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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头思索不已,玄清的眸光疏狂中温柔如水,轻声道:“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我仰头望着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臂温暖而坚固,仿佛能抵挡住一切。我心中欢喜而平和,只觉得浮生如斯,有他的情意执着,这样就好,这样已经是很好。
  山巅寂静,静的仿佛万籁都要一齐开口叹息一般,暖风掠过身旁的一树一树的花开,花朵绵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
  我仰头,有飞鸟扑棱着翅膀,自由飞翔。我忽然笑起来,“总听说山里有豺狼虎豹,可我住了好些年,除了狸猫之外却没有见过一只半只。”
  玄清夹一夹我的鼻子,笑到不行,“傻丫头。凌云峰、甘露峰、缥缈峰皆是名山,古刹之中连皇室贵胄都有来焚香参拜的,怎么会有豺狼虎豹呢?”
  我不好意思,摸一摸鼻子,“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总在屋子里待着,难免有些闷。”
  玄清道:“你若想看虎兽之戏。我认识宫中一名驯兽女师,下次请她来清凉台为你表演就是。”
  我故意道:“那驯兽女师很老了吧?”
  他还未解,道:“不过十六七岁吧。”
  我吃吃地笑,拖长了声音道:“哦,难怪呢。我正想,若不是妙龄少女,你怎会相熟呢?”
  玄清用力夹一下我的鼻子,嗤道:“醋劲倒是见长,只是吃那没来由的干醋。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我笑得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我晓得你不会,才这般和你玩笑。若你当真风流,我理都不会理你。”他闻言只笑,紧紧拥住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见浣碧站立在我身后三尺,举目仰望天际浮云,默默不语。我并不晓得,她是何时过来的,来了多久,只觉得若被她看去了我们方才的亲昵,是很不好意思的。
  然而浣碧神情淡淡的,只道:“晚饭已经好了,小姐和王爷同去用吧。”
  彼时暮色如流离四合的晕彩,山崖上一簇簇鲜红,一丛丛洁白的秋杜鹃,散若天边飘落的云霞。浣碧松松挽着的发髻边斜簪了一朵杜鹃花,水红的花瓣,映着她细腻的肌肤,分外娇艳。玄清偶尔注目,赞道:“浣碧虽然爱穿碧色,可是簪上一朵红杜鹃,却格外好看。”
  浣碧不自觉地红了脸,摸一摸发间柔弱婵娟的花朵,极小声道:“多谢王爷赞誉。”
  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秋杜鹃的花瓣太过柔弱娇怯,其实并不适合簪戴,况且,又是这样薄命的花朵。
  然而浣碧的样子,仿佛是喜欢的紧,对于玄清的随口赞美,也十分受落。
  玄清挽过我的手,微笑道:“天色不早,咱们一同回去吧。”
  耳边杜鹃声声啼鸣,秋日如年,仿佛永远没有过完的一天。这样宁静恬美的时光里,我几乎忘了,杜鹃是离别悲泣的鸟儿啊。
  过了两日,浣碧不知从何处抱了一大堆书来,都是有些年岁的古籍了,装订的十分考究,半点虫蛀霉迹也无,必定是书香世代的人家才有的书籍。
  我奇道:“你怎么抱了这样多的书来?从哪里来的?”
  她略略思量,还是道:“奴婢斗胆,私自求了王爷,今日他特意遣了阿晋送来的。”
  我笑道:“我平日有那几本解闷的书就够了,清极有眼力,拿来的几册书言简意赅,回味无穷,闲来品读是最好的。你怎么还去向他要这许多?”
  浣碧只是抿嘴,道:“小姐教我读书好不好?”
  我闲闲翻了一下她抱来的书籍,大多是《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一类,更有偏些的四六骈俪,南北艳赋,不免更有些讶异。从小浣碧就被爹爹亲自允许了陪我在书房读书,因此府中的侍女里,她能识文断字,也算是个头挑的。只是娘说,毕竟是丫鬟,难得还能读成女状元不成。兼之浣碧的性子沉静,更爱女红针黹些,所以读书的事也渐渐耽搁了下来。虽然能识字,但吟诗作赋还是不成的。
  我于是更意外,“你不是向来不爱在诗书上多用心么?怎么好端端的如今又要学起来了。”
  浣碧脸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微笑道:“奴婢多通点诗书不好么?小姐一向爱这些,奴婢若多懂得一点,也能多陪小姐解解闷。”她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小姐现在有王爷陪伴,自是神仙眷侣一样,难道为此就不要奴婢陪伴了么?”
  我一时被她说得语塞,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心下顿时明白,笑道:“你别编派出一堆话来摆道理。前两日我与清和诗,你是否在后面听见了?”
  浣碧脸色微微发红,恰如鬓边她簪着的一朵秋杜鹃,道:“小姐既猜到了,奴婢也不能再瞒。小姐和王爷懂得这样多,成日价对答如流,奴婢什么也不懂,又听小姐和王爷和的诗这样好,只觉得自己总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真是羞也羞煞了。”
  我心下微微释然,笑道:“你愿意上进博学,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要你愿意,我也千万个情愿肯教你。只是……”我些微有些怅然:“女孩子家多看诗词,懂得了多些,只怕愁绪也要多些了。”
  浣碧望着窗外,神色异常宁静,如水波不兴,只微笑道:“总也比无知无觉好许多了。”
  她这样一点怅然,毫无遮掩地流露了出来,我瞧见她鬓边艳艳一朵杜鹃,暗暗有些惊心。自玄清赞了一句她簪杜鹃好看之后,她日日簪在鬓角发间的,除了寻常的押发,连珍珠也不用了,只别着一朵秋杜鹃,或红或粉,色色都戴遍了。
  她某些暗涌着的心思,我不是没有隐隐察觉的。只是,玄清自然不会留心她,亦不会沾染她。那么,我连她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思也不许她有么?陪着我,她的浮生已然是孤苦凄清了。
  况且,要我如何对她开口呢?她的隐秘的小心思,并没有妨碍到我与清的相处啊。怜己悯人,我终究是缄默了。
  为这着缄默,我的眉心,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地,笼上了淡淡一层郁郁的神情,即便我晓得,玄清对浣碧,只是因为我而敬重。然而浣碧的心思,我再装作不知,到底也是明白了的。
  而我,却不打算对玄清提起,他若清晰明了,想必也会同我一起尴尬,若我们尴尬,连浣碧也不自在。既然她并没有要把自己的情意托付给玄清的心思,我也只能置若罔闻了。
  如此闷闷的,任由时光荏苒而过,待到秋深时节,红枫盛开如最华美的一幅锦绣。却是阿晋驾着马车而来,欢欢喜喜道:“王爷说屋子里待着闷,来接娘子去赏秋呢,娘子请上车吧。”
  我不过上回无心一句,他却惦记在了心上。外头的天地繁花堆锦,连空气也是甜蜜的。我不由心头大动,更衣上车。浣碧自然要跟去,包了一包袱衣裳跳上车来,对槿汐道:“我服侍着小姐去游春,你便留下吧。”
  槿汐自然无异议,只深深望了我一眼。我懂得,却依旧不动声色。
  我与浣碧二人以白纱覆面,秋游人间。京中的富贵繁华、钟鸣鼎食,再度看见,恍若重生一般。玄清则青衣小帽,打扮得如书生一般。
  再怎样小心,去的也是京都外人迹稀少的朗苑,闻得那里有甚好的湘妃竹。
  千竿修竹,翠影篁篁,竹竿上点点泪斑,或紫色的,或雪白的,或殷红如血,点点如泪迹斑斑。
  “斑竹一枝千滴泪”。我感叹道:“眼见时真叫人感怀不已。”
  浣碧伸手抚摸着,道:“当真是如眼泪一般呢。”
  玄清微微笑着道:“娥皇女英为舜之死洒泪而成,湘妃深情,可见一斑。”
  浣碧碧生生的衣裙与湘妃竹相映生辉,耳上一对翡翠环更显得她面容白皙。她低声道:“舜的福气真好,有娥皇女英一对姐妹相伴左右。也幸亏她们是姐妹,才能这般和睦相处,成为佳话。”
  我心头突地一跳,仿佛被挑动了某根隐秘的神经,微微作痛。
  玄清澹澹而笑,道:“娥皇女英的深情的确叫人感叹不已。只是舜的福气并不是人人能有。于我等凡人而言,得一个一心人相守到老,于愿足矣。”说着眸中含情熠熠,只深深注目于我。
  浣碧微微黯然失色,旋即释然微笑,道:“有公子这句话,我也可为长姊放心了。但愿公子能如己所言,一生呵护长姊。”
  浣碧这样的言语,是我始料不及的。然而,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会因她这句话而铭感终身。她有这样的沈沈心意,我何必还要计较她鬓边的一朵秋杜鹃。
  如此,一身轻松,欢畅游览完朗苑,趁着天色还早,一同尽兴而归。
  后宫——甄嬛传 第四部 65顾佳仪
  章节字数:7241 更新时间:08…03…21 11:46
  上车时车中有些闷热,遂让浣碧卷起帘子透气。我自马车中掀帘,旁边正停驻着一辆朱红色油壁车,悬挂着与红正对的浓青色绣折枝花堆花帘子,花纹式样其实也普通,只是那帘子的料子看着眼熟。细细一想,才想起从前京中各府命妇入宫,车马上最爱用这种零霓缎的料子,沾雨不湿。更妙在阳光底下,这零霓缎自然而生光泽,仿若霓虹,故称零霓缎,十分希罕。且它辕马华贵,连驾车的侍从也是人高马大,一应的整齐衣衫穿着,护送两旁,说话的言语也一声也无,想来是豪门之家的奴仆伴随主人外出。
  我轻轻笑道:“不知是哪一家豪门的千金出行,这样豪阔?”
  浣碧摇头笑道:“不晓得,总该是世家之女,才有这样的排场。”
  外头牵马的仆从听见我们说话,笑呵呵道:“两位娘子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是留欢阁的顾姑娘。”
  我一听留欢阁的名字,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绯红,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浣碧却是不晓得,追问了一句:“留欢阁?是什么地方。”
  那仆从“嗤”一声笑道:“两位娘子一定处在深闺,难怪不晓得,这留欢阁嘛,是男人最爱去也最舍不得离开的地方,也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销金窝。”
  浣碧“呀”了一声,已经明白,失声道:“那是青楼呀。”说着自己也觉得失态,道:“她是烟花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排场?”
  一时玄清上车来,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和悦微笑道:“尝尝看,是什么?”
  我拿起一闻,不觉笑生两靥,“是荣福记的桂花松子糖。”于是取了一颗吃了,笑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滋味,半点不曾改变。”说着看向他道:“方才跑下去,就为了买这个么?”
  他只是望着我,“你不是那日说起从前爱吃么。”
  我低首微笑,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那天随口说一句,偏你这个人当正经事记着。何必特意跑过去买。”
  他笑言道:“荣福记在小巷子里,难不成要驾着马车大摇大摆进去么?”我轻轻看他一眼,只是含笑不语。
  浣碧半是欢喜,道:“公子待小姐真好,小姐说的什么都记在心上。”
  玄清看着浣碧一笑,又拿出一包东西,给了浣碧道:“嬛儿说你喜欢荣福记的梅子糖,我也帮你拿了。”
  浣碧不觉微笑,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
  于是融融洽洽,我也不再多说,只吩咐道:“咱们走吧。”
  车夫答应一声,吆喝着正要催马前进,忽然回头苦笑道:“那边顾姑娘的车要先行,咱们怕是抢不过。”
  我笑道:“那有什么抢不抢的,她有事先行一步,咱们就让她好了。”转头问玄清,“清,你说好不好?”
  他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好。”
  那车夫于是让开几步,回头笑道:“娘子与相公当真是恩爱。我的车子载了那么多官宦人家的娘子相公同车赏秋,唯独见娘子与相公是最和睦的,不仅和睦,而且郎才女貌,最是登对,像画上的人物似的。”
  我颊生红晕,低头浅笑。
  玄清握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些,愉悦道:“我家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一旁浣碧淡淡向车夫笑道:“你这样嘴甜,等下自然多多赏你。”
  那车夫喜得忙打躬作揖,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旁边那辆油壁轻车之上,帘子被轻柔掀起,露出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浑然美如白玉。白玉之后一张芙蓉秀脸迅疾闪过,语声清脆直叫人骨酥,“多谢了。”
  方才想起是那位顾姑娘在感谢我们让路之事,于是轻声道:“姑娘客气。”
  话还未完,她已经一径吹下帘子乘车去了。帘外阳光灿烂如金,我的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一张芙蓉秀脸,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看得并不多么清晰,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哪里见过。然而她容貌当真秀美,车骑已过,那缭乱容颜似乎闪电刺破长空,美艳到叫人措手不及。
  待到回过神来,那车夫大笑拍手道:“顾姑娘艳丽,不仅吸引男人,连娘子这样也看的不住吗?”
  我转头问玄清,“你方才瞧见没?那位顾姑娘确实容貌十分出众,却也有些眼熟。”
  玄清“恩”了一声,道:“有么?我方才并没有瞧见。”
  浣碧玩笑道:“听说这位顾姑娘艳名远播,公子一向风流倜傥,也不知道么?”
  玄清认认真真道:“我真不知晓,也从不去那样的地方。”他笑起来,“恐怕我所知道的,还不如这位车夫多。”
  那车夫听得这样说,越发兴起,兴致勃勃道:“这位顾姑娘,是留欢阁的头牌姑娘,追捧她的王孙公子那是不用说的,常常在留欢阁打起来的也多的是。”
  我微微一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未知数(1)。果然是艳帜高张,名数风流。”
  玄清侧首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2)”他略略沉吟,“若等到门前冷落车马稀、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时候,也是可怜。”
  我举袖掩唇,轻笑道:“清郎总是这样怜香惜玉。”
  玄清似是唏嘘,“我只是为她的身世叹息而已,纵然眼下风光,老来只怕连嫁作商人妇也不可得。”
  我牢牢望着他,亦十分明白他心中所感,轻轻道:“我明白。女子身世飘零,人生失意本无南北之分,犹如昭君和长门陈阿娇都是一样的命数。遥想当年,陈阿娇为长公主之女,先帝帝之甥,嫁与皇帝表兄,独得金屋藏娇的专宠,自然也是十分得意的。”我语气同情,却坦然述说,并不自伤身世,玄清明白,不由搂住我双肩。我笑笑,“这位顾姑娘若真聪明,也该早早结束烟花生涯,脱籍从良才是。”
  那车夫虽不理会我方才与玄清的话,听到这一句却说,“想纳这位顾姑娘的人自然不少,只是从小嬷嬷宠着,又是各方公侯捧着,直惯得她眼高于顶,什么人也瞧不少。”他想起什么,只当一桩趣闻来讲:“前几年倒是差点从良,对方也是位侍郎的公子,门楣不低,为了她神魂颠倒,连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要了。听说他家娘子当时还怀着身孕,真是可怜。”
  浣碧听得入神,连连问道:“后来呢?”
  我心下忽然有些不安,心中隐隐不定,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只隐约觉得,那女子的相貌,虽是惊鸿一瞥,恍惚有两分像安陵容呢。
  那车夫见浣碧有听的兴致,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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