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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义恭又启奏:
  “臣北第旧邸,本已华丽,今已修葺完毕。往年收拾得些许杂木,并蒙陛下所赐木板,拟于宅内作小眠斋,而东府又有斋,亦甚华丽。臣今有二处住止,下情窃所未安。近知东宫玄圃虽有柏屋,制甚古拙,然内中无此斋;臣今欲拆除以奉太子。臣之今启,伏愿陛下垂许。”
  就这些内容,他能林林总总写满几张纸。
  刘义隆答道:
  “狄当今启你愿及见别纸。你州府事众,何苦作如此烦长启事!屋事不烦时建时拆,他事当由狄当转述我意。”
  江夏王义恭的频繁启奏已让刘义隆烦不胜烦——刘义隆认为他是庸人自扰,而更让刘义隆头疼的,还是七弟衡阳王义季回京以后的耽酒成癖。
  有感于四兄彭城王的幽禁生活以及自己被沈邵囚禁的遭遇,衡阳王义季自豫章回到京都以后,一直闷闷不乐,甚而至于久积成忧,只是以酒为友,常作长夜之饮,一改在江陵时的勤政治民之风。
  原来逗留京都只是个过渡,他却因此迟迟不去广陵上任。刘义隆知道后手诏劝止:
  “谁能无过?过而能改,改之为贵。长夜之饮,不止耽延事务,也会自损性命。近来长沙兄弟(指原南兖州刺史长沙王刘义宗)因酗酒致病而亡,你所知之;将军苏徽又耽酒成癖,命在旦夕。我惩义宗之亡,试禁断之,并给药膳,苏徽如今已康复。杯中物是可节之物,只是嗜好者不能立志断绝而已。晋元帝过江之后,贪恋杯中物,王导因其误政事而为主上设馔,一饮之后尽毁弃美酒及器皿。晋元帝身为人主,尚能为王导之谏所动,终身不复饮酒;你既有美政,加之我殷勤致意,何故不能慨然自戒?莫非需严加禁断,致使朝野纷纭,然后方能渐止?刘家一门无此酣法,你于何处得之?临书叹惜!”
  接了皇上的手谕,义季虽表示奉旨,但酗酒如初,久而久之终以成病。
  听说义季病了,心情沉重的刘义隆又派身边年稍长的侍者杨佛前去开导他。杨佛拜见了义季,就对他说:
  “殿下不见那覆盖在酒坛上的布吗?时间一长,酒渍的布也要烂了。”
  义季端着酒,虽苦着脸,但仍不忘他的幽默:
  “腌过的肉糟更能持久!”
  杨佛也被他说得笑了,最终无言以对。
  后来刘义隆得知义季的状况更加糟糕,就派遣身边人去强行禁阻他饮酒,同时再次手诏:
  “你近来饮食转少,而一向又体弱多病,我常忧此,今果然委顿。你纵不能以国家为怀,岂不顾惜性命之重?可叹可恨!昔时先帝以你幼龄托吾,你今竟至于此,先帝在天之灵见此,将如何!本望你能厉志自断,不欲相烦。今特遣我左右孙道胤等前往,令早晚侍你起居,并进止饮食。你宜开怀虚受,慎勿违避。我每每见人断酒,其实无他,不过当时嗜之而已。今者我所忧,正在你性命!”
  此后,刘义隆又托卧病的长公主在义季探望她时多加劝戒,但义季听了,并不多言,只是念叨着“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
  这样的话语,只能让长公主暗自垂泪——她自然不会忘了那个被贬豫章的四皇弟。
  在未找到病因的情况下,刘义隆的多方劝解终无成效;义季的固执一念,也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让刘义隆备感伤神。是虚度时日无所事事,还是在京会引起他的过多联想?刘义隆觉得该让他到方镇去,一旦有政务在身,他或许还会像在荆州那样;即使不能彻底戒断,或许不致沉溺其中伤了身体。于是刘义隆就再次令杨佛去催促他快快离开京都到广陵去。
  皇四子南平王刘铄也要出任南豫州刺史,镇守寿阳,刘义隆就决定为他们叔侄二王一同祖道(古代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饮宴送行),时间定在元嘉二十二年九月十七日,地点定在建康城北门广莫门外的宣武场。
  九月十六日,刘义隆外出视察归来,在路上正好碰见始兴王刘濬带着一群小厮狩猎回城。但见刘濬左臂上站着一只鹰,右手牵着一条大黄狗,刘义隆就叫车驾停了下来,没好气地说:
  “一身而二劳,不觉得累吗?”
  刘濬和众随从一并跪在路旁,个个头不敢抬,一言不敢。
  此前,刘义隆又听说太子数日前率众宾客到乡间看百姓收割稻子,太子对宾客说:“割稻场面也很好看!”众人连连附和,只有太子家令凑近了说:“春耕、夏耘、秋收,此三时之务,农民辛劳。下官愿殿下能知稼穑之艰难,切勿追寻一朝之逸乐!”太子这才正色不言。
  丢下刘濬,刘义隆上了车,念及太子观看收割一事,就想起晋惠帝听说天下饥荒百姓饿死却问左右:“百姓无粮,何不吃肉糜?”惠帝不慧,倒也罢了,如果祖上贫寒的刘家后人,在先帝创下江山的两代三代之间就不辨菽麦,那将会怎样?他于是当即令侍臣转告传诏,遍告在京都中十岁以上诸皇子(其时刘义隆已有十五子,其中九人年过十岁),明日都到宣武场武帐岗为二王祖道,同时告诫他们不要在家吃饭,在武帐岗备有美味佳肴。
  九月十七日皇上将率诸皇子到武帐岗为二王祖道的消息,在皇宫担任卫队长的许曜最先知道,他甚至比范晔知道得还要早。
  许曜立即以最快的度密报孔熙先,孔熙先也以最快的度密告范晔及相关诸人。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次天赐良机,因为包括皇太子在内的年长的皇子都将出席,这样除了在外的三皇子武陵王刘骏和六皇子广陵王刘诞之外,正可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剩下的几岁娃娃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另外,皇上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且上有范大人,下有得力的许曜,还有什么大事不能成啊!
  第一〇四章 武帐岗的送别充满杀机
  九月十七日上午,皇上的车驾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城北的宫道上。。没有人知道,这次在武帐岗为二王举行的送别仪式,暗藏着杀机。
  车驾很快就到达了武帐岗,诸皇子的仪仗队也都按时到达。
  刘义隆先让十五岁的四皇子南平王刘铄进入车驾,然后以南豫州任重,是南北要冲等话语来对他叮嘱再三,接着又以自己当年十四岁出镇荆州为例,告诫他在镇应当勤俭治政,多多征求佐吏的意见,若遇急务难以治理,则应多多禀报朝廷,等等。刘铄一面专心听着,一面不断地点头应承。随后,刘义隆又把辅佐刘铄的僚佐叫到跟前,一一吩咐,又以三皇子武陵王刘骏出镇襄阳为例,夸赞他的僚佐沈庆之、柳元景等如何协理政务,主佐之间如何和谐。最后,他再次叮嘱他们此次出镇对来日北伐的意义所在。刘铄和他的僚佐听了,都一一牢记在心。
  刘铄和他的僚佐暂时离开了车驾以后,刘义隆也下了车,向停在另一边的衡阳王义季的仪仗队走去。
  衡阳王已经恭迎在安车旁——安车,又叫青盖车,朱斑轮,青盖,诸王所乘。看到了衡阳王,刘义隆百感交集,但还未到他的跟前,就见他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就见他捂着瘦弱的胸蹲下身子,脸憋得通红。刘义隆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原本打算一一叮嘱的话语,一时全无。刘义隆走上前,亲自把他扶起来,然后又拥着他走进安车,只是告诫他要以身体为重,同时叮嘱僚佐们以后要多多辛劳,州、府事务若有紧急,则应驰告朝廷。
  就在刘义隆和僚佐们一一叙说的时候,那些恭候着的皇子们早已不耐烦了。日头早已高升,饥肠早已辘辘。传诏昨日的话语莫非有误?他们都在四处打探着那准备好了的美味佳肴现在何处。
  过来片刻,打探的结果终于有了: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皇子们立即就有了精神。他们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些美食的香味。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马上就好”,仍没有好。
  下一个时辰又过去了,皇上还在和侍臣们叙谈着,好像毫无饥饿之感。
  “马上就好”,好了没有?
  皇子们原先还在相互问候、闲叙,说说笑笑,走走看看;现在快接近日中了,早就说“马上就好”的美食还不知在哪里,他们个个都回到了自己的车内。有些小皇子已经虚弱到了坐立不住,就索性斜躺在车里,脸色虚白,汗水渗在额角,虽然这不是应该流汗的季节。
  日中了。皇上这才下令让诸皇子及随行的官员们进入行宫举行祖道仪式。
  祖道仪式结束了,餐饮还没有开始,刘义隆环顾四周的皇子们,只见他们一个个如病鸡似的,就对他们说:
  “你等自幼生长在富贵之中,从不知百姓稼穑之艰难。”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垂下了头,“今日特意延迟餐饮,就是要你等知道世间有饥苦。这样你们才会知道将来应该以节俭待物!”
  短短几句话,说得皇子们面面相觑:让大家大饿一场,原来里面有这样一篇大文章!
  待一道道美味上来,皇子们一个个咽着口水,急不可待。这可真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席间,皇子以及他们的僚佐都在饕餮大嚼。范晔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手握剑鞘的队主许曜,许曜也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他的信号;范晔又看看另一些侍卫,他们都披挂整齐,站立在稍远的地方,但明显地表露出他们都处在放松的状态。刘宋建立二十多年以来,皇上和皇子们从未出现过安全方面的意外,侍卫只需跟从即可,那些佩带的武器就像木制的摆设,除了狩猎,从未用它们击斩过什么,天下太平嘛!皇子们在大嚼着,侍卫们也都饥肠辘辘了,他们只巴望着轮换的卫士快点来替换自己。因此,现在动手,他们的战斗力几近于零;况且许曜只需上前几步,他就可以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结束一切。
  可是……范晔放下手中喷香的牛排。此时,他并无一点饥饿的感觉。
  范晔放下牛排的时候,许曜不自觉地握紧了剑鞘,等着他的信号;徐湛之虽然拿着牛排像其他人一样在咀嚼着,但口中含着的牛肉老半天也没有能吞咽下去,他的动作显然迟缓多了。
  今天的祖道,皇上把重心放在教育皇子身上,气氛有些凝重,又因衡阳王病弱,皇上的情绪也不高,像往日那样,皇上舞,再要范晔弹一支琵琶新曲来助兴的场面看来是不会有了,那么,事先约定的摔琵琶作为信号的场景也就不能出现了。
  许曜越是看着范晔,范晔的思绪就越是纷乱。
  许曜只要上前几步,刀起头落,这是容易做到的,可是以后的局势如何控制?诸王各有卫队,而皇上的卫队中能有几人与许曜同心?许曜又联络了多少同伴?一旦事许曜会不会是孤军奋战?自己虽是负责禁军的统帅,但并不负责具体事务,确切点说,自己只是名义上的统帅。现在二王出藩,众多武将也都陪同在侧……况且六皇弟义宣在荆州,三皇子刘骏在雍州,六皇子刘诞在京口,他们都手握重兵,另外宗室还有多人也都握有重兵,把持着国家的要津。而所谓臧质的军队又在哪里?徐湛之的丹阳文武又能起何作用?彭城王远在豫章,身边几个仆役似的弱卒又能成就何事?
  这时候,坐在另一侧的徐湛之干咳一声,范晔不自觉地寻声望去,又是一个四目对视。范晔再一次低下了头。
  除掉皇上,再立彭城王,这可都是刘家的事……徐湛之这样的贵公子,是皇上所敬重的长公主的爱子,一向骄奢不法,数年前与刘湛等人合谋准备拥立彭城王,诸多参与者轻则流放重则斩甚或株连亲族,而他最终却如无事人一样。至于一心求富贵的孔氏兄弟,他们原就是赌徒,在人生的舞台上,他们也是赌徒性格,是生是死,彼此无异。自己犯得上去为别人家的事而冒自家百口不保的风险吗?
  “詹事,不饿吗?”刘义隆擦擦手,问漫不经心的范晔。
  正在沉思中的范晔听了皇上的话,一紧张,不小心就把果盘里的一只苹果碰落掉地,那只苹果一直滚到了许曜的脚下。那滚落的苹果让许曜一阵紧张,他紧盯着范晔,心中砰砰地跳,随之剑已经微微拔出了鞘。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他仍直愣愣地盯着范晔,希望范晔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信号,因为事前约定,若摔琵琶不成,就以推翻果盘落地为信号。
  可是现在滚落一只苹果,这算什么?
  范晔更觉紧张,以至于有些慌乱,他甚至忘了去回答皇上的问话,就只顾将那果盘往几案的中央挪了挪,好像生怕它不小心滑落下去。
  推下去,大事就了。范晔再次拿起牛排。大事一,自己会不会在顷刻间被剁成肉泥?家中百口呢?还有爱妾晓舞……他的脑海里闪过晓舞可爱的身影。自己已经是位至三品的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官位虽未至极限,但皇上视己如左右手,是古所谓的股肱之臣。他人如孔熙先之流欲行此事尚可理解,己若为此,世人将何以看待?会不会成千古笑柄?再说,自己与徐湛之不同,与孔熙先、许曜更不同。自晋氏江左以来,建康这块所谓虎踞龙盘之地,历经王敦、苏峻、祖约以及桓氏父子的阴谋篡逆,他们虽然都曾拥重兵,怀异心,但结果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这和手握重兵的诸人相比又如何?如今在这太平之世,自己能操持琵琶挥舞天下吗?在宣城的时候,自己删定创作的《后汉书》已成九十卷纪传,尚缺数篇志及自叙传一篇。今人都贵古贱今。当然,他们大都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后汉书》,如果他们见过了,还会像现在这样看重《东观汉纪》吗?在己所作《后汉书》中,自《循吏传》以下及《六夷传》诸序论,笔势纵放,是己得意之作,不下于今人所推崇的贾谊《过秦论》,和班固相比,何止毫不逊色而已!世人见了当称赞其为天下奇作。待将来尽搜前汉相关史料,然后因事**,写全诸志,以正一代得失。此书一出,又何止是取代《东观汉纪》而已!……眼下这事,若不成,完成《后汉书》剩余部分的愿望将成泡影,而一部残缺的史书又如何得以流行呢!尤其是自叙传一篇,当追述祖上功德,因为范氏世代清通,若至己名节不保,岂不愧对先人?
  徐湛之再一次干咳一声,同时转头看着范晔;
  许曜再一次用手紧握剑柄,等待着范晔出信号。
  范晔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牛排,不敢和他们目光对接。
  第一〇五章 东窗事发(一)
  孔熙先等人如此串联,范晔、徐湛之等人不臣之迹又如此广布,朝廷内外难道无人觉察?
  此前,吏部尚书何尚之在侍帝闲坐时曾经与帝谈及魏晋旧事。在谈到钟会入蜀作乱时,他说:
  “臣以为钟会之乱,也因司马懿用人不察。古人说:善驾车马者,必辨六辔伸缩之势;善理政务者,必明官方控带之宜。所以仲由因凌人被抑制,冉求因谦让被举进;汉高祖八子因过宠遭夷灭,光武帝诸将因抑损得善终。钟会才能有限,而司马懿夸奖太过,赞其谋略,厚其爵禄,居之以重势,委之以大兵,故使钟会自以为智谋过人,功在不赏,因而嚣张跋扈,终成凶逆。假使司马懿用其小能,节以大礼,抑之以权势,约之以法则,那么钟会乱心就无由而生,蜀之乱事就无由而成。”
  刘义隆点头赞许。
  “然而钟会之事,无代无之。”何尚之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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