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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距离最多有五十米。放心,绝对不用打第
  二炮,干吧!”
  粱三喜点头同意。
  战士“北京”当即把炮弹装进炮膛。少许,他肩起“八二无”炮身,“噌”地
  站起来,勾动了扳机!然而,没见炮口喷火!
  战土“北京”一下卧倒在地。敌人的子弹“嗖嗖”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怎么?是臭弹?”梁三喜问。
  “嗯。是发臭弹。”“北京”说着,忙把臭弹退出炮膛。弹药手赶忙又递给他
  一发炮弹,他又将炮弹装进了炮膛。
  稍停,他又肩起炮,猛地站起身,又一次勾响了扳机,却又一次没见炮口喷火!
  “哒哒哒哒……”敌人一串子弹射来,战士“北京”一头栽倒在地上!
  “‘北京’!‘北京’同志……”我和梁三喜同声呼唤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战士“北京”倒在血泊中,身上七处中弹。中的是平射过来的高射机枪子弹,
  处处伤口大如酒盅,喷出股股热血……
  呵,倒下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士兵又倒下了! 他连哼一声也没来得及,眨眼间
  便告别了人生!他二十出头正年轻,芬芳的生活正向他招手!他是那样机敏果敢,
  他是多么富有才华!昨天晚上,他还以将军般的运筹帷握,为我们攻打无名高地献
  出了令人折服的战斗方案!可此刻,他竟这样倒下了! 他从北京部队奔赴前线补到
  我们连,到限下才刚刚两天,我们还不知道他叫啥名字啊!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不
  瞄准也绝对有把握—炮—个敌碉堡!可臭弹,该死的两发臭弹!!
  梁三喜怒对爬到眼前的弹药手:“他的死,你要负责任!”
  弹药手沉下头不吱声。我知道,梁三喜这是由极度悲恸产生的激怒,而激怒又
  变为这无谓的埋怨!在同生共死的战场上,有哪位弹药手愿意出现臭弹啊!
  “怎么两发都是臭弹?咳! ”
  “早晨打无名高地时,就已出现过一发臭弹。”弹药手伤心地回答梁三喜,
  “为啥是臭弹,你看看弹身上的标号就晓得……”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的血泊中,取过那发退出膛的臭弹看了一眼,递给
  了我。我一看,只见弹身上印着:一九七四年四月出厂。
  弹药手嘟囔说:“批林批孔的年月里出的东西,还能有好玩艺!那阵儿,到处
  都停工停产搞大批判,军工的工人也都不上班……”
  啊,我心里一阵冷飕飕!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动乱年月,不仅给人们造成了程度
  不同的精神创伤,还生产出这样的臭弹!如今臭弹造成的恶果,竟让我们在这生死
  攸关的战场上来吞食!
  “奶奶的! ”梁三喜气得象靳开来那样骂娘了,“要是再为了争权夺利,今天
  你搞他,明天他整你,甚至连死了两千多年的孔老二也拉出来批,我们就没个好!
  不用敌人打咱们,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台!”
  这时,山左侧传来一声令人振奋的巨响,不用问,那是新上任的代理副连长带
  着战友们,把敌碉堡炸掉了! 我们上面敌堡中的枪又急骤地响起来,一串串子弹从
  我们头顶上掠过……
  梁三喜问弹药手:“还有几发炮弹?”
  弹药手说:“还有九发。有六发是七四年四月出厂的。”
  “真他娘的见鬼!扔了,把那六发全给我扔掉! ”梁三喜气极了,厉声对弹药
  手,“你动作快点,给我拿发好弹来!”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双手摸过血染的炮身,把那发还在炮膛中的臭弹猛
  一下退出来,忿然甩出老远!他接过弹药手递过来的炮弹,一下装进了炮膛。
  梁三喜肩起炮身。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来,眨眼间便见炮口喷火! 炮
  弹“轰”地炸开,敌碉堡被炸得粉碎……
  碎石泥尘还在刷刷下落,我们便跃起身,迎着硝烟气浪上前扑去!
  上来了!上来了!从左右两侧出击的突击队员,还有从主峰正面待机冲锋的步
  兵一排,一齐呐喊着,冲上了山顶!
  我们,终于站在了364 高地主峰上!
  “注意搜索残敌!”梁三喜命令说。
  我放眼望去,山顶上敌堑壕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位于山顶右侧的炮阵地上,
  有十几门横倒竖歪的120 迫击炮,遍地是待发的炮弹,还有那一箱箱未开封的炮弹
  箱摆在周围……这时,我才更觉出粱三喜判断的准确,决策的正确!如果不攻占这
  炮阵地,我们坚守在无名高地上是会全连覆没的!
  山顶上到处是巉岩怪石。我们沿着堑壕南边向西搜索。
  段雨国兴冲冲地来到我和梁三喜身边:“连长,指导员,胜利啦,我们终于胜
  利啦! 这次战斗,能写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我望着段雨国那副乐样儿,真没想到他也攻上了主峰!
  “隐… 蔽!”只听身后的梁三喜大喊一声,接着我便被他猛踹了一脚,我一
  头跌进堑壕里!跟着传来“哒哒哒”一阵枪响……
  当我从堑壕里抬头看时,啊!梁三喜… 我们的连长倒下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连长!连长!”我一腚坐在地下,把他扶在我怀中……
  他微微睁开眼,右手紧紧攥着左胸上的口袋,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这里……
  有我……一张欠帐单……”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头便歪倒在我的胳臂弯上,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攥在
  左胸上的手也松开了……
  我一看,子弹打在他左胸上,打在了人体最要害的部位,打在了他的心脏旁!
  他的脸转眼间就变得腊黄腊黄……
  “连长!连长!”战土们围过来,哭喊着。
  “连… 长!”殴雨国扑到梁三喜身上嚎啕起来,“连长!怪我……都怪我呀
  ……”
  梦,这该是场梦吧?战斗就要结束了,梁三喜怎么会这样离开我们!当理智告
  诉我,这一切已在瞬息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时,我紧紧抱着梁三喜,疯了似地哭喊
  着……
  讲到这,赵蒙生两手攥成拳捶打着头,泪涌如注。他已完全置身于当时的场景
  中了。
  我用手擦着不知啥时流下的泪,为梁三喜的死感到极为惋惜和沉痛。
  过了良久,赵蒙生才抬起泪脸,喃喃地对我说:“子弹,是一个躲在岩石后面
  的敌人射过来的。显然,梁三喜最先发现了敌人,如果他不踹我那一脚的话,他完
  全来得及躲开敌人,可为了我,他……”段雨国内疚地哽咽说:“怪我,都怪
  我啊!怪我当时让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使指导员先顾了跟我说话,才使连长他……”
  停了会,赵蒙生接上说:“痛哭过后,我想起梁三喜临终前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从那热血喷涌的弹洞旁边,从他那左胸的口袋里,发现了这……”赵蒙生说着,
  从一本硬皮日记本里,拿出一片纸,用瑟瑟发抖的手递给我,“你……你看看……”
  我接过一看,这是一张血染的纸条。这纸条是三十二开笔记本纸的小半页,四
  指见方。烈士的笔锋刚劲,字迹虽被血浸染过,但依然清晰可辩。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欠帐单
  借:本连司务长120元
  借:本团刘参谋70元
  借:团后勤王处长40元
  借:营孙副政教50元
  …………
  梁三喜烈土留下的这张欠帐单上,密密麻麻写着十七位同志的名字,欠账总额
  是六百二十元。
  我顿感头皮麻嗖嗖的!眼下,我虽还不知梁三喜为啥欠了这么多的帐,但我已
  悟出,为啥赵蒙生在前面的讲述中,一再讲到梁三喜抽的是黑乎乎的旱烟末,连块
  手表也没有,用的牙刷只剩“八撮毛”……
  赵蒙生叹息了一声,对我说:“三年多来,这血染的欠帐单一直象沂蒙山中那
  古老的碾盘一样,重压在我的心上。每每看到它,我便百感交集。我常常这样想,
  梁三喜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这里有我一张欠帐单,我欠的帐还没偿还,还
  没偿还啊……”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过了会,我问:“那么,最后战斗是怎样结束的?”
  赵蒙生仍在擦泪,没有回答我。
  段雨国说:“当时,一串子弹射来之后,我见连长倒在地上,我误认为连长是
  就地卧倒隐蔽。我抬头一望,见前面岩石上有个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跑过去一
  看,也没见敌人在哪里。这时,又过来几位战士,我们一齐搜索,才发现岩石右下
  侧有个洞口。我返回身来想报告连长时,见连长已牺牲在指导员的怀中。我扑上去
  就哭起来……当我含泪告诉指导员敌人已钻洞,指导员疯了般地站起来,喊着要手
  榴弹……”
  赵蒙生摆手制止段雨国:“算了,算了!不必讲那些了!”
  “实事求是吆!总得让如实记录这个故事的作者同志,对这场战斗有个大概的
  了解。”段雨国接上对我说,“……指导员把十几枚手榴弹捆在一起,谁也拽不住
  他,他象疯了一样跑到洞口边,一下就钻进洞去。过了会,我们先是听到一阵枪声,
  接着是闷雷股的巨响。当时大家心想,指导员肯定牺牲了。我们打着手电,一个个
  钻进洞中,先把指导员抬了出来,见他额角上流着血,臀部也负了伤,他人事不醒
  了。接着,我们呼拉拉拖出九具敌尸,洞中的九名敌人,全让指导员那捆手榴弹给
  报销了!……”
  “行了,别塑造我的形象了!”赵蒙生内疚地说,“比比梁三喜、靳开来、战
  士‘北京’、司号员小金,我算个啥!我不过是让军长和战友们骂上战场的懦夫而
  已!如果说我还没有愧为炎黄子孙,那是烈士们用热血净化了我的灵魂。”停了停,
  他望着我,“不过,使我的心灵受到更大更剧烈震动的事情,还不是在战场上,而
  是在打完仗之后发生的。那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的故事,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
  你现在也绝对猜不到。那么,让我给您继续讲下去吧… ”
  十
  我们九连就打了这一仗。
  当我抱着手榴弹闯进敌洞时,洞内漆黑啥也看不见。我贴着洞壁朝前摸,摸进
  十几米,才听见里面有动静。敌人显然也听到我进来了,射来一串子弹,却没有打
  中我。我便将一捆手榴弹拉了弦,扔了过去。之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后来,是代理副连长带领大家,象掏老鼠洞一样又掏了两个敌洞,又炸死了十
  三个敌人,战斗便胜利结束了。
  我是被自己甩出去的那捆手榴弹炸晕的,伤得并不重。这时,我们营的七连奉
  命赶到364 高地,接替了我们九连。
  我先是被送到师战地医院,接着又转到国内。十几天后,我的伤就痊愈了。
  整个部队班师回国,凯旋门前是人海鲜花,颂歌盈耳;庆功宴上是玉液琼浆,
  醇香扑鼻。当活下来的我重新体味生活的美好和芳香时,—想起连里殉国的英烈们,
  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部队展开了评功活动。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
  的荣誉称号。经过群众评议,我们九连党支部决定报请上级党委,分别授于梁三喜、
  靳开来、还有不知姓名的战土“北京”为战斗英雄称号……
  对梁三喜和“北京”同志,团里没有争议。对靳开来,不管我们党支部怎样坚
  持,却连个三等功也不批!这时,有人竟提议授予我英雄称号,说我在战斗最困难
  的时刻,第一个只身闯进敌洞炸死九个敌人,称得上什么“模范指导员”!
  我被刺眼的镁光灯和接踵来访的记者包围了。
  记者们对我好象尤其感兴趣,连我的名字也具有特别的诱惑力。有位记者说我
  当年出生在沂蒙战场上,现在又在战场上立了功,很值得宣传。他以抢新闻的架势
  找到我,对我进行单独采访。并说他已想好了一篇通讯的题目:正题是《将门生虎
  子》,副题… 记革命家庭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英雄赵蒙生。他让我围绕着这个题目
  提供材料。我当即把我参战前后的情况如实给他说了一遍,一下打乱了他的构思。
  但他仍坚持要宣扬我,并说了一大套理由:什么报道要有针对性啦,用材料要去芜
  取精啦,因此不需面面俱到,要以正面表扬为主……
  我坚决拒绝了他:“要写,就真真实实地写,别做‘客里空’式的文章!”
  是的,战争刚刚打罢,烈士尸骨末寒,我怎敢用烈士的鲜血来粉饰打扮自己!
  评功活动完结后,接着进行烈士善后工作。我们连在全团是伤亡最大的连队。
  团里派出专门的工作组,来帮助我们做这项工作。
  烈土善后工作进行极为顺利。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
  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
  我向他们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土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我向烈士的遗
  妻和幼子,讲述了副连长怎样带尖刀排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了两个敌碉堡,又怎
  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我只说副连
  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来自河南禹县一个公社社办棉油厂的
  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土的军功章( 大部分是三等
  功) 。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
  臣靳开来烈土的勋章! ”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过了会,她才把
  这军功章连同靳开来烈土留下的那张全家幅一起包进手帕,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她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 哪怕是记三等功) !我默
  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在巨恸中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
  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烈士亲属们都一一返回了。唯独不见梁三喜和“北京”同志的亲属来队。团政
  治处已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发了电报和函件,请他们尽快通知梁三喜烈士的亲属来队。
  战士“北京”的真实姓名,在部队回国后我们通过查找对号,得知他叫薛凯华。参
  战前一天从兄弟军区火速赶来的那批战斗骨干,团军务股存有一份花名册。当时把
  他们急匆匆分到各连后,几乎所有的连队都没有来得及登记他们的姓名。因此,全
  团有好几个连队都出现了烈土牺牲时不知其姓名的事情……
  团、师、军三级党委,决定重点宣传粱三喜的英雄事迹。让我们连多方搜集粱
  三喜烈土的遗物、照片、豪言壮语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信等等,以便送到军区举办
  的英雄事迹展览会上展出。
  当我着手组织搞这项工作时,确实作难了。
  梁三喜的遗物,除了一件一次没穿过的军大衣外,就是两套破旧的军装。团里
  派人把两套旧军装取走了,因那打着补丁的军装,足能说明烈士生前身先士卒,带
  领全连摸爬滚打练硬功。团里听说粱三喜有支“八撮毛”的牙刷,又派人来连寻找,
  因那“八撮毛”的牙刷,足能说明烈士生前崇尚俭朴。然而,很可惜,在那拚死拚
  活的穿插途中,梁三喜已把牙刷、牙缸全扔在异国的土地上了……
  至于照片,我们到处搜集,也没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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