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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高三,有件事儿,虽然是跑题,我也不得不讲。
  那次我们班和宋乐天他们班一起上语文课,因为要看录像,似乎是《红楼梦》之类的东西,我忘了。没看之前,刘海波在前面口沫横飞地白话,一边儿白话还一边儿板书,宋乐天那天坐第一排,我和大牛坐他后面。从打一开始他就盯着黑板上面刘海波脑袋顶上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看,神情无比专注,就好像在盯着刘海波认真听讲一样。那蜘蛛也邪了,拉着一根丝,死活就是不下来。宋乐天足足盯了它五分钟,实在不耐烦了,情不自禁地就骂了一句:“我操,你快下来啊!”刘海波当场不言语了。
  那是在电化教室,一百好几的人呐,静悄悄地都听课呢,宋乐天这么一句,全听见了。刘海波不慌不忙地,用教鞭指着宋乐天说:“这位同学,你骂人?”
  宋乐天慌了,赶紧摇头,“老师,我没骂人,我骂…骂蜘蛛。”
  刘海波摇头晃脑拿腔拿调,“骂谁也不行……”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炸了,一百来号人笑得前仰后合,宋乐天的脸憋得雪青,恨不得把刘海波和那天杀的蜘蛛活吃了。
  正因为我和宋乐天不像是在谈恋爱,所以高三后半年也没被谁找去谈话过。我曾问他有没有把我们的事儿跟刘海波说,宋乐天说刘海波没准儿是打入我军内部的党国特务,不能掉以轻心。军事机密还是不告诉他为妙。想起来也真够丧气的,说了我是他女朋友,可高中时代他连我的手都没牵过,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
  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宋乐天指使我考北京理工,他的理由是我几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稳定,上上下下的,报人大没准儿就歇菜了。还是捡个理工科院校的文科系保险点儿。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查了北京地图了,理工离清华特近。”当时高考在即,我不好说“你怎么就一定能考上清华”这样不吉利的话,所以当时也就斜了他一眼,没搭理。
  宋乐天说的没错,我四次模拟考试成绩忽上忽下,考北大没戏,人大挺玄。回家跟爸妈一说,他俩也同意让我考理工,说尊重我的意见。那哪儿是尊重我的意见呐,纯粹尊重宋乐天的意见!
  这么着,宋乐天报了清华计算机,大牛报了人大新闻,我报了理工工商。我们仨第一志愿都是北京,期待着能在北京继续厮混。
  其实我的志愿是新闻系,从来没想过要学什么工商管理。看见我这志愿的时候大牛说:“荆盈,你堕落了,好端端一文人,扁和金钱扯上关系,你真让为兄的失望。”刘海波也觉得可惜,说我该去考新闻系,拼一下没准可以。可当时我太想进北京和宋乐天在一起,我知道宋乐天考清华十拿九稳,而我害怕自己万一考不好人大就去不成,也就不能在北京上个好学校了。最终还是挑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说到底还是为了爱情。
  那年高考题目邪了门了,语文题奇偏,不少人纷纷落马,大牛只考了九十几分,宋乐天则没及格。我是误打误撞,居然得了一百二十五分。总分下来,我比大牛还多两分。那是高中时代从不曾有过的成绩。后来大牛被人大新闻系录取,宋乐天也压着分数线进了清华计算机,我更不用说,超常发挥得来的超常分数,自然能得到通知书了。可我看见大牛人大新闻系的录取通知就嫉妒羡慕得牙根儿直痒痒,心里说自己如果报,也能考上了。刘海波到现在还念叨:“让你当初不听我的话,要不然能落得今天这下场?”宋乐天一直觉得这事儿他对不起我,要不是因为他,没准儿我也像大牛似的已经有点名气了。
  其实我没后悔,再让我来一次,我还会这么报。因为这样我有把握和宋乐天一起去北京。我宁可牺牲一些东西,也愿意要这些把握。这些话我没跟宋乐天说过,我怕他美得飞上天去,临了还不忘说我酸。
  高考以后的暑假,我们玩疯了,宋乐天带着我跟大牛成天卡丁车、保龄球、冰场、游泳池地转悠,反正他们宋老爷子有的是招待卷。刘海波有时候也跟着我们掺和掺和,但我总觉得那个暑假他郁郁寡欢,我猜是因为我们这帮跟了他三年的不肖学生都要飞了。
  我们学校那年高考成绩好得出奇,尤其是文科班,一个不漏全上了省本以上的大学,校长乐得差点颠了线。刘海波一时间成了名牌教师,因为全校就他数手下出的清华北大的多。等大家伙的去向都定了,该吃散伙饭的时候,我先跟着高二以后就呆着的文科班狂吃狂喝狂聊了一通,接着大家分头回去找自己从前的班级。我和大牛回到了当年的高一五班。
  那天不少人都喝大了,刘海波喝得也不少,嘴里直念叨:“小兔崽子们,你们要是有良心,飞了以后就给我来封信,再有点儿良心,有空儿了回来看看我,别让我白带了你们三年。”刘海波在我们身上花的心思真是不少,当初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多年轻啊,跟宋乐天他们没什么区别,现在都长白头发了。
  五班谈恋爱的不少,刘海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老说:“谁还没年轻过啊。”他还说:“越管越邪乎,让他们自己尝尝味儿,都是哥儿们,谁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啊?”宋乐天听见这话就骂,当然是私下跟我和大牛说的,“操,我他妈就没见过这么当老师的。”
  要分开了,宋乐天也没再“拽得跟全国粮票似的”了,忽然就有人问他:“乐天我怎么跟你同学三年了没见你近女色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这帮人当着刘海波跟当着自己亲哥似的,什么都敢说。刘海波但凡是有点儿严师的样儿,也不至于啊。
  宋乐天端着一杯酒站起来了,“大家静一静啊,我宣布一件事。”说着他清了清嗓子,“以后啊,但凡是比我小的,叫大嫂;比我大的,叫弟妹。就是她。”他一把把我拽起来,我还没站稳当一只铁手就箍在我的腰上,“我先干为敬。”“咕咚咕咚”,一杯酒下去,一屋子人没一个有动静的,连我都被他吓傻了。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吧,猴子一顿杯子蹦了起来:“我操,你小子手脚够快的。**,痛快,来来,大家伙儿干杯!比翼双飞上北京了啊!”猴子是五班班长,一声令下,本来愣神儿的人全都沸腾了,本来同学聚会散伙饭,弄得跟我和宋乐天结婚似的。我一直对那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怪宋乐天让我和他一起做了被人取笑的对象。
  不光是我们,那天在宋乐天的带动下,还挖出了两对地下情人,猴子勾着刘海波的肩膀说他教导有方,刘海波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结帐出门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我们那儿管男人都叫“老爷们儿”,这群半大不小的老爷们儿要是不喝酒肯定不会哭,打死也不哭。宋乐天喝大了,搂着刘海波不撒手,“刘哥,刘哥!今儿我得喊你声儿刘哥。你…好人!好人…我他妈要是再能念一回高中,还给你当学生。”
  刘海波也高了,一只手攥着宋乐天的胳膊,一只手比划着说:“臭小子,你他妈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你知道不?**学人家黑社会的出去打架,现如今还学人家电视剧里的给我找一女朋友!你说你找谁不行,干嘛偏偏他**找荆盈啊?操!”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见刘海波说粗口,那以前和以后再也没有过。
  “怎…怎么了?荆盈怎么…了?”
  “那是…那是我…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操,那是你科代表。”宋乐天给了刘海波一拳,“给我当女朋友也不耽误这身份。”
  大牛一看这架势,再往下说就坏了,赶紧拉宋乐天,要打车送他回家。刘海波一被大牛拉开就抓住我的小细胳膊,说:“妹妹,妹妹,你不管我叫哥不要紧,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宋乐天那混小子以后敢欺负你你告诉哥哥,哥哥上北京肖他去。听见没?”我忽然一阵感动,用力扶着刘海波,不让他跌倒。
  那天真是一个乱七八糟,男生差不多都喝大了,女生就一个一个把他们塞进出租车,然后自己再分头回家。大牛酒量好,算是最清醒的一个,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刘海波和宋乐天送回去,自己才跟一个女孩搭伴骑车回家了。
  高中时代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如果让我说出两个于我而言最最深刻的场景,我会说那两个十年来我连做梦都会常常梦见的景象。一是高二那年宋乐天受处分以后形削骨立的脸,二是散伙饭那天他死命箍着我的腰说的那句话:“以后啊,比我小的叫大嫂,比我大的叫弟妹。就是她了。”
  人家上大学都有人送,我没人送。临上北京之前宋乐天和大牛拍着胸脯跟我爸我妈保证说,一定照顾好我,“叔叔阿姨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仨学校离得那么近,她打个喷嚏我都能听见。”这话是大牛说的。我妈从打高一的时候就喜欢大牛,说这孩子老实,好。大牛他们家就住我们家楼下,当初我爸买了新房子我来看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不是大牛他们家么?后来放假的时候我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宋乐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都是大牛说的。
  我爹妈不知道我和宋乐天的事儿,我可不想让他们说我早恋。可是宋乐天他们家倒是大方,我头一回上他们家门儿,他妈就跟接待儿媳妇似的,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给我讲宋乐天小时候的事儿。这回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来着。我从来没见过宋乐天他爸,他爸成天开会,不开会就吃饭,反正见不着人。
  在宋乐天和大牛的游说下,我爸我妈没去北京送我入学。火车开了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哭了,一个没忍住,我眼圈也红了。我就这么离开家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我妈呢。
  要不怎么说年轻好呢,才一会儿功夫,仨人就开始胡吃海塞,把离家的愁绪扔一边儿去了。我指着他俩的鼻子小声说:“你俩给我注意点儿啊,好歹也是大学生了,别不骂人张不开嘴,让人家以为咱们是小流氓。”北方男生就这点不好,张嘴就骂人,粗口脏字像是生下来就会似的。瞅宋乐天一副书生样儿,说起脏话来一点儿不含糊,我估计要是有一个什么说脏话奥林匹克,他也照样儿拿冠军。
  上回来北京还是三岁的时候,我爸出差带我来的。三岁以后再也没到过北京。那趟车上不少去上学的学生,秦皇岛那站下了一批,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原来五班的同学,是去燕山大学念电器自动化的。到了北京站,已经是傍晚了,站门口海海的人,好多都站在插着的横幅后面,上边儿写着各个大学的名字。
  “喏,你们清华在那儿呐。”大牛一捅宋乐天,朝前边努了努嘴。
  三个人都找到了组织,约定第二天中午在人大门口见。那年头儿email还不时兴,我们仨没有传呼没有手机,谁也不知道谁的地址,想见面只有这么一招了。
  我的寝室编号306,因为大一那年数次卫生不合格和寝室中美女四名,被老大誉为“乱室佳人”,还堂而皇之地让懂书法的老三写了挂在门上,大言不惭。
  我睡靠窗的上铺,下铺是我大学时代的知交海燕。海燕是烟台姑娘,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这辈子所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人家不都说天妒红颜么,海燕就是。海燕有哮喘病,一生气就犯病。心脏也不好,所以双颊总是红扑扑的,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健康,后来海燕说是因为心脏不好,我惊愕了半天。京工是理科学校,男多女少最正常不过。人文系的美女最多,我们工商的由于文理兼招,男女比例还不算失调。海燕绝对算是系花,可她从来不肯跟男生多说一句话。大一过后,海燕就有了一个绰号:冰美人。
  真是的,我又把话扯远了。
  第二天我想去人大门口见宋乐天和大牛,转来转去找不着大门了,结果一转转到了家属区,跟一老大爷打听大门在哪儿,老大爷告诉我让我从菜市场后面绕,有一偏门,出去就是友谊宾馆。我点着头道谢。这当口儿,看见一四十左右的妇女大嫂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一彪形大汉大吼:“我拆了你小丫挺的!”她那不是一般的指,一般的指也就是用食指,人家那大嫂是用中指。我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人家都说天津妇女泼辣,这北京嫂子也不差啊。那时那刻我怀疑我是不是在京工家属院里,怎么就横杀出来这么一神仙嫂子呢?
  人大门口不远有一立交桥,我刚走到桥底下就有一个模样猥琐的男人走过来,“小姐,要毕业证么?”我吓了一哆嗦。那时候刚到北京,哪领教过这个啊?后来可不了。后来我和宋乐天大牛俩在一起要碰上这事儿,宋乐天肯定也压低声音说:“我这儿也有,你要么?”对方立马撒鸭子就跑。
  老远就看见大牛冬瓜一样立在人大门口,跟个门神似的。宋乐天还没来,他路远,我走过来十分钟,他得坐车。
  “丫的迟到了,等会儿让他请客。”大牛刚来北京一天就把北京男生挂嘴边儿上的词学会了,还真有天赋。
  宋乐天从车站跑过来,T恤衫都湿透了,“我操,太热了,这他妈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你他妈少废话,找地儿吃饭去。”大牛招呼我,往理工那边走。
  “你们俩嘴给我干净点儿,知道的你俩一个人大一个清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领俩流氓上派出所自首呐!哎,大牛,上哪儿啊?”
  “我对铺是一北京的,跟我说魏公村儿那边儿东西挺好吃的。”魏公村里面有一个小市场,几个小店的菜还都不错,我们班的男生曾经戏言,“借问酒家何处有,书童遥指魏公村”。
  那天我们仨在进入眼帘的第一家饭店吃了一顿,开了啤酒,干杯庆祝我们大学生涯的开端。
  酒足饭饱之后,宋乐天让大牛先回人大了,他偏要送我回宿舍不可。我们就沿着长长的围墙往南门走,进校门的时候,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紧紧握着。我当时特紧张,因为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牵我的手。南门边上俩楼都是男生楼,里里外外都是男生,宋乐天牵着我的手低头走路,也不说话。
  “你干嘛?”我憋不住问了他一句。
  “我听人家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七比一?”哟呵,敢情跟这儿吃醋啊?有意思。
  “我可没听说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多少。”
  “担心我干嘛呀你,你没听说过清华自古无美女么?”顿了顿,宋乐天问我:“你们寝室有电话么?”
  “还没安呢,听说要连电话线,现在没有。怎么着,你还怕我飞了啊?”
  “德行,你飞得了么你,就你那小样儿的,除了我谁要你啊。”
  我一听这话来劲了,我最烦宋乐天这种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口气,好像他自个儿是个空前绝后的帅哥似的。“宋乐天你别得意,这话你说的你记住了,你给我看着,看看有没有人追我!”说话间到了我们宿舍楼底下,我甩手就要上楼。你还别说,别看我没谈过恋爱,这耍脾气使性子我可是天生就会。
  宋乐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生什么气啊你,这不闹着玩儿呢么。”
  “荆盈,谁啊?”正说着话,海燕从后面过来了,看见宋乐天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问我。
  我真没有在人前介绍男朋友的心里准备,看见海燕和老三我就犯触了。倒是宋乐天,不紧不慢地对海燕和老三说:“我叫宋乐天,二位一看就知道我俩啥关系了吧?我甭说了。二位美女怎么称呼啊?”我当时又羞又窘,当着海燕和老三的面就在背后狠狠给了宋乐天一脚。“您看,我说您是美女她还不乐意了。得,下回再见吧。荆盈,我礼拜六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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