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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仁疑惑道:“老爷已下令缉拿薛雾一伙,他等难道有老虎豹子胆不成,敢潜入府衙行凶不成?”
  苏公眯了眯眼,喃喃道:“这世间有些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等做不出的。我等初来密州,人生地不熟,凡事要小心谨慎,尤其是言语。”苏仁唯喏。
  午后,有人来报,只道副班头亓正光求见大人。苏仁准他进来。亓正光进得二堂,上前躬身施礼,而后禀道:“小人奉大人之命,前往廖家庄查探,众人皆说凶手是廖祥春夫妇,至于死者何人,却无人知晓。除此之外,未查得任何可疑。小人又苦守了一夜,一无所获,只得先回来禀报大人。”
  苏公点点头,蹙眉道:“死者是在他处被杀,而后移尸掩埋在廖家庄?还是被杀于廖家庄?此案之关键,或在于查明死者何人。亓班头,你可将寻查范围扩大,以廖家庄为中心,方圆十里,但凡有失踪者,或是异常情形,皆要查问清楚。”
  亓正光唯喏,欲言又止。苏公看得真切,询问他还有何事。亓光正忙道:“小人回城之时,遇着一人,小人识得这厮,唤作薛雾,乃是个泼皮。待小人回来之后,却闻得大人正下令缉拿这厮。小人心中诧异,询问众弟兄,方才知晓项班头等人之事。”
  苏公大喜,急忙追问道:“你道这厮往廖家庄方向去了?”
  亓正光连连点头,道:“正是。小人见得他时,他改了装束,行色匆匆,但还是被小人一眼辨认出来了。”
  苏公拈着胡须,暗自思忖:我下令缉拿这厮,他却溜出城门,往廖家庄方向去了?他是潜逃藏匿?还是另有目的?
  苏公问道:“亓班头,除却廖家庄,依道前行,还可到达哪些庄镇?”
  亓正光道:“一路过去,除了廖家庄,依次是朱解庄、瓦店庄、六汪庄,最后通达琅琊。”
  苏公点点头,道:“本府已下海捕文书,缉拿薛雾,这厮定是闻得风声,匆匆潜逃了。只是不知他潜逃何处。亓班头,你且召集得力人手,速去追捕。廖家庄一事,权且搁下。”
  亓正光领命,正待告退离去,苏公淡然问道:“亓班头,本府有一事问你。你可识得临江书院的教书先生王率?”
  亓正光一愣,脸色微变,吱唔道:“回大人,小人见过此人。”
  苏公冷笑一声,道:“本府悬榜竭力找寻此人,怎的未曾听你说及过?莫非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亓正光见状,急忙跪倒,道:“大人,其中细节,且容小人细禀。这王率失踪前日夜里,曾与小人表兄弟郑子直来到小人家中,那时刻,小人正与妻子安氏并妻弟商议岳丈做寿之事,闻得郑子直来,小人便出堂相迎。郑子直身后跟着一人,小人不识。郑子直给小人引见,只道是书院的王率先生。小人不知他二人何事登门。郑子直神神秘秘,将小人拖至侧房,问及了大人。”
  苏公一愣,问道:“问及了本府?”
  亓正光连连点头,道:“他二人问小人:大人是否清正廉明。因大人初到密州,小人甚少见着大人,哪里知晓?小人又反问他二人,何故问及新任大人。郑子直便告知小人,只道是王率要替丁子富一家出头递状,恳请小人在其中周旋。小人闻听,唬了一跳,他等读书人,焉知官场之险恶?那丁子富一案甚是复杂,弄不好反会惹祸上身。小人便劝说那王率,休要多管闲事。那王率见小人不肯帮忙,不多时便告辞离去了。不想,几日之后,郑子直来小人家,言及王率无端失踪。小人便猜想定是他不听小人之言,惹来了祸事,遭遇了不测。”
  第二十四章
  苏公捋着胡须,眯着脸,盯着亓正光,问道:“你心中定然知晓是何人所为?”
  亓正光惶恐不安,良久,叹息道:“丁子富一家命案,明与薛雾一伙相干,但幕后主谋乃是密州大户方恭禾,而方恭禾与前任知州任翼任大人十分要好,府衙中项辰、张兼、李吉等人也是方家座上常客。还有那,那……”亓正光欲言又止,低下头来。
  苏公追问道:“还有何人?”
  亓正光惶恐道:“小人不敢言。”
  苏公冷笑道:“本府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亓正光抬起头来,怯怯的道:“还有通判刘大人……”
  苏公醒悟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既如此,任翼与刘廷式乃一丘之貉。但闻齐默濂说过,半年前,任翼与刘廷式不知为何,生了芥蒂,常因一桩事情,二人各置一喙,甚至于争吵不让。他二人为何会反目呢?看来,定是因利益纷争,二人产生了分之故。那任翼暗中打通关节,有上调京城为官之迹象,而刘廷式或不甘心,或心存野心,欲掌控密州。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朝廷派遣苏某来密州,那刘廷式定是先行打探了苏某为人,对其甚是不利,心中忿怒,但又无可奈何,故而在苏某到达密州城之前,寻了个借口回家探母,来个避而不见。或许这厮根本不曾回齐州,而是躲藏在某处,窥看苏某之动静,出谋划策,暗施诡计。”
  苏公思想至此,深知密州情形之复杂,随后嘱咐亓正光,此番问话万不可泄露出去。亓正光唯喏,拜退离去了。
  苏仁见状,低声问道:“老爷以为这亓班头如何?若他与项辰等一般,与薛雾暗中勾结,通同一气,如之奈何?”
  苏公淡然一笑,道:“我看这亓正光为人胆小怕事,善明哲保身。你言他与项辰一般,试想一下,若如此,他怎会将薛雾潜逃路径密报于我?又怎会将府衙官吏与方恭禾之情形告知于我?此人虽不可重任,但令他做些职责分内之事,倒也无妨。我等初来乍到,无可靠信赖之人,也只能如此了。”
  苏公思索再三,吩咐苏仁乔装改扮,天黑之后悄悄溜出府衙,于市井打探。苏仁唯喏。
  待到天黑,苏仁换了装束,藏了得意兵刃分水娥眉刺,避开巡夜公差,自后院跳墙而出。苏仁顺着后巷而行,辨认了方向,往城东东君街而去。一路无话,苏仁左弯右拐来到了东君街,此刻的东君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甚是热闹,相对一路的冷清漆黑,有如两个世间。
  苏仁径直入得那“逍遥游食府”,门口那年轻美貌的女子急忙笑脸相迎,又询问苏仁可否有约。苏仁摇头,只道孤身一人,寻着空桌便可。又一名年轻女子引苏仁上得二楼,但见得十余张桌子,甚是热闹。苏仁至右侧一角落边的空桌边。苏仁坐下,要了半斤酒三道菜。那年轻女子应声去了。
  苏仁心中暗道:寻常酒家饭庄,多是小二侍侯,这逍遥游却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难怪客人比别家多了许多。
  不多时,那年轻女子端得酒菜上来。苏仁便自斟自饮,借着四壁的灯火,察看四周食客。但见这桌杯觥交错、酒酣耳热;又见那桌杯盘狼藉,言语喧哗。倒是近旁的一桌坐着三人,两个相公模样,一个商贾打扮,举止斯文,边饮边言。苏仁尖起了耳朵,听那三人言语,他等说的正是官府缉拿泼皮薛雾之事。
  这时刻,却见右侧一个雅间门帘掀起,依次出来三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男子,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当先一白脸男子嘻嘻笑道:“三郎,今夜便宿在红杏院如何?”
  那唤作三郎的黄脸男子连连点头,眉开眼笑道:“甚好甚好。”
  另一人道:“你二人先去,我随后便到。”
  当先那人问道:“七兄,可要小弟与你同去?”
  那唤作七兄的黑脸男子摇摇头,笑道:“此等小事,有如囊中探物。”
  苏仁听得真切,不免瞟望那三人,相貌或凶恶、或狡诈,分明是市井泼皮无赖,心中不由一动:这唤作七兄的要去做甚么事?
  苏仁好奇心顿起,急忙付了酒菜钱,尾随那三人下了楼。那三人出了逍遥游食府,在街口言别分了道。苏仁便尾随着那唤做七兄的黑脸男子走街穿巷。
  一路无话,这七兄进得一条小巷,黑黝黝寂静得很。苏仁不由一愣,觉得这条小巷甚熟,俄而,苏仁猛然醒悟,此正是密州府衙后院小巷!
  这厮鬼鬼祟祟来此做甚?苏仁又不免欣喜,亏得自己一时好奇,不定能从这厮身上查出甚么端倪来。
  苏仁紧贴着巷壁而行,隐约见得前面那七兄止住了步子,又有微微声响,原来这厮在拉尿。苏仁恐被他发现,蹲下身子隐于拐角。那七兄拉完尿,左顾右盼,见无异常,便摸出一件物什来,抛上墙头,而后快速爬了上去,潜入到府衙后院中。
  苏仁暗自惊讶:这厮好生胆大,竟然敢夜闯府衙?他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想偷窃财物?其说此等小事,有如囊中探物。那么会是甚么小事呢?难道是冲着丁子富一家来的?定是如此!老爷恐有人加害丁子富一家,故而将他一家接到府衙中来,却不曾想这伙人竟然如此胆大!
  苏仁急忙寻了个趁手处,身子利索的翻身上了墙,借着微微夜光,见得一条黑影经过花园,往曲廊去了。苏仁急忙跳入院中,猫着身子跟了过去。那七兄似乎熟悉府衙行径,不多时,便悄然来到了厢房院墙外。此刻,府衙内甚是寂静,偶有值夜巡视的府丁走过。待府丁过去,那七兄入得厢房院中,却不奔西厢房,而是往东厢房而去。
  苏仁看得清楚,心中惊疑:丁子富一家三口在西厢房歇息,而东厢房住着老爷。莫非这厮不知情,先往东厢房察探?此外还有一种可能,这厮是冲着老爷去的!
  想到此,苏仁猛然一惊:这伙人非止胆大,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看来,老爷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密州城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等做不出的。
  苏仁摸索着跟到东厢房,隐于暗处,却见得那七兄躲在院中一株大树后面,那厢房窗格兀自透射着光亮,正是苏公书房!
  第二十五章
  那窗纸上投映着一个人影,正是苏公在看阅文书。
  苏仁不免庆幸,又有些后怕,若非好奇跟来,今夜老爷危矣。
  却见那七兄蹑手蹑足摸至廊下书房门前,掏出一件物什往门上一戳,“啪”的响了一声。但闻得书房内的苏公厉声喝道:“何人?”那七兄扭身便往院门口跑去。苏仁猛然自暗处窜出,飞身向那七兄扑去。那七兄不曾防备,唬了一跳,急忙后退数步,摸出一件物什,一扬手。
  苏仁见得一道寒光一闪,暗叫不妙,急忙闪身,一支飞镖飞过。那七兄趁此机会,撒腿便跑。苏仁顺势拾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去,但闻得那厮“啊呀”一声。苏仁知道石头打中了那厮。那厮踉跄一下,狂奔而逃。
  苏仁正待追赶,却闻身后有人喝道:“何人?”苏仁一回头,却见苏公仗剑立在书房门口。苏仁高声道:“老爷,是我,小心。”而后追出院去,但此刻已经不见了那七兄踪影,四五名府丁闻讯赶来,苏仁遂令他等搜寻刺客,而后返回院中,来见苏公。
  苏公站立书房门口,正看着甚么。苏仁近得前去,却原来是一把匕首与一张信笺。苏公将信笺与苏仁看,但见上面写着:“苏子瞻,密州之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丈深渊。”
  苏公看着那寒光逼人的匕首,冷笑一声,问道:“你可见得那厮面孔?”
  苏仁点头道:“我在逍遥游食府见得此人,一时好奇,一路尾随他,不想他竟潜入到府衙中来了。”
  苏公询问前后,苏仁说了个大体,又道:“老爷,我等速速赶往红杏院,或可擒得那一白一黄两人,而后逼问出幕后主使。”
  苏公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无有证据,随意拘押,恐其不服,若再施刑讯,益发不妥,若他等嘴硬,死赖不肯招认,我等反将陷入被动,且又打草惊蛇。倒不如你暗中行动,或有发现,待到掌握真凭实据,再出手不迟。”遂令苏仁前去查探,苏仁忧心苏公安危,甚是犹豫,苏公淡然道:“你只管去便是,休要担心。他等此来,非是要我性命,不过是威胁警告罢了。”
  苏仁无奈,只得悄然出了府衙,在那漆黑街巷行走,逢人便打探,不多时便询问清楚了红杏院所在。来到红杏院,但见门口悬着两盏红灯笼,苏仁稍有犹豫,早被门口的姑娘笑嘻嘻上前拉拽着进了门。
  苏仁假意附和,依廊而行,暗中察看。这杏红院四处张灯,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杏红院的妈妈见苏仁面生,又一身装束怪异,不象个有钱的员外商贾,顿时冷淡了三分,但见得苏仁手中银两,又眉开眼笑,急忙唤来小倩姑娘陪伴。那小倩遮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但眉目之间隐有一丝哀愁,强作欢颜,引苏仁到阁楼厢房中。
  入得房来,苏仁却先关上门来,摸出一把铜钱,置于桌上,低声道:“我有些事儿向小倩姑娘打探一二。”
  那小倩姑娘早猜疑苏仁不是嫖客,见得这番情形,淡然道:“大哥有何事?”
  苏仁低声道:“不瞒姑娘,我乃外地人,因紧要之事追寻三人至此。”
  那小倩姑娘茫然道:“三个甚人?”
  苏仁摇摇头,道:“不知名姓,皆是二三十岁模样的男子,只知一人唤作三郎,乃是个黄脸,他与一白脸男子在半个时辰以前到来。又有一个黑脸男子,唤作七兄,不知在我之前是否来到?”
  那小倩姑娘闻听,连连点头,道:“大哥问得巧了,那一白一黄两人奴家倒是见着了,那白脸唤作安如卿,是个无趣的秀才,常来我红杏院与芳芽姑娘厮混。适才,奴家听得他唤那黄脸汉子叫三郎,那三郎后来进了茴春姑娘房中。”
  苏仁点点头,问道:“小倩姑娘可曾见过那唤作七兄的黑脸汉子?”
  那小倩迟疑片刻,道:“这院里来往的黑脸汉子甚多,奴家要见着人方知是哪个。”苏仁点点头,又问清了芳芽、茴春姑娘房间所在,巧的是那茴春姑娘房间便在隔壁。
  苏仁从桌上拿过一壶酒,喝了一口,又洒了些在身上,示意小倩姑娘休要做声,而后出了门,到得隔壁门前,用手一推,门却是虚掩着的。那门“吱呀”一声,惊醒了床上人,但见一男一女赤裸着上身坐了起来,那女子望着苏仁,诧异道:“你是何人?”
  苏仁假装醉酒,跌跌撞撞近得前去,取过桌上一枝大红蜡烛,道:“茴……茴春……姑娘,你……你怎的认……认不得我了?”
  近得床前,那茴春满面疑惑,却媚笑道:“只可惜大哥你来晚了,今夜姑娘我有客人了。”
  苏仁上前,瞪着床上赤裸男子,恶狠狠道:“你……你这厮,恁的不知死活,还不滚下床来,休要脏了茴春姑娘的床被。”
  那赤裸男子冷笑道:“哪里来的酒痨,敢在大爷面前狂言?”言罢,那男子抓过一件衣袍披了,正待下床来。
  苏仁对照男子脸面便是一拳,将男子打倒在床,不待他爬起来,苏仁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厉声喝道:“你这厮,唤作甚名?”
  那茴春见苏仁动起手,惊恐不已,急忙畏缩在床角,颤栗道:“大爷休要打人。”
  苏仁露出狰狞面孔,威逼那男子。那男子闻得苏仁满身酒气,又如此莽撞,唯恐他发酒疯伤人,急忙道:“大哥饶命,小的唤作廖三郎,与城中薛雾乃是兄弟。”
  苏仁听得清楚,不由一愣,松开了手。廖三郎道出薛雾名字,本是狐假虎威,他想密州城的寻常人都畏惧薛雾几分,此番见着苏仁松手,只当言语起效。廖三郎挣扎坐了起来,寻思觅机反击。却不想苏仁又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恶狠狠道:“你当我怕薛雾不成,现在官府正通缉这厮,爷爷正愁手中无钱,将他拿下或可得些赏钱。爷爷问你,薛雾这厮现在何处?”
  第二十六章
  廖三郎见苏仁并不惧怕薛雾,反言要捉他领赏,心中懊悔自己多嘴,忙不迭道:“小的已多日不曾见他了,不知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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