次日清晨,陈铎先醒了过来,发现他俩最后居然面对面睡着,一睁开眼就是美玉温柔恬静的睡颜,她的脸很小埋在了头发里,睡时洗尽铅华,皮肤依旧白皙透亮,眉不画而翠,眼睛闭着弧度也好看,密如羽扇的睫毛原来这么长……就在他细细端详她的时候,她突然转动了一下身子,好似被什么压住一样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br></br> 他后知后觉是自己的腿搭在她的腿上,突然脸上一红,赶紧把腿挪开。</br></br>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同时噗嗤一笑,起床穿衣,叫人伺候洗漱。</br></br> 饭后陈铎和陈锋出门办事,美玉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木家酒楼,老板见到她便把她安排到了后院的房间里,本来以为得等李骜好一会儿才能到,和老板说完不多时,他就赶到了。</br></br> 他个子高挑,身穿黑色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只是眼下一片青,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他坐到美玉对面,眼睛也不看她,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br></br> “有事吗?”</br></br> 美玉从怀里取出二千两银票放到桌子上,“请你帮忙把幻音姑娘从戏楼里赎出来。”</br></br> 李骜挑起一边的眉毛终于看向美玉,“多管闲事?”</br></br> “就算我多管闲事,请你帮我这个忙,或者我掏钱雇佣你做也可以。”美玉说得坚定。</br></br> 听见掏钱雇佣,李骜眉头紧锁,看了眼桌子上的银票,“两千两多了。”</br></br> “剩下的你就给幻音姑娘做日后生活之用吧。”美玉眼睛都不眨一下。</br></br> 李骜想了想,还是道:“你动钱,陈二少发现不了吗?”</br></br> “这是我的嫁妆,与陈家无关,你放心。”</br></br> “咳咳……”李骜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涨得发红,美玉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到了他面前。</br></br> “多谢。”李骜饮了茶,面色好一些,“多说一句,以后最好少喝酒,少喝热粥,我就是喝酒加热粥弄成了现在这样。”</br></br> 美玉斟酌一下,“喝酒伤身,你多保重。”</br></br> 这算关心吗?李骜哂笑一下,“你们成功圆房了?”</br></br> 美玉“嗯”了一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br></br> “别误会,我只是确保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李骜笑着收起了银票,“放心吧,事情我会办好的,只是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br></br> 意思是再也没瓜葛了,他应该也很烦恼自己一而再地找他帮忙。美玉很同意,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带着梦丽离开。</br></br> “他对你好吗?”美玉走到了门口,身后的人突然发问。</br></br> 美玉没有回头,“很好。”说完就开门离开了。</br></br> 李骜捏着银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咳了两声。</br></br> 冯守时又穿上了他的锦衣,摇着折扇点名要幻音唱曲儿,班主点头哈腰地说:“幻音出了点小错,要不,给您推荐个别人。”</br></br> 冯守时登时不悦,“来你们这儿这么多次,你见我找过别人吗?我刚才听别人说,你把幻音关在柴房了?”</br></br> 班主以为是戏班里哪个小厮嘴大说出去的,无奈道:“是她得罪了人,我也没办法。”</br></br> “什么人势力这么大?”</br></br> “就是陈家的二少爷,做了错事得罪了人家,现在还没发落呢。”</br></br> 冯守时捏着瓜子眼睛转了转,“这么着吧,既然还没发落,你把幻音卖给我吧。”</br></br> “这……”班主搓了搓手。</br></br> “一千两,不讲价。”冯守时说完,班主咽了咽口水,“可是陈二少还没发落。”</br></br> “等他泻完火发落完,那人得磋磨成什么样,到时候只怕你想卖都卖不出去。”冯守时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班主虚虚笑着将银票收下,冯守时脸上的横rou一抖一抖的,盯着班主道:“开戏楼这么多年,也该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了,我不想陈二少知道是我买走了幻音,知道吗?”</br></br> 班主连连点头,马上回房拿了幻音的身契,派人把幻音放了出来。</br></br> 幻音背着个包裹跟在冯守时身后,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走到了码头边,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冯守时。</br></br> 她鼓起勇气开口,“冯大爷,你家不是就在浣南吗?”</br></br> “我家是在浣南。”冯守时看着面色苍白的幻音,心想这脸色和李骜的病态有得一拼了,“幻音姑娘,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嫁给我,二是我放你走,离开浣南。”</br></br> “你愿意放我走?”幻音吃惊道。</br></br> 看来她根本没考虑第一个选项,冯守时有点伤心,还是点了点头,“你走的话,我会给你傍身的银两。”</br></br> “我……”幻音迟疑了一下,“冯大爷,对不起,不是你人不好,我还是更喜欢白嫩些的男人。”</br></br> 冯守时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千两银票,递给幻音。</br></br> 幻音看见银票的面额吃惊地看向冯守时,冯守时点了点头,“都是你的了。”</br></br> 她赶紧跪下给冯守时磕头,冯守时赶紧避开,把人扶起来,又将她的身契并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给了她,“你走吧,从今以后,你自由了。”</br></br> 幻音红着眼眶看着冯守时,欲言又止。</br></br> “别说了,我都明白,你走吧。”冯守时将人送到船上,他知道她被那张大面额的银票的付出感动了,但是那又不是他给她的,怎能认下这样的恩情,骗人家做自己的妻子呢?说下的谎言迟早是会被揭穿的。</br></br> 船渐渐行远,冯守时收回视线,擦了擦眼泪。转头看见穿着黑披风的李骜,忍不住心里委屈,倚在李骜肩膀上痛哭了一阵,壮汉哭泣可是一大奇观,周围人不禁悄悄看来,被李骜用眼神一扫,登时不敢多看了。</br></br> “有这么难过?”李骜倒也吃惊。</br></br> “她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人。”冯守时抽咽道,这话倒是惹起了李骜一点情绪,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安慰谁,“她只是你遇见的第一个姑娘,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大哥保证给你娶个好媳妇。”</br></br> “真的吗?”冯守时擦了擦泪。</br></br> “真的。”李骜保证,黑皮壮汉破涕为笑。</br></br> 次日陈铎气消了,让小厮去戏院放幻音出来,才得知班主已经把人卖了。</br></br> 他骑马赶往焕云戏楼,发现牌匾被摘了,班主正指挥人往外面搬东西,他下马把马交给小厮,快步上前,班主看见陈铎,惯性地换上谄媚的嘴脸。</br></br> “幻音呢?”陈铎蹙着眉。</br></br> “已经被人买走了。”班主苦笑,仿佛是被人所迫。</br></br> 陈铎没想到班主真的会这么做,“什么人买的?”</br></br>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说外地来的客商。”班主微弓着腰,眼睛觑着周围的人抬着戏班的东西出来。</br></br> 一个孤女,被人买去,好的话做小妾,不好的沦为娼妓也是有的,陈铎的心重重一沉,“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是好狠的心。”</br></br> 听了这话,一向弯腰的班主直了直腰,脸上依旧谄媚,说的话却意有所指,“小的以为把幻音卖了,您二少爷眼不见心不烦呢。”</br></br> 陈铎闻言冷笑一声,骑上马走了,路上对牵马的小厮道:“给我派人去查,买走幻音的人是什么音容相貌,往哪边走了,在浣南还是外地。”</br></br> 他自去明澄园等着,池边亭台,杨柳依依,微风徐徐,人却已经不在了。</br></br> 说不厌恶幻音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是假的,但若说他希望她沦落风尘下场凄惨,也没有厌恶她到这种程度。</br></br> 一个时辰后,查探的小厮回来了,“买走幻音姑娘的人是中卫所的小旗冯守时。”</br></br> 班主竟然敢骗他,陈铎蹙眉,“现在人在哪呢?”</br></br> “昨日已被他在码头送走了。”小厮顿了一下,“昨天很多人看见他把人送走之后,在码头上哭了。”</br></br> 陈铎从摇椅上直起身看着小厮,幻音的赎身钱应该不低,一个管十个人的小旗不仅拿得出来,买下来之后还把人送走了,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痴情的人?</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